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两个月后,我接到韩露的电话,她说老公去德国参加培训,已经走了半个月, 她一个人呆在家里很无聊。我说如果你实在呆不下去的话,我过去陪陪你,她说, 你来吧。于是,我便按韩露给的地址去了她的新家。 在韩露装修一新的房间里,我们拥抱着上了床。此后,我便经常同韩露来往。 一个周五的下午,我呆在周舟的宿舍,收到韩露发来的一条短信:今晚你过 来吧,我等你。 我给周舟打了电话,告诉她我周末要回家,然后匆匆出门。 深夜,我和韩露被她的手机铃声吵醒,她看见手机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抱怨地说:“谁呀这是,讨厌!” 我拿过手机一看,顿时惊呆了,手机显示的号码正是周舟宿舍的电话。 就在我拿着手机束手无措的时候,韩露拿过手机挂断了电话。 完了,我心想,韩露挂断电话等于向周舟表明此时我就在她的身边。 一分钟后,韩露的手机收到周舟发来的一条短信:对不起,打扰你和邱飞了! 原来,我急于出门便将手机忘记在周舟的宿舍,她看到了韩露发给我的那条 短信。 怎么办?我头脑中充满焦虑,月光透过窗口洒下来,照亮床铺,我已无心睡 眠。 第二天,我离开韩露家,临走时她问我:“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随口应付了一句。 我回到周舟的宿舍,门紧锁着,我掏出钥匙,打开门,屋里收拾得很整齐, 周舟不知去了哪里,我打开电视,躺在床上,发现手机就放在枕边,便用它给周 舟拨了一个电话,响了好长时间,周舟却没有接。我又给周舟发了一条短信,叫 她快些回来,我想她。然后便在恍恍惚惚中睡着了。 待醒来时屋内已经一片漆黑,我打开灯,感觉腹中一阵空虚,冰箱内已没有 任何食物,我只好去超市买方便面。 我从超市回来后,见周舟正坐在床边看电视,我问道“吃饭了吗?” 周舟没有理我。 “你要是没吃我就多泡一袋。” “不用!”周舟盯着电视屏幕说。 面泡好了,我端到周舟面前说:“你先尝尝。” 周舟一扭头说:“不吃!” 我只好自己端着面坐在椅子上吃。 我吃完面刷完碗,周舟已关闭电视,钻进被窝,我也洗漱过后上了床。 这是周舟第一次背对着我睡觉,而且是我们第一次睡在两个被窝,往常床上 两条被子中的一条是我们在天冷的时候用来压脚的,可今天它却使得我和周舟分 开。 我看着周舟的后脑勺,把脚伸进她的被窝,碰到她光滑的小腿,周舟蜷起腿, 将被窝裹严,使得我的脚暴露在空气中。 我又伸出胳膊,从后面搂住周舟,周舟一甩肩膀,说:“拿开!” 我没有撤回胳膊。 周舟又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呀!” 我无奈地收回胳膊。 两人一夜无语地睡去。 次日清晨,我醒来时感觉有一个温暖又光滑的身体睡在自己身边,一条胳膊 绕过我的胳膊,搭在我的前胸,我闻到了熟悉的周舟的气息。 我搂紧周舟,她醒来,同我死死地抱在一起。 杨阳离开酒吧后没有了经济收入,便退掉在长虹桥租来的房子。田红走得太 仓促,没有带去她放置在那座房子里的东西,杨阳把田红的衣物和化妆品统统收 入纸箱,打开窗户扔下去,正好砸在门外吆喝着收废品破烂的老头面前,他打开 一眼,尽是珍贵物品,以为天上掉下馅饼,欢喜不已。 杨阳将唱歌的阵地由酒吧转移到地下通道,东单、四惠、积水潭、东直门、 魏公村等处的地下通道是他经常光顾的场所。他每次席地而坐,将琴套摊在面前, 抱着吉他自弹自唱从不在意过往行人的目光。 小贩的叫卖声、急匆匆的脚步声、交谈声掺杂在一起,杨阳一张口,他的声 音便会在这些噪声中脱颖而出,吸引路人的注意,他们纷纷掏出钱丢进杨阳的琴 套。 钱的数目也是因人而宜,面值不等,多到十块,少到一分,相差一千倍。有 些人会留给杨阳五块钱,再从琴套中找回四块零钱,也有个别人会趁杨阳不注意 多拿几块,还有一些人特意把一毛钱放在琴套外面,让杨阳去捡,但杨阳不捡, 任它被风吹到天涯海角。 我问杨阳,如果是一百元的钞票你捡不捡,杨阳说,一百元的钞票比一毛钱 重许多,不会被风吹走的。 杨阳在地下通道唱歌引来不少商家,有三个卖矿泉水的外地妇女总是围在他 的身边,她们认为杨阳那么声嘶力竭地唱,一定会口渴的,口渴就要喝水,而她 们正是卖水的。 