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杨得玉喜欢看书,各方面的书他都有兴趣。他认为,能力是由各方面的知识做 基础的,知识渊博了,思路就开阔了,经验也丰富了。因此他常得意了说,不是我 吹牛,之所以有今天,不是我脑袋聪明,而是我勤奋学习。杨得玉有很多书,一度 曾想当个藏书家。家中最大的一间屋,当然就是书屋。晚上如果不出门,杨得玉就 在书房的躺椅上半躺了,对着台灯悠闲地看书。 乔敏悄悄走了进来,说,我给你儿子布置了两道题让他自己做。又解释说,其 实家教也不能不停地教,先让他自己做,问题逼住他的时候,你给点一下就行,这 样效果最好。 杨得玉立即起身笑笑说,看来你和我一样聪明,我一直认为教师就不能死教, 在关键时刻点拨一下,这就叫做教师;不停地说不停地灌,那应该叫巫师。 乔敏一脸笑容在他对面坐了。他问她喝什么,然后起身倒茶。书屋就有饮水机, 但他想到屋外看看。妻子正陪了侄儿在客厅看电视,姑侄二人正看得津津有味。说 来也奇怪,妻子对自己的儿子倒一般,对待那些侄儿侄女却很上心。妻子多次给他 说过,说她考上师范学校,全家高兴得说了一晚话。有年寒假前她写信说十五号放 假回去,几个侄儿侄女一早就跑到村口的大坡上等,等到天黑不见她,全家都慌了, 担心出什么事。那时村里没有公路,大哥二哥走了一整夜来到学校,又问了大半天 才找到她。他也并不是讨厌她的亲人,老实说,妻的这些亲人除了穷,没有其他坏 毛病,人都很善良,但他就是不愿接近他们,当然他们就更敬畏他了,他一出现, 他们就非常紧张,气氛就很是凝重。因此他也有意躲开,让他们自由一点。 杨得玉又觉得应该拿饮料。到厨房冰箱里拿了几罐啤酒杏仁露和果汁。回到书 房后将门关死,然后凑到她面前,问她喝什么。乔敏拿一罐杏仁露,杨得玉急忙将 别的饮料放下,又接过杏仁露给她打开,说,杏仁美容养颜,说明你很懂得生活。 父亲被安排到水库,不但每月拿固定的八百多块工资,还给入了社保和医保, 一下实现了退休有工资,医疗能报销。父亲有点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反复叮咛 她要感谢杨局长。她知道不用感谢,但她的心里却时时都在作激烈的思想斗争。无 论从哪方面感觉,她都感觉出她是喜欢他的。他的成熟聪明,他的领导气质,他的 满腹学问,都使她佩服仰慕。她清楚,如果错过他,她今生肯定再不会遇到第二个。 为慎重,她把他和初恋男友比,和那些年轻英俊的男同事比,无论从哪方面看,他 们都无法和他相提并论。但他是有妇之夫。她知道他肯定喜欢她,但他会不会离婚, 会不会为爱情付出政治和经济的代价,她没一点把握。再说,他年龄也大了点,要 大她整整十四岁。十四岁的差距现在感觉不出什么,再过十几年就会有明显的距离。 比如她五十岁时,他就是六十四岁;她七十岁时,他就是八十四岁。她不敢想像他 八十四岁是个什么样子,但自己七十岁也不年轻了。 乔敏喝口饮料,说,你把我爸的问题解决了,一家的愁苦都没有了,全家整天 都一片欢乐,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杨得玉得意了笑了说,我也很高兴,只是水库离家远了点,如果以后有机会, 我会考虑把他调回来。 乔敏急忙说,不用再麻烦了,水库就很好,清静,工作也清闲。水库有客货两 用车,天天跑城里,回家也方便。 看着一脸欢乐的乔敏,杨得玉再次控制不住心旌摇动。那天和她从山上回来他 就后悔,多好的机会,好像猫不吃腥,好像干柴不燃,面对那样的美女,竟然无动 于衷。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特别是几次搀了她,稍稍再用点力,就能把她搂到怀 里,更别说背了她:换一个姿势就能变成抱着。可惜一切都错过了。他为自己的怯 懦懊悔,也觉得自己有点窝囊。和未婚姑娘是什么感觉,早已淡忘。都说男人四十 一枝花,都说有一两个情人的是人物,有许多情人的是动物,一个情人也没有的是 废物。