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几天后,我百无聊赖地呆在家中。电话突然响起,我拿起话筒,有气无力地 说:“喂。” “邱飞!”一个女子的声音。 “谁呀?”我问。 “你没听出来吗?”女子嘻笑着问道。 我已听出她是韩露,却故意说:“没有,您是哪位?” 电话那边依然不肯透露自己:“你再听听看。”我为韩露的童心未泯感到好 笑。 我假装认真地说:“你说两句话让我听听。” 她说:“才分开没几天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 我装作如梦初醒地说:“噢,你是张芳吧。”我胡乱编了一个名字,想听听 韩露的反应。 “不对,再猜。”韩露神秘地说。 “那你就是李梅,那天晚上我喝多了,真是不好意思。”我故意把话说成这 样。 “讨厌,我是韩露。”她终于按捺不祝 “噢,原来是你呀,放假了吗?” “放了,我现在回北京了。” “回来就好,重新投入首都的怀抱,内心深处是否无比激动。” “有什么可激动的,我打小就在这儿长大。”从韩露的语气中还真听不出她 对北京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难道你也没有强烈地想见到我的愿望吗?”反正我呆在家中无所事事,不 如去找韩露叙叙旧。 “没有,但是我能够满足你想见到我的强烈愿望。”韩露笑着说。 “你去了外地半年没有变傻。” “废话!上海人比北京人精多了!”韩露感叹道。 “你没给首都人民丢脸吧,没被他人欺骗去你纯真的感情吧!”我关怀地说。 “那还不至于,我毕竟是在皇城根下长大的。”韩露很自信。 “那就好。我今天没事儿,你呢?” “我也没事儿。好久不见了,我们出去玩吧。” “行,去哪?”我问。 “去看电影吧,正演《甲方乙方》呢。” “好吧,我们在哪见?” “还是老地方吧。” “好。” 所谓的老地方就是指西单路口的1 路公共汽车站,韩露的家在朝阳,我的家 在海淀,所以我们选择了这段距离的中心位置——西单,作为我们的约会地点。 我到1 路车站的时候,看到韩露已经等候在那里。 我们先是相觑一笑,然后在我考虑是否有必要握一握手或拥抱一下时候,韩 露先说话了:“你怎么还这样呀!” 我听不出这是她对我的现状不满还是对我风采依旧的喜出望外。“那我应该 什么样呀!你倒是有点儿变化。” “什么变化?是变好看了还是变难看了?”韩露笑眯眯地期待着我的回答。 “别臭美了,你的变化是终于能比我先到了。” “讨厌!” “你比原来好看了那么一点儿,只是有限的一点,你可千万别为此骄傲。” 我发现韩露今天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脸上画了淡淡的妆。我抬头看了一眼电报 大楼的钟,快十二点半了。“你吃饭了吗?”我问。 “没有,挂了电话就来了。” “那先去吃饭吧。” “嗯”。 我们走进一家饭馆,点了一些饭菜,又要了一瓶啤酒和一罐可乐。菜上来后, 韩露吃了一口感觉不错。 “上海饭吃得习惯吗?”我问韩露。 “还行,就是量小了点儿,有时候刚吃完就饿了。”韩露看着眼前的一大盘 子菜说。 “吃那么多干什么,你得淑女点儿,哪怕是装的,否则找不到婆家,尤其是 在上海那种地方。” “你还别不信,我真就在学校找了一个上海的男朋友。”韩露说这句话的时 候始终翘着脑袋。 “你就是说你找了一个伦敦的男朋友我也信。” 韩露不慌不忙地打开钱包,拿出里面的一张照片,说:“你自己看看吧,眼 见为实。” 这是一张韩露与一个身高不足一米七的男生在东方广场的合影,韩露的脸上 印着灿烂的微笑和上海的阳光,那个男生把手搭在韩露的肩膀上,满脸狐疑地皮 笑肉不笑。 看了这张照片,我不禁想象出那个男生用身体将韩露抵在夜色下的墙角,说 “你的胸要是再大一点就好了”时的样子。虽然我与韩露已经分手,尚且没有与 她重归于好之念,但我并不希望她这么快就找到男友,而且还是上海的。 “丫是你同学?”我问。 “你对人家尊重点儿,他也没招你。”韩露从来没有这么偏袒过我。 “我应该用上海话说,这个小瘪三是你的同学吗?” “是又怎样?”韩露只顾低头吃菜,也不看我一眼。 “你们俩谁找的谁?”我对这件事颇感好奇。 “你觉得呢”韩露反问我。 “王八看绿豆——对上眼儿了。” “你还会说什么呀!”韩露瞪了我一眼。 我们陷入一段好半天的沉静。 