她们像修车匠等待骑车人的车带被扎一样,蹲在杨阳对面盼望着他尽快口渴, 以待她们争先恐后地冲上去把自己的水推销给杨阳,她们甚至用舌头在自己的嘴 唇上舔来舔去,以此引诱杨阳喝水,启发他口渴的感觉,但她们在尝试了各种催 人喝水的办法后,杨阳没有渴,她们却先灌了一肚子矿泉水。 杨阳的声音越来越小,音质也渐渐沙哑,她们期待的时刻终于来临。 但让妇人们大失所望的是,杨阳从怀中掏出一个太空杯,里面盛满黄澄澄的 茶水,看得她们直眼馋。 太空杯的容积是有限的,那些茶水眼看着就要被杨阳喝光,妇人们坚信,山 穷水尽的杨阳定会给她们带来收益,可杨阳却收拾起东西,走了。 妇人们认为,杨阳这么早离开地下通道会影响他的收入,为了多挣钱他明天 一定会唱到天黑的,到时候肯定少买不了她们的矿泉水。 第二天,她们满心欢喜地背着许多瓶矿泉水来到地下通道,一脸奸笑地蹲在 杨阳对面,听他唱了一首又一首歌,看他喝了一口又一口水,太空杯即将干涸, 天色尚早,杨阳没有离开的意思,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来临。 杨阳又唱完一首歌,拿起太空杯,发现里面已经没水,又放下,妇人们开始 在一旁磨刀霍霍。 杨阳环顾四周,妇人们心中顿升希望。杨阳见左右没人,便从怀中掏出一个 大可乐瓶,里面依然盛满沏得很酽的茶水。 “天啊!”某妇人一声惨叫,响彻整条地下通道,格外惊心动魄。 杨阳在地下通道只唱两种歌,一种是他自己写的歌,另一种是许巍的歌。 一天,周舟下班后给我讲了许多公司的事情,利润怎么样,哪个同事怎么样, 还提到了她的老板,一个即将四十岁的未婚男子,有房、有车、有女人,就是不 结婚。 周舟问我,工作找得怎么样,我说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去上班。 我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后终于找到一份工作——在某网站做助理编辑,这家 网站要求我立即投入工作,我的无所事事正好得以解脱。 第二天我满怀激情来此上班,认为既然要求我马上工作,一定是有很重要的 事情在等待我去处理,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我的工作内容就是沏茶、倒水,如 果不是因为这家网站所在的写字楼有保洁员和值班人员的话,我很可能还要担负 起扫地和打更的工作,对此我愤愤不平。后来一想,谁也不能一下子就做到很高 的职位,从低到高的过程是不可避免的,于是,我端着水杯坦然走向饮水机。 这家网站在国内声名显赫,经常会有明星来此做客“名人访谈”栏目。一日, 此栏目请来一位著名电影导演,我非常喜欢他拍的电影,因此特意给他仔仔细细 地冲洗了一个杯子,还放了一大把茉莉花茶,可他在做节目的一个小时里只喝了 两口水,然后便将那多半杯茶水留在桌上而去,不知道他在出门的时候是否注意 到我失望的眼神,可惜了我放的那一大把茶叶,他却连个“谢谢”也没有说,哪 怕是同我握握手或拍拍我的肩膀。 每当有名人来此做节目时,编辑们便会同名人们侃侃而谈,互换名片,或是 再相约去什么地方吃顿饭,而我却要坐在角落里保持着精神高度集中,目不转睛 地注视着他们的茶杯和烟灰缸,我不明白,为什么“编辑”只比“助理编辑”少 两个字,而工作性质却如此差异巨大。 最不能让我容忍的是,网站老板的奢侈生活让我感到极度不平衡。那天,我 透过办公室的窗户向楼下张望,看到我们的肥胖老板正揽住一个身材颀长的女子 的腰肢,俩人并列站在一起,俨然就是一个数字“10”。他们钻进一辆停在路边 的“宝马Z3”轿车,汽车划出一条弧线,驶向远方。 片刻后,“宝马”轿车驶回,老板走出车门,来到旁边一辆“奥迪A8”轿车 前,打开后门,取出一个提包,走向一辆“奔驰”,坐进驾驶舱,驾车离去。 也就是说,我的老板至少拥有三辆属于自己的汽车,再想想自己每次上班时 坐的那三辆车,惭愧不已。 我每天上班都要先坐四十分钟的34路公共汽车,为了能有一个座位,我还要 徒步七分钟走向单位的反方向,那里是34路车的始发站。下了34路,我要换乘15 路,一直坐到终点站,然后穿越两条马路,再等十分钟的342 路,坐五站地,下 车后就离公司不远了,这段路程开汽车过去仅需五分钟(60公里/ 小时)。 老板不仅在上班路上花费的时间比我少之又少,而且还要比我舒适许多,他 可以打开音响想听什么就放什么,而我的耳边却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妇人们的 争吵声和售票员催促我出示车月票的声音,有时车厢内还会响起某位女同志高喊 的声音:“谁的手?