现在自己没一个情人,也算是废物了。在别人眼里,有权,有钱,肯定就有 情人,可他却没有。他想试探了搂搂她。伸出手,又缩回。官场如赌场,稍有不慎 就会满盘皆输。虽然如今有点作风问题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人家还是未婚姑娘, 惹出麻烦怎么办,人家以后怎么再嫁人。这样的问题这些天他已经思考了多遍,当 然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思念依旧,烦乱依旧,担心依旧。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 他拉过她的手,红了脸喘了气说,我发现你的手特别软,好像没骨头。我给你看看 麻衣相,看看你这辈子有几个情人。 乔敏慌张地看眼房门。红着脸让他看一阵,当感觉到已经变成了摸她的手时, 她一下紧张得有点发晕。她本能地抽出手,慌乱了站起来,慌乱了走到书架前。见 他一脸难堪,她说,你这么多书,快赶上毛主席了,从图片上看,毛主席的屋就是 四面都是书架。 杨得玉有点尴尬,但他能理解她。她背了手看一遍架上的书,说,你还有《金 瓶梅》,大学时我们老师说这是禁书,研究人员和处级以上领导干部才能凭证明买 到。 杨得玉说,这是我在省党校学习时买的。党校有个服务部,专门卖书,因为能 开成资料费,所以买书的人特别多。因为学习的多数都是处级以上领导,我们这个 科级骨干班也沾了光,就买了一套。 乔敏抽出一本,问怎么是毛笔写的大字。杨得玉解释说这是原版,过去是用毛 笔写了然后刻成木块活字,然后印刷。乔敏噢一声。她是第一次见这种书。乔敏很 有兴趣地翻看,突然说还有插图,然后说,插图怎么是两个小孩,文学史里介绍过 《金瓶梅》,好像主人公里没有儿童。 杨得玉凑上去看,忍不住笑了。说,你看到没穿衣服就以为是儿童,你仔细看, 这是西门庆和一个女人亲热。 果然是淫秽图。女人的乳房,男人的那东西,都很夸张,很突出。怎么就没细 看清,竟以为是光身子嬉戏的孩子。他会不会以为我是故意的。乔敏紧张了马上将 书合上,放回书架。 到底是姑娘。杨得玉无法遏制心中的冲动,涎着脸盯了她涨红的脸,悄声问, 长这么大,你是不是第一回见光身子的男人,是不是还没谈过恋爱。 乔敏没法回答。在学校时她不仅谈过恋爱,而且拥抱亲吻过多回。有回她感觉 到他硬硬地贴在身上,她便用手摸了摸。一摸吓她一跳,比她想像中的可怕十倍, 以为那是畸形变态,竟产生了心理障碍,此后竟有点厌恶,当然男友的性格也让她 难以接受,很快分了手。后来有回挤公共汽车,一个男流氓同样贴在她屁股上,感 觉比那次更可怕,她才猛然悟出成年人和小孩的可能不同。乔敏避开这样的话题, 她以孩子老师的口气说,你把这样的书放在书架上,你就不怕你儿子看到? 杨得玉说,我的儿子如果有兴趣翻翻书,我就高兴坏了,可惜,败家子连看一 眼书名的兴趣都没有。我苦口婆心天天告诉他,要多看书,只有知识面广了,理解 能力才能提高,学习才能上去,老爸就是凭多看书才考上学,才有今天,但说多少 都是对牛弹琴。有时我甚至想用这些黄书吸引他的读书兴趣,可一切努力都是枉然。 她也有同样的读书观点,她也常告诫学生要博览群书。她想发表同样的观点, 但他站得离她太近了,他的双眼又那样盯着她,让她浑身不自然。这样不好,让他 家里人看到怎么办。她再看眼房门,更加不安。 她坐回原位,他也坐了。话题仍然是读书。两人都怀了好感,交谈自然成了享 受。两人越谈越兴奋,乔敏偶然看眼表,发现已经十一点半。她急忙起身去看他的 学生小浩,小浩已经上床睡了。 杨得玉跟在她后面。客厅里早黑了灯,他知道妻子也早睡了。再次强烈地想摸 摸她,哪怕是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伸手搂搂她的腰,她急忙走出了房间。 送乔敏到门外,杨得玉说,天太黑,我送你回家吧。 县城只有两条主街有路灯,但十一点半就熄灯。