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幅幅价值连城的山水字画让尹家的仆人小心翼翼地搬进卓家宅院,难得今 日阳光普照,和风徐徐,是运送这些字画给恩人的好时候,一大早,尹介便前前 后后忙着张罗这些他珍藏十几年的字画,还派人慎重其事的送了拜帖才登门拜访。 才进门,卓岩已笑咪眯的等在那儿迎接贵客,卓家的下人不懂画,所以他叫 他们全听尹家李总管的指示,把送来的字画给放到适当的地点,并小心询问着以 后要保管的事宜。 “请坐啊,尹老爷,你这真是太客气了,让人承受不起啊。”卓岩举起茶杯 相敬, “来,我敬尹老爷一杯。” 他卓岩虽是个商人,也不识画,却懂一丁点儿附庸风雅的文人气息,知那送 来的字画古董可是千金难求的东西,要人割舍更是不易,由此可见尹家真的对风 儿很是感激与看重。 “卓老爷,该是我敬你才是,令郎三番两次救回小女的命,我到现在才拿点 东西回报你,真是万分的不该,实因前些日子愁着要送些什么东西,后又因春雨 绵绵,天候不佳,才会拖延到此日,真是失礼极了。” “尹老爷就别客气了,前阵子夫人派人送来她亲自裁制的新衣给风儿,还送 来一块百年难得一见的虎皮,再多的恩拿这些还也都已经够了,又何必割舍你珍 藏十多年的古董字画呢?更何况,我这粗人根本不懂画。” 尹介呵呵笑的直摇头,“卓老胡涂了,这东西是送给令郎的,令郎懂这些东 西就成。” 卓岩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尹老这么说可真要伤了我这老头子的心了。” “对不住、对不住啊,你得体谅我珍视你们家风儿的一颗心。”说着,尹介 有些不太自在的清了清喉咙,“卓老,我也不瞒你说了,我实在是因为……已经 把风儿当成自己人,否则这些古董字画可以说是我尹某人的第二条命,岂有轻易 割舍的道理。” “自己人?”这话,值得玩味喔。 “是的,自己人,就不知卓老的意思如何?” “你的意思是指——” “就是卓老心里想的那个意思。”尹介还是不太自在地笑着。 普天之下,有女方自己派人来求亲的吗?大概有吧,只不过他没想过他会是 其中的一分子,让他怎么做怎么别扭,总觉得这样让女方的立场明白的矮了一截, 可是……为了爱女,他这尹某人的面子只好先搁在一旁了。 “尹老的意思是希望我们两家可以结为亲家?”卓岩确定似的再问了一次。 “是的。” 闻言,卓岩真是开心得阖不拢嘴,“尹老的话可当真?” “唉,卓老,这话能说笑吗?” 卓岩笑得更快活了,“真是太好了,我可是求之不得呢,就怕人家说咱家风 儿老牛吃嫩草,我是打死了也不敢上门求亲,没想到——” “风儿一表人才,商业手腕又高,大江南北有头有脸的人,有哪个人不识得 风儿?说到底,还是咱家那小娃儿高攀了。” “不高攀、不高攀,那小娃儿开朗活泼可爱,长得又好,我是怎么看怎么爱, 反而是我家那风儿……唉,自从那路家千金死了之后,个性变得古古怪怪,冷漠 无情,对女人更是提不上眼……说到这,我倒想起来了,我虽中意你们家那小娃 儿,可是我们家风儿那边……”唉,愁了。 他怎么忘了风儿根本不可能答应这门婚事?还自顾自地高兴了大半天呢,真 是人老了,不济事。 “我了解卓老的难处,只是……我家丫环说,那天她亲眼看到令郎用嘴喂药 给我家女儿喝,而且他对愚儿似乎挺关心,亲自去找愚儿回来不说,亲口喂愚儿 喝下的药,还是令郎特地去弄回来说要给愚儿怯体寒的,千交代、万交代非得服 用七天才行,所以……” “所以你觉得风儿对娃儿是有那么点意思的,对不?”卓岩越听越兴奋,怎 么就没人告诉他这么令人振奋的消息呢? “没错,也许令郎只是太过沉浸在过去的伤怀中,需要有人狠狠推他一把才 行,如果卓老想抱孙子的话。” “想想想,当然想,我喝茶想,散步想,下棋想,睡觉想,梦里也想,无处 不想啊!”开玩笑,孙子耶,他以为这辈子都没指望的事,真可以梦想成真鸣? 光想,他就似乎年轻了十岁。 “这就对了,他亲手将愚儿救回来,还替愚儿疗了伤,我听我家夫人说,那 伤……是在愚儿胸口,这事关我家爱女的名节与贞操,我虽不知那晚他们是不是 真有做了什么,但是……” “我了解了,尹老的意思是要以这个名义逼婚?”