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冰川泽明的心事重重,在白日将尽的夜晚总是分外的明显。 他总是一个人抽着烟,站在阳台上眺望着远方,仿佛,在远远的尽头有一个 人正默默的等着他,盼着他。 她知道那个人是一个女人,那个她曾经在巴黎会场中见到,一个与冰川泽明 亲昵非常的女人。 永远不会忘了当时的心情,当她亲眼见到冰川泽明可以因为另一个女人笑得 那般灿烂而开怀时,当她深切的感受到他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可能还比两个人 当初在一起还快乐自在时,她的心是痛的。 她方桦不是傻子,更不是病胡涂了,她不会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和七年 前的大男孩不一样了,只有他自己一直以为他还像七年前一样爱着她吧?所以义 无反顾的要娶她。 抑或者,仅仅只是因为同情而已…… 她一直不敢问,怕亲手戮破了眼前这个她盼了七年多的美梦。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怯懦也行,她只想占据他一阵子而已,这可是老天垂怜 她的爱情所带给她最后的礼物呵,她不能这样眼睁睁的放它走…… 可是,心还是痛着的呵,因为她每一天晚上都要这样安静的看着他孤单的背 影,让他去想他心里头的另一个人。 “泽明。”方桦从身后轻轻地圈住他挺直有力的腰杆,将自己冰冷的脸贴上 他倏地僵硬的背。 冰川泽明一愕,微微转过脸,顺手将才抽了一半的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熄, “你还没睡?” “我睡不着。”她甜甜一笑,“想抱你。” “是吗?”他邪恶的瞅着她,“既然老婆都这么说了,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 命了。” 一把将她抱起走到大床边,冰川泽明轻柔的把她的身子放在大床上。笑着看 了她好一会才俯低身子吻上她娇弱的唇。 吻,很轻很浅,淡得像是轻风拂过。 他欲结束这个吻的同时,方桦瘦弱的雪白双臂却异于往常的紧紧缠住他的颈 项不放—— 她迷蒙着双眸看着他,一股躁热的羞红染上她略微苍白的脸颊,“我要你真 正的抱我一次。” “方桦……”他轻叹一声,眼中闪过一抹犹豫。 “我的病不要紧的,就算真的会死,我也不在乎,反正我本来就——” “我不准你再胡说八道!”他急促的封住了她的嘴,不想再听到任何一点不 祥的话。 “爱我,求你。”她轻喘着,主动解开睡衣的钮扣,主动伸手拉住他的手探 进她柔软的胸口。 “方桦!”他深邃的眼眸宛如夜海,看不见尽头。 “我要你抱我,就当做这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遗愿你也不愿意吗?”她哀伤 的望住他,心痛如绞。 是了,她现在终于明白,他不是还以为自己像七年前 一样爱着她,而是因为愧疚,因为同情。 “我不要你再说这种话,我不准!听见没有?”冰川泽明紧紧抱住她,心情 激动得难以平复。 为什么非得这样逼他呢?他从来没想过这段爱情可以失而复得,但更没想到 的是,他与她的再度相遇竟是非得诀别不可,天上人间。 “我不说,不代表这个事实不存在,不是吗?” “够了!” “泽明……让你这么痛苦非我所愿,但是,我真的无法放开你……请你原谅 我的自私,请你原谅我。”方桦忧伤不已的说着,流下泪来。 如果他不是恰巧撞见她昏倒在机场,他也不会知道她有病;如果他不知道她 有病,也许这一辈子她都再也没有机会像现在一样依偎在他怀中,感受他真实的 体温与心跳。 命中注定的吧?他欠她的。得在她走之前还给她。 然后呢?他们之间的缘分就此尽,月老要牵的姻缘本来就不是他们两个,所 以要他在这辈子了结与她的债权? “傻瓜,说这什么话。”冰川泽明伸手抹去她的泪,捧住她苍白的小脸吻着, “没有人要你放开我。我也不会放开你,你忘了我是那么那么的爱你吗?以前是, 现在是,以后也是。” “真的?”方桦笑了,泪还是扑簌簌地掉。 “当然是真的,傻瓜。”他专注的瞅着她,回想起七年前两人甜蜜的过去, 她带着笑又带着泪的美丽容颜…… 然,另一张美丽冷漠的脸庞却在此时跃然于脑海之中,那抹孤单深深的刺进 他的眼、他的心里,怎么舍也舍不下,挥也挥不去…… 他一直以为方桦是他生命中的惟一,但是,最近她的影像却一再地与另一个 强烈占据在心头上的女人重叠。 他曾经以为他对她的思念是断不了的,但跟她在一起的这七十多个日子里, 常常,他在梦里拥抱着的是另一个女人…… 他心虚,困扰,迷惑,一颗心沉甸甸的没有一刻觉得踏实。 “就算是谎话,我也很开心了,真的。”她低声呢喃着。 “傻瓜。”冰川泽明又低叹了一声,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 她是如此的善良与温柔,美好得一如七年前在课堂上,他第一次看见这个如 解语花般的美丽实习老师,却更加的脆弱与元依。 是他造成的错,就得由他来弥补,不是吗? 身为一个真正有担当的男人,他无论如何都不该再三心二意了。 “泽明……后天的记者招待会你会陪我去吗?”纤细的指尖轻轻地玩弄着他 身上的钮扣,方桦低低的问着。 “后天?” “是啊,就是二十八号那天下午,我这一次的服装设计成果可是要进军整个 亚洲市场的,很棒吧?”说到工作,她的脸庞散发出光和热,对她而言,服装设 计不仅是她的兴趣而且是她的骄傲。 当初,要不是菲尔的全力支持与鼓励,她不会一脚踏进服装设计的领域,并 在短短三年之内在这个人们极难的领域中大放异彩,对菲尔,她有一辈子都还不 完的人情,能做的,只有还他一个自由身。 七月二十八日…… 冰川泽明的神色不太自在的变了变,再次想起了远在温哥华的马于甄。 “怎么样嘛?你不想陪我出席啊?”方桦抬起头来看他一眼,没想到自己随 口问问的一句话,竟让他觉得为难了。 “想啊……可是,那天我在东京有个很重要的会议,明天就得飞回日本……” 他心虚的别开了眼。 “你明天要走,竟然都没跟我先说一声。”她嘟起了小嘴。 “对不起,我忘了,我是突然想起来的,要不。我去处理一下看能不能改期 ——” “不用了。”方桦淡淡的笑着,“跟你闹着玩的。你有事就忙去,不必陪我 了,犯不着一副我拿把刀架着你非要你答应似的。” 他笑了笑,“我有吗?” “有啊,你刚刚那张脸看起来就像是我要推你进火场似的。” “胡说八道!”冰川泽明笑揉着她的发,“你啊。真的是越来越顽皮了!” “我跟你学的啊。”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他的唇角勾着笑,半掩的眸沉了沉,竟是一点笑 意也无。 “有事打我手机,嗯?”冰川泽明在方桦巴黎的住家门口跟她吻别,千叮万 嘱要她一切小心,出门得有司机一路随行。 “我知道了。”她笑着朝他挥挥手,目送他远去的眼里带着浓浓的凄楚。 “开始想我了?”他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笑问。 “你快走吧,不要赶不上飞机了。”她又笑又哭的推他上车,替他把车门关 上,柔弱的身子探入车窗内替他把衬衫的领口弄好,“真的很忙,就不必赶着回 来,我一个人没事的。” “知道了。”他亲吻了她的手背,叫司机开车。 方桦退了开去,忍着汹涌而下的泪意看着车子越开越远。 他不是去东京,而是飞到温哥华。 机票上明明白白写着的,错不了,要不是她一早替他整理行李时,不小心把 他的机票给弄掉在地上,她不会发现他骗了她。 他,回到了那个女人身边又见了那个女人之后,还会再回来吗? 老实说,她竟然一点把握也没有。 七月二十八日,她马于甄二十七岁生日,是认识冰川泽明以来第一次他不在 身边陪她过的生日。一个注定孤单寂寞的生日。 二十四岁生日那天,她意外的在门口看见他。没有玫瑰,没有香槟,他送给 她的生日礼物是载她去飙哈佛大学后面的山路。 红色法拉利,热情得像团火,点燃了她生命中的一个奇迹,自此而后,她也 疯狂的爱上飙车那种极速的致命吸引力,一有空便与他穿梭在一个又一个的赛车 场,跟在他的屁股后头当个业余的专业赛车手。 “你有天赋,学姐。”戴上帽子坐上车,根本不会有人相信你是个女人。 “有一回,他眼眸闪闪发亮的望住她,像是挖到一块跟他一样的宝般得意不已, 或者说,他是意外加惊喜,竞有一个女人可以与他的生命圈不断的重叠再重叠。 “你绝对是我的知己,我冰川泽明这辈子可以不要娶老婆,但是却绝对要定 了你这个朋友,你跑不掉的。”他搭上她的肩,用他宽大无比的臂膀紧紧将她圈 在怀中。 那一夜,风好冷,她的脸却在他的怀中红扑扑的像个苹果。 “喝,你不会是害羞吧?脸这么红!”出其不意的低下头瞧她,那娇美红润 的容颜竟是他不曾看见过的。 “吹了那么久的冷风,你以为我的皮肤是塑胶制的啊?”她心虚的拍开他搭 在肩上的手,匆匆跑开。 “那这么说,我的脸现在也红通通的像是脸被晒伤的小白兔喽!”他无所谓 的跟上她,长手一搭又上了她的肩。 一个大男人把自己比喻成小白兔?马于甄当时只能又气又好笑的看着他,一 句话也说不出来。 “做个约定,我们两个人谁都不可以在对方生日的那天错过。” 也不知道是何时定下的不成文约定,他硬逼着她的手去跟他的大手打勾勾, 自此,不管是他的生日还是她的,他总是一大早就出现在她住处门口,理所当然 的缠着要她陪。 今天,他还会像过去的三年来一样一大早就出现在她门口吗? 九点五十九分整,连她这个睡到太阳晒屁股的人都已经醒了,他都还没出现, 她还能期待什么? 是的,她是抱着一丝丝希望的,希望他可以像过去的三年,永远不会忘记她 的生日,永远会在太阳刚刚冒出头的那一刻按下她的门铃,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 她从被窝里挖起来绑架上他的车…… 一滴水珠悄然的滑落在唇角,尝到了咸咸涩涩的滋味,她才惊觉自己哭了。 分离了七十多天,好像过了七年,要不是她咬着牙狠着心,一天一颗安眠药 的熬过,也许她的人早已像她的心一样枯死。 “叮咚、叮咚——” 轻脆的门铃声在她耳畔蓦然响起。 马于甄的心一窒,整个身子软弱得几乎要站不起来。 是他吗?他来了?他终于还是来了? 激动得泪盈满眶,扑簌簌落下的泪比她过去七十几天掉下的不知多好几倍。 她以为她不会再这样为他哭了,以为再也不会了阿…… 再多的理智也阻碍不了她此刻迫切想要奔入他怀中的心,再多的借口都不足 以让她放弃此刻想紧紧抱着他的强烈渴望。 跳下床,她顾不了自己一身的邋遢和一脸的泪,赤脚冲向大厅打开了门—— “生日快乐!” 一束大大的粉红色玫瑰花挡住了来人的脸,她却百分之百确定此刻出现在她 面前的人绝对不是冰川泽明。 他从来不曾送她花…… 极度希望之后的极度失望是怎么样的心情?她的心高高的提起之后再深深的 跌入万丈深渊,跌得支离破碎,跌得疼痛万分的几乎要死去…… “生日快乐, 甄儿……”俊朗的笑脸侧过,却看见花后头的她一脸的泪与苍白,她看起来像是 随时会倒下去般的脆弱,让杜克威忙不迭丢下了手上的花,上前一把扶住她摇摆 不定的身子。 “是你……”她对他笑,眸中却有着俺也掩不去的失落,“你……怎么知道 今天是我生日?” “这很让你意外吗?”一个生日而已,任何有点心的人都可以查得到,杜克 威失笑的问着,一颗心也跟着沉落。 “不……我很开心。”她将一张哭花了的脸埋进他的胸膛,颤抖的双手紧紧 的将他拥着。 够了……她真的受够了…… 紧绷的心蓦地松懈下来,就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与绝望。 “想上哪儿去?我在饭店订了座位,吃完饭,我会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杜克威宠溺地道。 “我想到天涯的尽头。”她低低地道,脑海中浮现的是二十六岁生日那年, 冰川泽明载着她去追日,眼睁睁的看着夕阳落到了海的尽头,一个车子永远无法 到达的彼岸。 “什么?”她的声音太低,让杜克威听不太清楚。 “没什么。”他不会懂的,不会明白她极欲逃离的心是如何的张狂,想和那 火焰般的落日一起沉沦到海的尽头。 “车子到不了,改天我开船载你去,非得把那太阳追到手不可。”冰川泽明 一年前的今日信誓旦旦的对她道。 就像他对于爱情的追求,有着誓不罢休的决绝,对于他想做的事也是一样的, 永远保持着他天真的热情与勇气。 