乔敏没反对,杨得玉便紧跟了 她一起下了楼。 天有点阴,人们基本都已熄灯入睡,整个城市都显得黑暗安静。两人都感觉正 需要这样的天。两人并排走了,谁都不说话,心里默默地想着。他再次用手揽了她 的腰。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回她竟然将头微微地靠了过来,身子也贴紧了他。杨得 玉喜出望外,激动得有点发抖,也忘了再干什么,只机械地搂着,感受着发自心底 的爱意和甜蜜。 但很快就到家了。 她家住在一片平房区,一模一样的土屋土围墙。站在大门前,两人谁也不想分 手。杨得玉一下将她揽入怀里,然后寻找她的嘴唇。她将脸躲在了他的肩上。他发 现她哭了。他急忙放开。她仍站着,然后擦把眼睛小声说,我今天特别高兴,真的。 她竟然是激动哭了!这一发现让他更加激动。他再次将她搂入怀中。这次她的 嘴没有躲开,他将手伸到她胸部时,她也不躲避。可惜时间很短,她便挣开他,推 开大门跑了进去。 回家的路上,杨得玉兴奋难平,浑身轻松得如同有了翅膀。从今以后,不但有 了另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深爱他的姑娘。杨得玉想来个百米赛跑,突然一串汽 车灯照射过来。杨得玉转身看,好像不是一辆。当然是县领导的车了。杨得玉想躲 开,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背了身等车过去。突然最后一辆车停了下来。强子才喊, 杨得玉,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在干什么。 杨得玉吓一跳。见强子才探出脑袋等待回答,只好走上前,问,干什么去了, 是不是又下鸡(基)层去了。 下鸡层有两个意思,一是下到乡下吃鸡,二是找小姐鬼混。强子才说,屁的鸡 层,为人民服务都忙昏头了,刚跟书记县长们跑了一趟九寨乡。一户村民不知惹了 谁,被下了毒药,一家四口都死了。来,上车,去干什么坏事,我送你快点去干。 杨得玉上了车,说,你不是安全生产委员会的,人家死了人,你去充什么大尾 巴狼。 强子才得意了哼哼笑两声,说,你小子别再不尊重老兄,我是党委委员,马上 就是县长助理,县里出了人命关天的事,我不去处理谁去处理。 牛屁个什么。杨得玉说,你这县长助理也够难产的,现在是不是八字的两撇都 有了。 强子才说,已经定了,马上就上常委会。 杨得玉觉得没下文件还不能算定了,那天去跑项目强子才装病不去又不出钱, 滕柯文已经恨之入骨,如果滕柯文不调走,滕柯文不一定会轻易让步要这样一个助 理。也许他们还不知道滕柯文很有可能不调走。杨得玉想提醒强子才,又觉得领导 们的事还是少说为佳。刚才三四辆车,杨得玉问去九寨乡的还有谁。强子才说,县 里的头头基本都去了,有高书记,政法委何书记,滕县长,管安全生产的王县长, 还有公安工商药检民政等职能部门。我们回来了,职能部门留在那里继续调查处理。 将杨得玉送到家门口。下了车,杨得玉心里还是憋不住,觉得应该提醒一下强 子才,不提醒一下也不够朋友。杨得玉说,你下来一下,我有个话要说。 强子才下车来到面前,杨得玉悄声说,滕柯文很可能不调走。 强子才啊一声,问,是谁说的。 杨得玉拿不准要不要完全告诉强子才真相。他觉得强子才看起来聪明,实际却 很愚笨。事情并不难判断,滕柯文仍然在抓全县的发展规划,仍然在积极奔跑项目, 一眼就能看出另有原因。昨天滕柯文的司机老刘来找他,说儿子没有工作,要他在 水利局给安排个差事。这件事滕县长已经说过,他也作了安排,老刘来,显然是滕 县长让来的,并且老刘带来的礼物夜光杯他觉得眼熟,很像他那次出差给滕县长买 的那套。因为是晚上,他请老刘喝几杯。酒酣耳热时,他装做无意问滕县长究竟会 不会走。老刘说绝对不会,然后说他和滕县长到过于书记的老家,于书记已经答应 不调滕县长。杨得玉斟酌半天,觉得还是不完全说出好,便只透露了两点,一是老 刘说的,二是于书记亲口答应了不调走。 老刘说的肯定没错。于书记说不调,那就肯定不调。