卓岩说得可一点都不委屈, 眸子闪闪发亮着。 “唉!”尹介被这么一说,老脸都快挂不住了。 “好好好,我赞成,我让你逼没关系,我可乐得呢,放心,这件事就交给我 好了,对了,小娃儿的意思呢?你问过她没有?” 尹介苦苦一笑,摇摇头,“我看愚儿这辈子没有了风儿,只怕再也快乐不起 来了。” * * * “我说儿啊——” “我现在很忙,爹,有事明儿一早再说吧。”卓以风头也没抬,压根儿不想 跟任何人说话。 从他一进门发现家中多了一堆价值连城的古董字画,他就知道事情有点不对 劲了,不,是很不对劲。 “不行,这事今晚我一定要说。” 放下账本,卓以风若有所思的抬起头来,“既然如此,那你就说吧,我听。” “真的?”卓岩快乐的马上拉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来,“你老实告诉我,我 是不是可以抱孙子了?” “抱孙子?”卓以风挑高了眉,没想到会听到这样可笑的话来,“爹,你是 想抱孙子想疯了吗?” “是,我是想疯了,可是我也没逼你啊!但你竟然对人家小娃儿做了那种事, 不管怎么样,你就该负起责任!”板起一张脸,卓岩端起了当爹的架子,责难似 的瞪视着他。 “小娃儿?”卓以风皱起了眉,爹说的小娃儿是他心里想的那个小娃儿吗? “就是愚儿啊,你把人家都看光了,该不会告诉我你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吧? 我听说你不只看了人家的身体,还亲了人家的嘴,这等大事你都做得出来了,还 不快快把人给我娶进门?要是她的肚子冒出一个更小的娃儿那怎么办?一个闺女 的声誉不全完了?” “爹,你听谁胡说八道了?”卓以风不耐的站起身,背对着卓岩,一双眸子 望向窗外。 “你敢说我说的都不是真的?那些事你都没做过?你没看过那娃儿的身体? 你没亲过那娃儿的嘴?” “那是为了要替她治伤。” “那亲她的嘴呢?” “为了喂她喝药,那药……浪费了可惜。” “总之你都做了,不是吗?” “是,都做了。但不是如爹所想的会蹦出另一个娃儿来的那种事。” 总之,就是没有那个了,真是! 卓岩不由得吹胡子瞪眼,“不管,你不能把人家亲了、碰了、看了就不闻不 问,事关一个姑娘家的名节。” “爹,尹家来过了吗?”一定是这样。 “没错,是来了。” “还顺带送了一堆嫁女儿的嫁妆过来?”卓以风冷冷一笑,回眸,犀利的对 视着卓岩心虚的眼。 “你说什么?那些东西是尹老爷送你的,为了报答你的恩惠。” “我看他们是恩将仇报,想要逼婚吧?”说到底,他就是多管闲事了,才会 惹来一身腥。 这些事,那小娃儿知道吗? 在他那么羞辱过她之后,他不相信她还会让她的爹娘用这种方式上门提亲, 不,是逼婚。 “我说风儿,就算人家是来逼婚我们也得负责,毕竟你那样对人家,叫她一 个姑娘家以后怎么嫁人?你不会希望爹老了还得让外人碎嘴,说我没把儿子教好 吧?你爹我这辈子惟一做错的一件事,就是错信了那个商人,搞得自己差点身败 名裂,入了牢房,你若真不答应我也不能拿你怎么办,只是没想到我老了还得受 这样的臭名。”说着,老迈的身子一步一步慢慢地拖出去。 他的儿子是孝子,全天下的人都可以不知道,但他是他的爹,怎会不知?只 是,要看自己卖力的演到什么程度而已。 没想到的是,他的脚都还没踏出门外,突然从外头冲进来一个人。 “老爷、少爷!不好了、不好了!”汤建家匆匆忙忙的奔了进来。 “什么事?”夜都深了还火烧房子似的紧张,卓岩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就怕 他的出现坏了他的好事。 “尹家小姐离家出走了!” “什么?”卓岩的下巴差一点掉下来,早上尹介才来提亲呢怎么说走就走? “你怎么知道?” “尹老爷急着上门来说的,说尹家小姐留了一封信,表明死也不会嫁给少爷, 人却不知是何时走的。” “一个人走的?” “应该是,听说连丫头一一也没带,说到底就是那丫头惹的祸,说溜了嘴, 把尹老爷早上来过的事不小心给说了。”