她就是爱这样的他,热情、执着、天真而窝心。 与其去追那天边的太阳,她宁可追着他身上那比太阳还要灿烂耀眼的光与热。 当时,她在夕阳余晖中偷偷看着他,淡淡勾起的笑容是满满的幸福。 虽然没奢望过他真的会在每一年的生日陪她度过,却也没想到幸福竟然这么 短、这么短呵…… “我等你,三十分钟够吗?” “嗄?”在杜克威低沉的嗓音中回过神来,马于甄有些错愕的抬起头来望住 他,一脸的不解。 “换衣服啊,你不会想穿着这一身的睡袍跟我去餐厅用餐吧?”他揉揉她的 发,笑得一脸温柔,“今天的你真的很不同,对我一点防备也没有,我第一次看 见这样的你。” 马于甄红了脸,突然意识到自己一身的狼狈不堪,满脸的泪,皱成一团的睡 袍,赤裸裸的双足,像稻草堆的长发…… 她以为来的人是冰川泽明,急奔的心根本顾不得其他,更何况,她什么样子 冰川泽明没见过呢? “对不起。”她抹去泪,从他怀里抽开身。 “我一点都不介意,甚至十分高兴你这样毫无防备的出现在我面前,因为这 表示着……我们的情感又向前跨了一大步,不是吗?”杜克威笑着伸出手去抚摸 着她的发,感受她那细致的发丝在他的指缝间流过。 一点一滴,他终将会让她沉浸在他下的爱情网中,慢慢收服。 电铃按得又急又凶,催命似的优得奥纳森只好乖乖的下床,套上睡袍大跨步 的前去开门,一脸的凶神恶煞模样在打开门的瞬间全化为乌有,他揉了揉眼,还 以为自己眼花。 “泽明?是你吗?”一个要结婚的男人,一个消夫了个把月的男人突然出现 在他家门口会有什么事呢?还是他大白天见了鬼?不然就是他根本还在梦中,可 是他美女不梦,梦这个忘恩负义的臭小子干什么? “是我。”冰川泽明的神色有些不耐与不安,对自己吵醒学长可没半点的愧 疚,毕竟现在已经中午了。 “真是你?找我做什么?送帖子来吗?那也不必劳烦大驾,只消找个快捷寄 给我便成了,不过我可不打算去参加就是了。”对冰川泽明,他是有点生气的。 不,是很生气。 “你知道我要结婚的事?”这么说,甄儿一定也知道了…… “我说大少爷,你公然在媒体前公布这个消息,我能不知道吗?” 他故意在媒体前公布,最大的目的是为了尽到告知日本奶奶的基本义务而已, 他要她知道,纵使七年前她无所不用其极的干预他与方桦的爱情,七年后的现在 他还是娶了她。 是有些负气的成分在内吧?剩下的,就只是为了弥补方桦胸口上那永抹不去 的创伤。 当时,他将方桦紧紧拥在怀中,笑容满面的向记者媒体宣告他们的婚姻之约, 却也在同一个时间狠狠的伤害了另一个女人…… 终究,她还是得知道的,不是吗? 将浓浓的内疚给抹去,冰川泽明再一次将目光落在奥纳森身上。 “你知道甄儿在哪里吗?”他去找过她住的地方,没人。“不然,给我她的 手机号码也行。” 奥纳森挑高了眉,不以为然的瞪视着他,“对她不闻不问了两个多月,你现 在找她做什么?” “我没有对她不闻不问,是她不接我电话,家里电话和手机号码都换了,打 到公司你也总是说她不在,不是吗?当时的我真的走不开。”方桦的病不太稳定, 他又忙着处理两个人之间的问题,他根本不能丢下她一个人。 更何况……他回来又如何呢? 他根本无法面对甄儿…… “那现在呢?新郎官,现在你就走得开了?” “今天是甄儿的生日,我答应过每年的生日都要陪她一起过,这是一辈子的 承诺。”就算他不能娶她,至少,这一点他要为她做到。 为她,也为自己吧?为了平复内心深处对她的浓浓愧疚与遗憾。 “一辈子的承诺你只能给一个女人,你的已经给了方桦,再回来找甄儿算什 么呢?同情吗?还是施舍?” “不是这样的!”他想见她,想在他结婚前最后一次带她去完成他曾经对她 许下的愿望,他要带她一起去乘船追日,共享最美的夕阳。 他的眼底有伤痛,有淡淡的悲哀,还有掩饰不了的落寞…… 奥纳森看得有些傻了,怔了,不明白他明明爱着甄儿却又要娶另一个女人的 理由。 “你爱甄儿,是吗?那为什么——” “也许,我更爱另一个女人吧。”冰川泽明打断他,不想与任何人讨论连他 自己都理不清的紊乱心情。 甄儿曾说,她不是他的幸福。 方桦才是吗? 应该是的,确定是的,但是,既然如此,他的心为何又要如此牵挂着温哥华 的她呢?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