强子才愣着站了半天,见 杨得玉进了楼门,才上车。 如果是真的,一切又完了。强子才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从一踏入政界这天, 他就给自己立下了誓言,不骄傲,不张狂,不树敌,不自满;要笑脸相对每一位领 导,要勤勤恳恳干好每一件事情,多少年来,他都是努力去做的,想不到竟得罪了 顶头上司,竟以为人家会调走就没把人家当回事,甚至当着几位部下骂了滕柯文, 说要调走的人了,还跑什么项目,还不是借跑项目给自己跑关系,给自己跑门路。 又说计划局又不是造币厂,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等等。这些话如果传到滕柯文耳朵里, 那还不知道要怎么倒霉。当不上县长助理还是小事,怕是以后工作起来都有麻烦。 看来自己的修养还是不够,还是远不如杨得玉。其实那天局里没钱,还是可以向财 政局借点或预支一点。强子才后悔一阵,决定明天一早就向滕柯文解释一下,道个 歉也行。如果不解释不道歉,一味地躲避,矛盾只能越积越深。他想,杀人不过头 点地,我错了,我向你解释了,道歉了,你还要我怎么办,即使你不能完全原谅, 也会消消气,不至于心里有气故意找麻烦。 夏日天亮得早,强子才有天亮就起床的习惯,晚上虽睡得晚,还是按时醒来了。 锻炼身体到七点,估计滕柯文已经起床了,便回家给滕柯文打电话。 强子才开口便要求上门道歉,让滕柯文一下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他很快感觉出 可能是他不调走的消息传到强子才的耳朵里了。这个马屁精势利眼。但昨天他还给 市委打电话,于书记还没回来,调走不调走一时还不会有结论,再说也不应和这样 的小人计较什么。滕柯文客气了说,你也没必要道歉,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 那件事我已经清楚了,再说事情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你也没必要放在心上。 滕柯文的话让强子才宽慰了一点,但他仍然要求登门道歉。滕柯文说,我现在 也准备到办公室,那咱们到办公室谈吧。 强子才早已等在了办公室门口。滕柯文不想再提那些事,更不想和他NB0 24嗦那些陈谷子烂芝麻。进门,滕柯文说,咱们之间即使有点不愉快,那也是 为了工作,并不是私人之间的什么。工作没干好,咱们就努力干好来弥补。目前旱 灾是解除了,但这么大的损失还得设法挽回一些,不然今年村民们确实没法生活。 县里提出抢种萝卜白菜,但农民春种时已经搭进了种子化肥,现在颗粒无收,再让 他们弄种子化肥,确实有点困难。现在县里虽然向上报了灾情,但这种旱灾面积太 大,上面答复很难救济。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领导就应该多跑跑,要充分利用各自 的关系,即使跑回几万十几万,那也相当于一个乡大半年的农业税收,也能给老百 姓解决不少问题。我的意思是我们都不要闲着,更不要想个人的问题,抓紧到上面 跑,谁跑出成绩来,县里就奖励谁,这点我已经和高书记商量过了。 强子才还是解释说那天真的是扭了腰,然后诚恳地检讨了一遍,并保证今后努 力工作,干出点成绩。然后才告辞出来。 滕县长要求跑救灾款,这倒是个立功显示能力的好机会。按常规,省计划委员 会和市计划局都有救灾减灾专款,强子才和市计划局黄局长很熟,前几天就打电话 要过救灾款,黄局长要他作个详细计划,然后市里统一研究。报告送上去几天了, 还没有消息。干等也不行, 得跑去活动活动,不敢说能多要点,至少可以快要点来。强子才决定今天就到 市里跑跑。 赶到市计划局时,黄局长正要下班。两人坐下来,强子才就急忙诉说灾情。黄 局长立即打断他的话说,市里的钱是没希望了,市里搞市政建设搞开发区,早就欠 了一屁股债。