说着,汤建家看了卓岩身后的卓以风一 眼。 “现在夜这么深,那娃儿一个姑娘家怎么就这样走了呢?要是像上回一样再 遇见居心不良的歹徒……唉,真是,这可怎么办好?”卓岩担心得眉都皱起, “尹老爷呢?” “走了,他说要去寻人,尹家的人也都出动了。” “咱们的家丁也都派出去了吗?” “是的,老爷。” “好好好,现在就希望那娃儿可以逢凶化吉,半路不要遇上饿狼恶犬,也不 要遇上上回那个歹人,更不要遇上采花大盗什么的。唉,人家竟然为了咱们家风 儿离家出走,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们要怎么把女儿赔给人家……” “老爷——” “让我说完,那娃儿若真讨厌咱们家风儿,我们也不能逼着人家嫁,不如替 她办个比武招亲什么的……” “老爷——” 汤建家一再打断他的话,让卓岩有些生气了,“你干什么老打断我啊?让我 把话说完!” “老爷,你的话不就是故意要说给少爷听的吗?他现在人已经不在了,你一 直说也没用啊。”汤建家一脸委屈地低声道。 “他不在了?”卓岩一愣,这才转过去看,卓以风当真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去哪啦?我怎么没看见他出去?” * * * 临安城 夜市三更尽,市集五更又开张,这就是大运河一带的繁华写照,临安近天子 脚下,其热闹更是不在话下。 一大早,西湖旁的一家牙邸前便挤满了人潮,衬着春风绿柳、蓝天白云与满 园的杜鹃花海,意外的伴着浓浓的酒香。 将马车内帘子的一角掀开,女扮男装的尹若愚好奇的眸子探了出去,“那些 人在干什么呢?这么早全都起床了?” 她可是赶了几天几夜的马车,倦得她直打哈欠呢,巴不得赶紧找到客栈歇下, 好好睡他个三天三夜。 “公子,今儿个可是临安城最热闹的日子,你不知道啊?小的还以为公子也 是来参加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品酒大会呢。” “品酒大会?”瞳睡虫全跑了,尹若愚忙不迭将惺忪的睡眼揉得闪闪发亮, “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所以说是百年难得一见啊!这西湖牙邸啊有个很有名的人在撑着腰,盐酒 茶的贸易越做越大,全国的牙子都不得不来巴结他呢,免得人家一句话就断了自 己的财路,得不偿失。” “这牙邸不是代表官府在做一些买卖而已吗?每个地方的牙邸和牙子地位都 该是一样的才是。” “不一样的,公子,这西湖牙子丁万庆可是出了名的行霸牙棍呢,这些年赚 了不少意外之财。” 尹若愚听了,不禁恼了起来,“没人告官吗?” “告谁啊?人家有王爷撑腰。”车夫说着说着,不屑的撇撇嘴。 “王爷?”她的眉挑了起来。 食禄之家,不许与民争利,这可是律法中严明规定的,这些人竟然知法犯法 还堂而皇之到人尽皆知吗?太过分了! “嘘,公子就当我没说吧。”车夫突然闭上了嘴,怪自己的心直口快。 尹若愚看看外头的热闹景况,突然拿起了包袱,“我在这里下车好了,麻烦 小哥停在路边吧。” “公子不是要先到客栈?” “不了,这儿好玩,我想去凑凑热闹,顺便喝喝免费的好酒。”所谓品酒大 会,自然是免费请人喝酒了,应该没错。 想着,心都快乐的飞了起来。 * * * 卓以风在一片闹烘烘的人群里看见她了,紧绷了多日的情绪终于得到一些释 放。 风,终于可以悠悠荡荡,不再沉重。 远远地看着她得意忘形的笑颜,灿烂得比那天上的朝阳更炫目,看着看着, 他竟也想跟着她微笑,享受她的快乐与幸福。 他从来不否认她是呆呆死去后,惟一一个可以轻易牵动他思绪的女人,也因 为如此,他才会避她惟恐不及,深深的羞辱她、伤害她,为的只是自私的保护自 己,不让自己动心。 但,心动了就是动了,他已经对不起呆呆。 没有感觉到一双灼热的视线与目光紧紧的盯着自己,尹若愚大大方方的打算 将会场内摆上的酒全给喝上一轮,直到她来到了写着“卓家美酒”四个字的摊位 前头。 