韩露喝了一口可乐,打破僵局:“是他先找的我。” “那好呀,祝贺你的迷人魅力使得上海小丫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我举 起酒杯,韩露却不理我,我只好独自喝了一口,“说说这个上海小生是如何对你 俯首贴耳的。” “也没怎么,就是他找我一说,我就答应了。”韩露有些不好意思。 “你也不考虑考虑,哪怕有个磨合期呀!”我愤愤地说。 “当时我一个人远在他乡,天天想家,在那里也没什么特好的朋友。” “那你就跟我多多联系,多交流一下感情。” “我给你打电话,你着急挂,我给你写信,你回信又写得那么绝,你知道我 看了你的信后有多失望吗!”韩露委屈地说。 “我那也是以咱们的学习为重。” “可是我每天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哪有什么心情学习,北京学生到了外地受 排挤,我连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我不能总压抑自己的感情吧!”韩露好像饱受 辛酸。 “那你就去找几个北京的老乡,开个老乡会什么的。” “你不知道,北京的学生到了外地相互间根本不联系,就是见了面也不见得 打声招呼,更别说开老乡会了。北京学生倒是也能聚齐,那就是在补考的时候, 满考场全是来自西城、东城、崇文、海淀的北京学生。外地学生看见补考就嘲笑 说,北京学生又在开老乡会!”韩露凄惨地讲着。 我听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小姐,再拿一瓶啤酒。” 后来我们又聊了高中同学的近况,韩露在我这里得知,班上几名男同学相继 在各自的学校找到了女朋友;我在她那里得知,某个女生在进入大学不到半年的 时间里相继失身给两个高年级男生,终因被抛弃而痛苦万分。其实上高中的时候, 我就感觉这个女生已身处悬崖边缘了,她颠倒是非,不认为马克思主义是真理, 每当我们上思想政治课的时候,她就在底下偷看芹凯伦、雪米莉等人的小说,受 资产阶级腐朽没落的思想腐蚀(那时香港尚归英格兰所属,推行的依然是资本主 义制度)。她今天的悲惨结局理所应当归咎为当初不及时悬崖勒马,非要等到马 蹄踏空之时,才想起勒紧缰绳,可马却由于惯性掉进了万丈深渊。 韩露说:“没想到半年里发生了这么多变化。” 我说:“是啊,将来指不定还有什么更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呢!” 韩露说:“我挺怀念高中生活的。” “我也是。”我说道。 出了饭馆,韩露一看表,快四点了,问我:“还看电影吗?” “当然看。” 韩露拉着我的羽绒服说:“那就快点儿走。” “着什么急,我有点儿头晕。”这顿饭我喝了四瓶啤酒。 进了电影院,我们找了两个偏后的位子坐下。电影放映过程中,我偷偷地瞟 了一眼韩露,她看得很专注。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拉到她的手,她看了我一眼,什 么也没说,扭过头继续盯着银幕,并不时发出笑声。我头昏得厉害,努力看了会 儿剧情却没能看懂,酒精在我的体内发挥着作用,使我产生了想亲吻韩露的欲望。 我把韩露揽入怀中,她挣脱出来,低声说:“别这样”,然后继续专注地看 电影。过了一会儿,我再次将胳膊搭在韩露的肩上,嘴凑到她的脸旁,韩露一只 手挡住我继续向前的嘴,另一只手把我的手从她的肩上挪掉,低着头说:“这样 不好。” 我的两次努力都被回绝,我失去了再一次的兴趣。银幕上的画面在我眼前依 次闪过,却在我僵硬的头脑中留不下任何印象,我在恍惚中渐渐睡着。 韩露叫醒我的时候电影已经结束,观众们在陆续退场,我睡眼惺松地跟着韩 露出了电影院。风吹在脸上,我清醒了许多。我说:“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坐车走。”韩露说。 “那好,打电话常联系。” “好。” “再见。” “再见。” 从这天以后,韩露直到开学前准备动身去上海的时候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 我说去送她,韩露说不用,她马上就要下楼去车站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