你们要求救灾的报告送上去,市长问财政能不能拿出点钱,财政一口 否决,说工资都不能保证了,银行都不给贷款了。市里是没指望了,你们还是往省 里跑吧。 强子才也知道市里同样穷,说没钱,肯定是没钱,即使有救灾专款,也和县里 的情况一样,只是账面上的文章,其实早挪用空了。只有往省里跑了。要跑就得早 跑。强子才准备吃点午饭,天黑前赶到省城。 手机响了,是钟秀玲打来的。钟秀玲问他忙不忙,近两天能不能来一趟。强子 才说,我正好在市里。钟秀玲说,那你怎么不来我这里。强子才说刚到,还没办完 事。钟秀玲说,那中午在我这里吃饭,我现在就做。 钟秀玲是他的同学,也是他的初恋。那时两人在财贸学校,将要毕业时,两人 谈上了恋爱。虽然只谈了两个月,程度也只是晚上一起偷偷摸摸出去说话,一起看 过两次电影,临分手时他大胆地亲了一下她的脸,但他却深深地爱上了她。可惜她 分在了市税务局,他却回到了县里。加上钟秀玲家里的反对,最终她和别人结了婚。 钟秀玲的丈夫先在市供销社,供销社解体后自己做生意,结果是生意越做越亏,几 乎倾家荡产。后来只好到南方打工,据自己说是在一家公司给老板当助手,可一年 也不一定能回来一次,回来也是两手空空,给家里带不回一分钱来。强子才和钟秀 玲虽然没能结婚,但仍然保持着偷偷的联系,除了书信,有时强子才到市里,也悄 悄见个面。两人真正上床成为情人,还是供销社解体以后。那时她丈夫经商已经亏 了老本,但还经常在外面跑。那天钟秀玲要强子才到她家去,晚上,就自然睡在了 一起。从此以后,强子才到市里,总要到她家里去去。 强子才说要到亲戚家看看,要司机自己去吃饭,自己登记个房间午休。然后强 子才步行来到钟秀玲家。 好在钟秀玲的工作单位不错,不仅分了三室一厅的房子,其他生活条件也算可 以。和往常一样,她只准备好要做的菜,并不动锅,等他来了亲热过,然后才两人 一起做饭,使她体会一下夫妻生活的味道。强子才刚到,她儿子也回来了。儿子从 小就不好好学习,还常常惹是生非。上初中时,没有学校愿意要,只好送到全寄宿 全封闭管理的民办学校。这个儿子强子才见过几次,每次见面,这儿子都横眉冷对 一副敌意。吃过饭儿子回了自己的房间,钟秀玲便开始诉苦。诉说完儿子的种种不 是,然后说,今年只考了三百二十分,我看他再补习也没戏,我打听好了,商学院 招定向生,交三万块钱,可降六十分录取,我打算让他去。 这个逆子,提起他强子才就一肚子气,如果自己的儿子这个样子,早把他捏死 了。强子才说,商学院毕业的学生多数也找不到工作,再说他又不好好学习,花了 钱,能不能毕业都是个问题,弄不好就是个人财两空。 钟秀玲一下哭了。哭了骂一阵儿子,又说,不让上学蹲在家里怎么办,不让上 学就只能在社会上混。正是不懂事的年龄,混上两年,就彻底完了,即使不犯罪, 也会学成个坏人。我在税务部门工作,也认识一些领导,我想让他学个财会,将来 即使进不了机关,我也能给他在企事业单位找个出路。 谁养的谁疼。强子才觉得也对。强子才给她擦去眼泪,说,到了这一步,也没 有办法,做父母的只能拼命尽自己的努力,扶一程算一程吧。 钟秀玲说,可三万块钱我到哪里去找。你知道,这些年我一个人带他,没有一 点积蓄,只能四处求人借了。 强子才明白她的意思,当然是要向他借钱。这些年和她好,她从没向他要过钱, 他也只给她买过一次衣服。也应该帮她点钱了。但她儿子进了大学还要花钱,每年 还得一万多,凭她一个人供养也困难。自己好歹也是局长,不管也说不过去。身上 带了两万块钱,是准备跑项目用的。只好先用了。再说,即使用在跑项目上,也未 必有什么效果,反正跑项目真花钱没花钱谁也不清楚,花多少也是个良心账。强子 才从包里掏出那两万,数出五千自己留下。将一万五递到她手里,说,我身上就这 么多,这五千我还得到省城办事。 钟秀玲一下哭了扑到他怀里,也不知是伤心还是感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然 后用哭腔说,真是前世没做好事造了孽,害得别人也不得安宁。又哭泣了说,我现 在好后悔呀,后悔当时瞎了眼嫁了个没用的男人。子才,我真是对不起你呀。 