第八章 秦廷甫是當朝第一名将。當年邊牖守将叛亂,勾結外邦人侵,秦廷甫轻騎斬 來将,孤軍直搗對方巢穴,只用了十天时間,就轻轻鬆鬆地敉平戰亂,順這把傚 國君王給綁回京城。 他一生戎馬,功在社稷,直到兩年前,皇帝憐他年老,許他還京,賜一楝大 宅—給他,恩寵無限。 俗话说:「強将手下無弱兵。」秦廷甫雖然年紀大了,但他手下仍不乏斌功 高強的侍衛,因此将軍府裏的衛兵雖然不多,但守備卻十分森嚴O 京城的強國于 裏甚至流傳着一句话:「皇官易闖,秦将軍府難偷。」 換句话说,任何正常一點的人都不會與泰将軍府硬碰硬,但是,或許急瘋的 人不算正常人…… 元傲風自與狄霄分別以來,除了換馬喝水外,不眠不休,日夜兼程急趕,累 死了兩匹馬儿,終於在第六日傍晚时分奔進一以城。馬蹄不停,塵土飛揚,路上 行人見状紛紛走避,元傲風直直奔向秦将軍府。 「大膽刁民,竟敢!」 侍衛的斥喝聲未完,元傲風已連人带馬直接撥進将軍府,直到門廊之下,無 法騎馬,他才抱着霍草儿滑下馬來,直闖內堂。沿途,元傲風對攔阻的斥骼聲根 本聽若未聞,侍衛的刀槍揮來,他只足隨P 格貽,心中只想着——找到嚴焜!找 到嚴煜! 「嚴伯伯!你在哪?嚴焜!」 「找你的。」秦廷甫正在大廳與嚴煜下棋,聽到元傲風淒厲的喊聲,轻捻長 鬚说道。 「哦。将軍!」嚴焜得意地放下棋子起身,「我去看看。」 秦廷甫脸色一變,抓着嚴焜的袖子,「咱們再下一盤!等外面那群兔崽子擒 住他以后,你再——」 「砰」地」聲,元傲風抱着霍草儿撞進廳來。 「去看。」秦廷甫震懾住了。老大!又發生戰事了吗?那小子脸上的神色, 他在兩軍對決的死士脸上瞧見过. 元傲風無視揮向他的武器,直撲嚴煜,跪了下來,「嚴伯伯,快救救草儿!」 「傲風?」嚴焜也愣住了,這是那个一向冷靜優雅的元傲風?「你怎麼弄成 這樣?」 「快救草儿!」他怒吼。 「好、好,我看看、我看看!」嚴焜忙蹲下身子,為霍草儿把脈. 「将軍?」迫進廳裏的侍衛不敢再妄動,齊看向秦廷甫。 「退下。」秦廷甫揮揮手。 嚴煜領完脈,面色凝重地翻起霍草儿的眼瞼瞧—瞧,沉重地嘆口气。 「怎么樣?你能救草儿對不對?」元傲風滿懷期待。 嚴煜搖頭,「對不起——」 「不!霍亦罕能夠用藥抑制草儿體內的毒性,你也一定能夠!她是霍亦罕的 孫女! 是你的師姪!你一定要救她!一定要救她!」元傲風狂亂地喊道。 「她是師父的孫女?」嚴煜看着霍草儿死白的面容,喃喃地扭:「是了,樸 月的女儿才會有這種脈象……」 「你能救她吗?」元傲風仍不止月放棄希望。 「我不能。」嚴煜一脸歉然。 「你是「逍遙醫仙」,是霍亦罕的謫傳弟子,不可能救不了草儿!」元傲風 堅持不肯相信事實,「天下沒有你救不活的人,沒有你治不了的病——」 「就算是師父復生,也救不了她!」嚴煜同情地看着已近瘋狂的元傲風,「 傲風,你的醫術不下於我,你自己心裏明白,她是全仗着你的一日真气才能撐到 現在。」 「不,不會的……」。几傲風轻喃,低頭轻吻着懷中仍昏迷不醒的小人儿, 她羸弱的身軀幾乎沒有重量,彷彿他一鬆开,她就會消失不見。 不,草儿不會消失不見,他不會讓她消失不見。他會緊緊抓着她,她上哪去, 他就跟她上哪去,天上人間、黃泉地府,他都會跟着她,生生世世,永不離分… … 「傲風……」嚴煜不忍地喚道。 「這是霍老前妀臨終前要球儿交給你的。」元傲風从霍草儿懷中取出盒子交 給嚴煜,彷彿在剎那間,他已恢復了理智。吻皆在休儿的脸頰,他轻柔地说道: 「東西交給妳嚴師伯了,咱們這就同家去。」 嚴煜捧着盒子,望向元傲風的眼神仍是憂心仲仲,「你要回你舅父家吗?」 他怕元傲風根本撐不到尚書府。 「不,回我和草儿的家,我們永遠的家……」他抱着霍草儿顫巍巍地起身, 靈魂彷彿已脫離他的軀體,只剩一具行屍走肉抱着一副皮囊往門口移步。 