臭流氓!” 老板可以随心所欲地仰靠在真皮沙发中,悠闲地欣赏道路两旁的风景,身旁 坐着美女或后车座趴着宠物狗,可我却要在拥挤的人群中金鸡独立,含胸收腹, 一只手紧攥车内栏杆,另一只手时刻保护着我的兜内为数不多的几十元人民币, 并用警惕的眼光留意我身边的所有人,特别是那些借刹车扑到我身上同我拥抱在 一起的人,我经常因为精力过分集中于此而忘记下车,坐过了站。 老板的车内到处洋溢着香水的芬芳,可我却沉浸在各种不可描述的气味之中, 说来奇怪,我每次坐车总会闻到一股屁味,而且这种情况偏偏是在堵车时发生, 空气不流动,气味仅局限在我的周围,我屏住呼吸,脸已憋成猪肝色,可汽车却 迟迟不启动,我透过车窗向前张望,堵得死死的,无论我怎样心急如焚也无济于 事,就像妻子生孩子,丈夫使不上劲干着急。车内的屁味越来越浓,我已忍无可 忍,生不如死。 老板和女伴坐在急驰的“宝马”车内,只需轻轻按动开关,便可打开天窗, 任风吹在身上,享受飙风的快感,可我却不舍得带周舟挤公共汽车,公车里倒是 也有天窗,可这个天窗却因日晒雨淋同车身紧紧地锈在一起,只有十个民工共同 努力,才能将它打开,但没有十五个民工就别再想把它合上,即使合上,依然会 留有一条缝隙,尽管这条缝隙宽度不过三、四厘米,但赶上下雨的时候足以使乘 客们在车厢内还要撑起伞或披上雨衣,这时候车内会多增添一个售票员,但她的 任务不是卖票,而是用一个茶缸子把车内的积水舀出窗外,泼在马路上。 为了乘车方便,我办理了一张月票,这件事情做得意义非常,我的这张月票 使用率极高,除了公交司机和售票员或坐在车上睡着的人,恐怕北京市没有哪个 人会同我一样,乘坐时间如此之长的公车,如果真有人同我一样的话,北京公交 增添多少辆公共汽车都不够坐。 上班后,没有机会踢球了,身体得不到锻炼,腰部与日俱粗,我抚摩着微微 隆起的小腹,作出骑自行车上班的决定。骑车的确锻炼身体,几日下来,我已累 得腰酸背痛腿抽筋,惟独上半身没有反应,我心想,坏了,长此以往,我的下半 身将越练越粗,而上半身却会肌肉萎缩,越来越细,从远处看去,俨然一座金字 塔,这可不好,要及时阻止这种势头的发展,于是我锁上自行车,再次挤入等车 的队伍。 工作苦点儿对我倒没什么,关键是我总要看老板的脸色行事,如若他面带不 悦,我便不敢多说一句话,也不敢多喝一口水,惟恐多上一趟厕所都会招至他的 厌烦,感觉自己活得像个孙子。 所以,一个星期后,我拿着辞职书踢开老板办公室的门,当时他正敞开衫衬, 向胳肢窝处喷洒香水,见我进来后惊慌失措地披上西服说:“你他妈的怎么不敲 门就进来了!” 我把辞职报告摔在他的办公桌子上,说:“你丫以后别再这么跟我说话了, 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说完扬长而去,感觉胸中排出一股闷气。 寄人篱下的感觉让我非常痛苦,在没有正式到一个公司上班前,你要接受老 板的面试,这个时候,你们之间并不存在从属关系,你没有对他低三下四的必要, 可以随时因为谈话的不融洽拍案而起,骂他个狗血喷头后扬长离去,再去另寻一 个公司,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可以比老板还牛逼,而当你被某个公司聘用的时候, 你就穿上了公司为你订做的小鞋,脚越大就越感觉疼痛,而这个时候老板却一边 躲在他的办公室看着你的痛苦状窃窃私笑,一边榨取着你的价值,你还不得不听 从他的发号施令,如果你对这种窒息的生活感到厌倦,可以递交辞职报告,这个 时候,你可以同老板平起平坐,不再称呼他为“老板”,而是任意把他叫做“王 八蛋”或是“傻逼”,但却不得不为此付出生活得不到保障的代价。 关于什么样的人是傻逼这个问题很难分辨清楚,而什么样的人在这个社会上 牛逼却很容易判断,评判标准很简单,就是看你有没有钱,究竟有多少钱才算有 钱呢。当然是越多越好,钱越多的人越牛逼,所以像我们这样没有钱但又心高气 傲的人就是傻逼,但如果我们甘于受压迫、受剥削是否更傻逼呢,管它呢,爱咋 咋地吧! 辞职后,我感觉心情轻松了许多,但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却难以忍受腹中 饥饿,一阵悲哀涌上心头。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