强子才止不住鼻子发酸。如果客观地说,无论从哪方面比,钟秀玲都比不上他 现在的妻子,但钟秀玲毕竟是初恋情人,他还是时时想念着她,甚至超过想念妻子。 钟秀玲软在他怀里放声大哭,他真怕她那愣头儿子出来搞事,便将她扶直,给她擦 了眼泪说,不要哭了,其实也没什么,有我在,你也用不着伤心。我马上要当县长 助理了,当了助理,一般来说都能当个副县长,那时,我的办法就更多了,你就更 不用愁了。 钟秀玲抬起头含泪看着他,说,真的?见他点头,又说,在学校,我就看出你 很有能力。说完,又趴在他肩上哭。 他将嘴贴在她的嘴上,很快她就不再哭,专心的和他接吻。他一下将她抱起, 刚放到床上,嘭的一声,门被踢开,把两人吓一大跳。但儿子并没进来,而是摇晃 了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杂种儿子,看来一直在门外偷听。真不该糟蹋那些钱让他上学。两人都没了 兴致。钟秀玲为儿子辩护说,虽然他老子不是个人,但他还是想他爸爸。 强子才看眼表,说,我下午还要到省城去,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钟秀玲上前搂了他,亲亲,见他没什么反应,再说门也大开着。只好送他出门。 省计划委员会是强子才常跑的上级单位,这么多年跑下来,只有社会发展处的 张处长对他不错,每年过年也能接受他到他家去拜年。找到张处长说了县里旱灾的 情况,张处长说救灾的事原来归计委管,现在划成了专项资金,已经拨到了省扶贫 办,要强子才到扶贫办问问。 扶贫办没有熟悉的人,突然去问,人家接待不接待都难说。出了计委,强子才 坐在车里犹豫一阵,觉得既然来了,就过去问问,路是人走出来的,关系也是人跑 出来的,去问问,了解一下情况,不管怎么样,回去也好向领导汇报。 扶贫办在一栋综合办公楼二楼办公。在二楼楼道入口处挂了牌子,但所有的办 公室没有一点标志。强子才不知该敲哪一个门。强子才怀疑是不是走错了。返回楼 道口细看牌子,感觉扶贫办好像写成了扶贪办。细想,确实是错了。他记得很清楚, 上小学时,老师就这两个字做过辨识,老师说贫字是贝字头上一把刀,所有的宝贝 都被刀割去,所以叫贫困;而贪字却不同,宝贝上面又多了一点,多一点儿就是贪 污的贪。看着牌子,强子才笑了。这一字之差,不仅意思相反,而且还变成了黑色 幽默。是谁这样干的?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时有位中年人走了过来,警惕地打量着 强子才,然后问强子才神经兮兮干什么。强子才说,我是来办事的,你看,这牌子 写错了,把扶贫办写成了扶贪办。 中年人细看,感觉也有问题。中年人返身推开一个办公室门,叫出几个人来, 说你们看看牌子是不是写错了。 几个人看眼牌子,不知哪里错了。强子才只好又说一遍。有两人说确实错了, 于是便大笑,然后喊办公室主任。办公室主任出来看看,觉得不会出这样的事,然 后要人快去查查字典。 很快惊动了整层办公室的人,大家都出来看。这时查字典的人也拿来了字典, 证明确实是错了。 一位领导模样的人问办公室主任是怎么搞的,怎么出如此愚蠢的问题。办公室 主任说,是花钱让牌匾公司的人写的,是不是这些家伙故意戏弄我们,不行,得找 他们说清楚这事。 领导说,要认真查查,看是不是有意闹政治笑话。想想又生气了说,真是岂有 此理,你们的工作也太不负责任了,竟然闹这种笑话。算了,把牌子换一下算了, 不要闹得满城风雨,让上面知道了也麻烦。 一开始,强子才就听出这位领导带了西府县的口音。人们散去时,强子才便跟 在这位领导后面。跟进了办公室,强子才急忙掏出名片,双手递上,然后说是县长 派他来的。 领导看眼名片,问,你是西府县的计划局长?强子才立即感到领导有了兴趣, 领导肯定是西府县的人。强子才立即做了回答,然后沉痛了语气,说了西府今年的 旱灾。 领导说,旱灾我也知道,问题我也清楚,你们要了救济金回去,也不一定真正 用来救灾,说不定会被你们挪用去吃喝乱花,老百姓照样受穷。