「等一下,我能救她!」秦廷甫突然开口喚住元傲風的步伐,「秦旺,去取 雪山珍果來!」 「可是那是皇上御賜——」家僕秦旺猶豫着。 「叫你去就去,囉唆什麼!」秦廷甫斥道。 「雪山珍果解不了此毒。」元傲風空茫地说道。 「但至少半个月之內,毒性能暫时抑制下來!」嚴煜突然靈光閃現. 半个月,然然后草儿還是得死,只是平白多受這半个月的折磨罷了。 元傲風哀傷地微笑,早已放棄了希望,「不用了。」 「也許半个月之內,集你我之力,能找出解藥來!」 機會非常渺茫。从滿懷希望的高峰摔下絕望深淵的痛苦,心嘗一回已的,他 不想再試一次。 「不用了,嚴伯伯,只要我和草儿能永遠在一起,什麼都無所出了。」黃泉 路上,有他陪着草儿,一定不會讓她累着、怕着。 「喂!小夥子!」秦廷甫怒沖沖地擋住元傲風「咱家守了四十年的城了,沒 有一座城被破过!因為咱家从不降城!就算守到一粒米一滴水都不剩,吃樹皮挖 草根也得撐着,说不定隔天天一亮,就有援軍到了!」 秦廷甫見他不覦话,更加怒不可遏,「反正今天你絕對不能把這女娃带走!」 他霸气时足地说道,「霍大夫救过我的命,咱家豈是有恩不報自人?他的孫女儿, 我秦廷甫是救定了!」 *** 霍草儿眨了眨干澀的眼皮,疲累地睜开眼,映入眼簾的是刻工精細的床板, 空气中浮動着檀香气,有點像是哪位千金小姐的閨房…… 忽然感覺手上緊緊纏繞的粗糙溫暖,她微側过頭,便見元傲風趴在床沿邊沉 睡着,右手仍緊握着她的手。 熱辣辣的淚水突然湧出眼眶,霍草儿伸手抹去那抹濕意。她還活着?!她竟 然還活着!但是心頭忽然傳來的扭痛,立刻打破她的喜悅。世上沒有另一顆九香 同魂丹了…… 心頭的扭痛愈來愈劇,她緊咬着下唇,阻止自己哀號出聲,免得吵醒了元傲 風,她曉得他一定累壞了。但她愈來愈急促的呼吸聲,仍是驚醒了不曾睡熟的元 傲風. 「老天!」他起身,點住霍草儿胸口數个穴道。 「少爺……」扭痛稍綬,另一種心痛卻开始作用了。那是元傲風吗?他怎麼 會這麼憔悴、這麼狼狽?清瘦的脸上滿是鬍碴,憂愁的眼睛深陷在蒼白的皮膚裏, 他有多久沒好好休息了? 霍草儿掙扎着想起身,元傲風急忙坐到床沿,将她攬進懷裏,「妳想要什麼, 我幫你去取。」 她伸手轻撫着他令人心疼的脸龐,淚珠不斷地往下落。 「是不是哪裏又不舒服了?」元傲風頓时亂了心緒. 她搖頭,「永遠不要再11W 麼折磨自己,不然我在九泉之下不會心安。」 「妳不會死了!」元傲風轻吻着她,「我們已經到了京城,也找到嚴伯伯了, 秦将軍還把御賜的雪山珍果給妳服用,妳不會死了……」 「我還能活多久?」徐草儿轻問。她自己的身體,她自己清楚得很。 「很久!」元傲風擁緊她,賭气地大吼。 「少爺!」霍草儿轻嘆. 「傲風,草儿醒了吗?」嚴煜推开門,存見相擁的M 人,絲毫不覺得不妥, 反而滿心喜悅地坐到床邊,「醒了就好!草儿,我有话要問你。」 「你是……」草儿疑惑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中年男子。 「瞧我這記性,妳从沒見过我,怎麼會認得我?!」嚴煜说道,「我是嚴煜。」 「那千疾醫書——」她急着探尋懷中的醫書。 「別急!傲風已經交給我了。」嚴煜揚了揚手中的千疾醫書,「我記得師父 藏有一枝千年玉參,妳可有带在身上?」 霍草儿搖頭,「那枝玉參早用完了。」 「用完了?」嚴煜大失所望,「原以為可以袅成師父所傳的九香回魂丹,再 續妳一年阳壽的……」 元傲風猛然扣緊霍草儿腰肢,「嚴伯伯,你说九香回魂丹如何?」 霍草儿趕忙轉移话題,「嚴師伯,我來京城的途中遇到聶繽,他——」 「先別談這他,」元傲風嚴肅地看着她,「我們先说九香回魂丹。」 「嗯。」嚴煜沒察覺元傲風的神色有異,及霍草儿着急的暗示,仍自顧自地 说道:「千疾醫書上記載回魂丹可壓抑草儿身上的毒性一年以上。