她瞪视着那四个字,像在瞪视自己的仇人,不一会,眼眶蓄满了泪,让她不 得不吸吸鼻子。 喝?还是不喝? 又不是没喝过,没必要再喝一次受一次罪啊。 可来都来了,喝一口有什么关系?她说过要把会场里的每一样酒都喝过一次 的,难道这四个字就可以影响她原本的决心? 牙子方才便见这小公子好酒量,绕着会场一杯喝过一杯,混着酒喝也没见他 有一丝一毫的醉态,压根儿认为他也是商家派来选货的探子之下不由得极尽口舌 之能事,希望增加一点业绩,把荷包装得肥满一点。 “公子,这其他酒你都可以不喝,但卓家美酒可是天下第一美酒,不可不尝 啊,我包准你一尝就爱不释口,今儿个来参加这品酒大会的商家可都抢着订货呢, 会场里,一坛卓家美酒只卖十五两银,比临安城内所有的牙邸都便宜划算,你可 千万不要错过了。” “什么?十五两银?”她的下巴差一点掉下来。 “怎么?公子赚贵?”牙子的脸扭曲了一下。 他是说他们比临安城内所有的牙邸便宜,可没说他们比外地的卓家美酒来得 便宜,这公子敢情是打外地来的? “不,是太便宜了。”她随手酿的酒一桶就卖一百多两,一桶若拆成三、四 坛来卖,一坛也可卖上二十五两银,这卓家美酒号称天下第一美酒,怎么会卖得 这么便宜?怪了。 “太……便宜?”这回,换牙子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这公子肯定是吃米不知米价,没饭吃叫百姓吃肉的那种大少爷,还什么探子 呢!他看他是来吃喝玩乐的还差不多。 “给我一杯。”尹若愚话一说完,一个酒杯递到了她的面前,她将酒杯凑近 嘴边尝了一小口,这一喝,没有原先以为的甘醇,让她当场扬起了眉,小手将酒 杯往外一翻,杯中的酒当场洒落于地, “小哥,你这酒根本就不是卓家美酒, 蒙混谁啊?” “你这臭小子!在胡说八道什么?”竟敢说这不是卓家美酒。 “这坛子上 头明明写着大大一个卓字,你不识字吗?” 尹若愚冷冷一笑,“这卓字人人会写,难不成写一个卓字贴上去就成了卓家 美酒吗?你们这样也未免太小看来品酒大会的这些有头有脸的人了吧?把人家当 猴子要吗?” 牙子脸色变了又变,只差没烧出火来,“公子你可不要存心找磋,否则只要 我大声一喝,官府的人就在旁边,随时可以把你押进牢里吃牢饭!” “哼,明摆着卖的是假酒,却跟我一个文弱书生大声大气地,吓唬谁啊?你 以为我是被人吓大的?”尹若愚故意提高了音量,把“卖假酒”三个字嚷得震天 价响,就怕别人耳背没听见。 “你——”牙子指着她的鼻子。 “我怎么样?你身为一个牙子,连真酒假酒都分不出来,根本没资格代表官 府来替人民的权益把关。” 牙子一听更是气红了脸,恼羞成怒,随手提起一坛贴有大大卓字的酒坛便往 她扔去—— “啊!”尹若愚大叫一声,忙不迭闪过,往后退了好几步,“来人啊!救命 啊!这牙子要杀人了!” “你,该死!”说着,牙子又要提起一坛酒—— “你们这里在闹什么?”一个潇洒模样的人出现了,就站在尹若愚和牙子的 中间。 “丁爷,这位公子说我们卖的卓家美酒是假的!”牙子先告状,气得手脚都 蠢蠢欲动,“叫官府把他给抓了,免得他再闹事!” “是吗?这位公子懂酒?”这小伙子年纪轻轻的,看来手不能提,肩不能挑, 除了啃啃书之外能懂什么?丁万庆不慌不忙的瞅着尹若愚。 “是懂那么一点。” “既然是只懂那么一点,又凭什么说咱们品酒大会上的酒是假的?公子未免 把我们西湖的所有牙子都看扁了,连天下第一美酒的真假都分不出来,我们还做 什么牙子?” “说得好。”尹若愚笑着拍拍手替他鼓掌,“敢问这位爷尊姓大名?” “丁万庆。”他非常得意的报出自己的名字。 丁万庆,这名字……喝,不就是那个车夫小哥说的大牙棍及行霸吗?原来生 得这番有模有样的德行。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丁爷啊。”尹若愚皮笑肉不笑,甜甜的小嘴里牙齿咬得 咯咯作响。 “好说好说。”认识他了吧!下一步该识相的滚开了,挡他财路者死,没有 人敢冒大不讳。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