我想问的是,你们 这些父母官有没有一个能解决问题的具体方案,比如说给你们一笔钱,你们要干些 什么。 有,强子才立即说了几种计划。 领导说,扶贫要先造血,不造血只救济吃穿,扶一辈子也是贫血。我觉得水窖 集雨,然后从水窖中抽水灌溉倒不错,倒可以试试看。 其实这种方法也是个老办法,做法是在下雨可能形成水流的地方修个集水窖, 将全年所有的降水都集到窖里,再配节水灌溉设备,天旱时就抽窖水灌溉。领导说, 我老家就在西府县,西府县的事我都知道。这样吧,我找我们主任商量一下,然后 尽快给你个答复。 强子才问领导姓什么,是西府县哪里人。领导说,我叫郝克勤,老家是三十里 铺的,现在我的母亲和大哥还有一个姐还在那里。 强子才猛然清楚了。早就听说过,有个姓郝的西府县人在省委政策研究室工作, 县里有人还找过他。强子才立即说知道知道,家乡的人都知道,然后试探了问,您 什么时候从省委调到这里的。 郝克勤说,今年刚调来,我也正想为家乡办点事,你们县里不出面,我也不好 办。 强子才显得有点兴奋,觉得今天的运气真是不错。郝克勤虽然没说自己的职务, 但他判断很可能是副主任。强子才竭力说县领导如何重视,要他不惜一切代价。但 想到兜里没有多少钱,话便一下软了。他还是提出请客。郝克勤说,你坐一下,我 去找找主任,事情如果能初步定下来,咱们再说请客。 时间不大郝克勤回来了,也一脸高兴,说,差不多,走,你过去给主任详细汇 报一下。 主任年纪稍大一些,有五十多岁。由于兴奋,强子才不但不怯,还口才特别好, 从县里的自然条件到集雨灌溉的显著效益;从领导改变面貌的坚强决心到全县人民 盼望援助的强烈愿望,强子才都讲得既有条理又有感情。主任对郝克勤说,你看这 样好不好,这件事你具体负责,但事关重大,还得请专家下去论证,论证确实可行, 确实有大的效益,并且写一个详细的可行性研究报告和立项报告,然后咱们再商量 决定。 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已到了下班时间,强子才要请郝克勤吃饭,郝克勤说,吃饭 就先免了,救灾如救火,我打算明天就组织专家下去,咱们主要搞集雨水窖,争取 全县集中连片搞上万个水窖,你看需要投资多少。 强子才说,也用不了多少钱,每个水窖按二千元算,一万个也才二千万。 郝克勤有点吃惊,说,二千万还少啊,我告诉你,最多一千万,这也是扶贫办 从来没有过的大项目。你仔细算算,看一千块能不能做一个水窖。 郝克勤也算自家人,强子才觉得应该诚实一点,实事求是一点。他说,如果咱 们只提供水泥和砖,让老百姓自己挖窖,一千块一个也差不多。 出了扶贫办,强子才立即给滕柯文打电话报喜。强子才还没说完,滕柯文就有 点按捺不住,说,你在省城等我,我连夜赶过去,明天亲自接人家到县里。 要不要再给高书记汇报,强子才有点犹豫。汇报了如果高书记也有什么批示怎 么办。计划局属县政府序列,又是县长让他来的,只给滕县长汇报是符合工作程序 的,至于滕县长给不给高书记汇报,那是他县长的事情。 让强子才想不到的是时间不大,滕柯文打来了电话,要他订好房间,说高书记 也要来,正准备出发,并且宴请扶贫办的领导,要他先把客请好把餐厅订好。强子 才看看表,人家都下班回了家。强子才问如果人家不接受请吃怎么办。滕柯文说, 咱们表示到了就行,他们不答应是他们的事情。 这倒好办。强子才立即给郝克勤打电话,说了县领导要来,并且要请客。郝克 勤说,你听我的,客不要请,请了反而会坏事,如果事情成了,咱们再用别的办法 表示一下。 强子才再给滕柯文打电话,说了郝克勤的意思。滕柯文说,到底是家乡人,看 来郝主任也是为我们着想,那就听郝主任的,你也多向郝主任请示,听他的,他说 怎么做就怎么做。 客不请,但住处得换换。司机已经在招待所订好了房间,是六十块一间的。强 子才对司机说,书记县长都要来,你去把房间退了,重新在宾馆订标准间。书记县 长每人一间,别人两人一间。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