若有一年的时 間,合你我之力,加上師傅先前的研究,應该能找出解毒之法——」 「老天!」元傲風低孔一聲,差點被悔恨的情緒淹沒,他倏然起身,一拳一 拳狂擊牆壁,「為什麼不乾脆把我的命取去算了?」 「傲風,你瘋了吗?」嚴煜忙上前阻止他自殘的行為。 「放开我!」元傲風大吼。 「再打下去,你這雙手要廢了!」 「你不要管!」 「元傲風!」 「嚴師伯,」霍草儿忙勸道,「少爺只是情緒不穩,我和他談談,沒事的。」 「這……好吧。」嚴煆獵豫地不,—他們一眼,才退出房去。拳狂擊糧草儿 困難地走下床,移步到元傲風身后,轻觸他的背,「少爺。」 元傲風猛地回身抱住她,「申兄,我遢傲錯什麼?妳全告诉我!我想知道我 到底有多愚蠢!有多该死!」 「這事不是你的錯——」 「不是我的錯?老天,」他悽厲地慘笑,「兩年!我總共奪去妳兩年的壽命!」 「可是也救回兩條性命不是吗?」霍草儿拉他坐下,从裙擺撕下布條為他包 紮,」 就好比買東西一樣,同樣的銀子在這家店只能買一尺粗布,在那家店卻能買 十尺綾羅,任何人都會選擇買綾羅,而不會可惜那该捨棄的粗布。少爺想想,草 儿兩年的命能換得少爺跟文鳶一世的長壽上*買賣划算得很,閻王的本可蝕大了!」 「我只要妳活着!」 「回魂丹救不了我的命。」霍草儿幽幽嘆息。 「但能續妳一年壽元!只要一年时間嚴伯伯就能找出解毒之法,更何況是兩 年!」 「你死了,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意義?」 「草儿……」他感動地轻喚。 「如果我活了,文鳶卻死了,你又能原諒自吗!」元傲風一愣,突然握緊拳 頭,「我顧不了那麼多!」 霍草儿搖頭,笑了,「爷爷死后,我當过不少大人的小廝也看过許許多多的 大夫有些大夫的醫術不精,貽誤人命,遺就不用说了。有些大大醫術雖好,醫德 卻教人不敢領教。遇着了富貴人家,為了貪那診金,沒病也硬说成有病;遇到了 付不出診金的人家,可是大步邁过,看也不看一眼。有何,我跟着張郎中陪着他 同樣行醫的朋友上妓院,親眼見到那窯子裏的姑娘拿刀要砍張郎中的朋友。后來 才聽说,那姑娘的父親因為窮,付不出診金,被那大夫刻意拖着,后來拖死了, 姑娘一家活不下去,連替她父親下葬都沒法儿,只好将她賣進窯子裏. 」她抬眼 看着元傲風,「可少爺不同,在你眼裏人命就是人命,全都是该救的,沒有半點 分別。不要為我垓—這規矩。」 「妳真的不恨我?」元傲風凝視地的眼。 霍車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恨过. 那时我以為你愛文鳶勝过愛我,重視她 的性命勝过我的,我真的很難受。但是現在我知道不是這樣的,」她偎進仙巧足 口,叫你是个大夫,絕不會見死不救。」 元傲風嘆了口气,吻了吻她的秀髮,「我沒有妳想像中偉大,在我眼中,人 命也有貴賤之別,妳的命比任何人都重要!任何人!」 **** 秋風徐拂,霍草儿病奄奄地趴在窗櫺邊,有一下沒一下地逗弄着壤中的小白 兔,「你們真的要處死牠吗?」她問着房裏忙碌的兩个男人。 嚴煜一邊将針刺進另隻白兔身體裏,一邊答道「不是處死,是拿牠試藥。」 「可你明明拿毒針刺牠!」 「動物受了傷會自己找藥吃,等會儿我放了他,他就會救活自己,我們只要 跟着就好了。」為了不讓白兔一V 即就死,嚴煜還刻意減轻了劑量。 「也許這附近沒藥呢,我剛剛又在草叢裏看到兩隻死去的白兔!」霍草儿说 道。 元傲風戶震,多刺進寸許,慌忙拔出來。他昨人放的兩隻白兔不只服了毒, 也讓牠們試吃了解藥,沒想到還是熬不过這个晚上。 「這山裏白兔耶麼多,也許不是我們放的。」嚴焜拍拍元傲風的肩膀说道。 為了找出解藥,他們離开将軍府,暫时定居在京城郊區的荒上。 「嗯,最好是這樣。白兔那麼可愛,我可不希望牠們為我白白送了性命。」 霍草儿親親懷中的白兔说道。 「妳這丫頭真吵!去去去,到一邊玩去!」嚴煜趕她走。其實他何嘗不知道 草儿是故意澆他們冷水,不想他們為她再多害性命,但這话聽來仍教人心焦難受。 「這兔子可不可以陪我去玩?我一个人好無聊——」 嚴煜急忙搶过她懷中的兔子。這幾天讓她抱走的兔子不知道有多少隻,害他 要用时,又得忙着叫人抓。「傲風,你陪草儿玩人!這裏我來就行了。」 「謝謝嚴伯伯。」几傲風並不推辭,擁度霍草儿便往外邊走來。 「你的话愈來愈少了,快跟狄大哥一樣了。」霍草儿跛起腳,吻了吻他的脸 頰道。 「也許是人累了。」他扶着她在樹蔭下坐下,一雙眼睛戀戀不捨地看着她。 如果能救草儿,叫他累死他都甘心,可惜他和嚴悍傲得再多,仍是阻止不了鬼差 索命的步伐。 「還是沒進展?」 「嗯。」元傲風平靜地點頭. 已經十日了,看來是找不到解藥了。 霍車儿側着頭看他。元傲風這幾日的表現很奇怪,他太平靜了,平靜得好像 他並不在乎她的死期将至…… 「少爺,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會怎么樣?」 他吻了吻她的額頭,「把妳送回故鄉,葬在霍老前輩墓旁。」 「然后呢?」 「永遠陪着妳。」 「你是说在我墳墓旁蓋間房子住下吗?」她望進他深邃的眸子裏. 「嗯。」元傲風轻哼」聲,不打算告诉她,那間房子會是間陰宅。 然而他不说,霍草儿也能猜出他的想法。她倚着他的胸膛,彷彿閒聊般说道: 「嚴師伯说他決定将千疾醫書印行天下,讓更多的大夫知道怎麼救治罹患這些病 的人。你说他是不是比爷爷還要有醫者的胸襟?」 「嗯。」世間其他人的生死已經不在他的關心範圍之內了。 「所以你也不能輸他。等我死后,你也要好好救人醫病,讓世間少一點人像 我們一樣,受這生離死別之苦——」 「草儿!」她竟是不許他隨她而去! 「好不好?答應我,好好地活下去。」她将頭埋進他的胸膛裏,哽咽地说道。 「不好!」?几元風斷然拒絕,「天上黃泉,今生來世都一樣,我都要跟妳 在一起,半步也不會離开!」 「少爺,不要讓我再多背殺業好吗?」霍草儿含淚的大眼眸瞅看着他,雖然 被病痛折騰掉了靈活光彩,但仍是知沬撼動弩儿傲風的心緒,「或許我就是…這 輩子造的孽太多了上」輩子才會不得善終. 我很希望來生能很幸福、很安心地陪 在你身邊,好不好? 少爺,讓我在黃泉路」走得心安一點. 」 元傲風癡癡地明洽她好一會儿,才點頭道:「我答應妳,會好好地活着,盡 一个做大夫的責任。叫妳也要答應我,不要急着投胎,等我一道走,就算閻王迫 妳投胎,也不許妳喝孟婆湯,不許妳忘了我。」他将她緊緊擁進懷樂,「來生我 們一定要相守到老。」 「不敢相信賽華佗竟然會说這種傻话!」 鏗鏗鏘鏘的嗓音響起,濃郁的花草香隨風飄來,陰森邪魅的感覺瞬間揪住兩 人心神。 「誰?」元傲風喝問。 「你不用管我是誰,你管管那八人大轎裏抬的是誰就行了!」 聲音从四面八方傳來,元傲風一时之間竟聽不出來人身在何處,忽地,連那 股香味也飄散不見,仿彿方才根本沒有人來过. 霍草儿聽見躂躂馬蹄聲,抬眼望去,路的盡頭果然出現一匹馬儿,緊挨口又 出現頂轎子。 「真的有人來了。是秦将軍吗?」她瞇起眼揹道。 「秦将軍乘馬不坐轎. 」 说话間,騎馬之人先奔到左近,翻身下馬,原來是狄霄。 「少爺,舅老爺到了。」他三日一前已護送文鳶進京,今日是幫嚴煜回将軍 府辦點事不料在途中遇到文渙,堅持要見元傲風,他只好将人带來。元傲風擁着 霍草儿站起身,嘴角轻揚,莫可奈何地笑了,「该來的,總是會來。」 ---------- 心有千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