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世事难料。 其其格本来是有意英雄——呃不,应该说是“英雌救男”,哪料到事情发生 变化,不过,这转折也太……太夸张。 咽了口口水,她心惊胆战地望一眼暂时被箭引到别的方向逡巡的庞然大物, 又瞧瞧地上的烂泥里印出的硕大掌印,觉得毛骨悚然。 老天爷,为何总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呢? 如果骑在马上肯定会暴露目标。其其格也不确定这熊兄跑起来到底有多快, 万一她比不过大棕熊,那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她冒险射出一支箭引开大棕熊的注意力,悄悄放掉心爱的紫骝马。这会儿闷 得透不过气,仰望上空,乌云积聚,天色越来越阴,像是要下大雨的样子。 为何不见布日固德? 这个关头,它若舍她而去,可怎么办呢? 手心里全是汗。 其其格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恐惧的感觉”。她在大草原上从未见过 这样凶猛巨大的野兽,如果它要吃她,恐怕三两口就吞入腹内,圆满地解决掉。 怎么没人告诉她,这皇家围猎的山里有大棕熊啊? 呜呜呜……她足足吃喝十八年的肉菜和马奶酒,才长成如今模样,竟然,让 一头熊几下便吃干抹净? 不公平!她是来狩猎的人,怎么能被熊吃了?都是那个该死的战御寇咒她— — 一语成谶。 其其格欲哭无泪,眼睁睁瞅着大棕熊察觉到那阵阵远去的马蹄声后,扭转庞 躯,一步一步向她所在的位置逼近。 咚咚咚。 她抓紧胸前的衣襟,脑子飞快旋转,隐约记得老人说,假如有一天遇到熊, 又不便逃跑……该……该怎么办来着? 快点想出来啊……它越来越近了…… 其其格猛然倒下,屏住呼吸,索性装死。是!没错!就是要装出已死的状态! 有经验的老人传下这个说法,说棕熊厌烦死掉的生命,若能顺利瞒过它,便可逃 脱一劫。 谁知道灵不灵? 拨开一大堆的杂草,大棕熊又圆又黑的眼珠滴溜溜转动。它围着躺在地上的 其其格绕两圈,突然俯下熊头,伸出布满倒刺的舌头去舔她的面颊。 其其格吓得心怦怦乱跳,但又要运气保持低冷的体温来迷惑棕熊。明知它是 在试探,以刺来撩拨人的感官,可那一阵阵又涩又痒的刺激宛若万蚁钻心,痛苦 难当。 一下力有不逮,其其格的唇边喷出温热的暖气。 大棕熊见状,琥珀色的眼眸转沉,挥爪便抓—— 哧—— 一支雕翎箭擦着大棕熊的头颅而过,但是,雕翎箭的箭头在碰到后面的枯树 皮时,应声而落,未曾扎入树内。 其其格敏感地一溜翻滚到杂草外的空地上。 一道高大的身影迅速弯腰,拉起她劈面就骂:“你疯了?谁教你躺在那儿等 着做熊餐?” “战御寇?”其其格虚惊过后,浑身酸软。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富有人 性化的表情。 虽然——他还是在不遗余力地骂她。 “你的马和箭呢?”战御寇拉着她冰凉的小手步步后退,面色凝重,谨慎地 盯着棕熊挪动的举动。 “马……我放走马啦。”其其格一缩脖子,被他的疾言厉色给骇得不轻,平 日的傲气全然不见,吞吞吐吐,“刚才围猎时候用得太多,我进林后没察清,射 几箭后才发现只剩一支。” “你放走马,自己却待在这里?”战御寇眼睛沁血,咬紧牙关质问这个脑袋 有问题的女娃。然而,他不敢有丝毫懈怠,瞬间再度朝棕熊放几根雕翎箭。 其其格心急地大嚷:“你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好好的箭全浪费啦!”他不 是百发百中的神射手吗?这会儿,因何那些箭头一碰到熊便自动落下? 战御寇怒斥道:“闭上嘴!你不会自己看?我的箭头全是蜡!” 蜡做的箭头? 其其格震惊地抽出战御寇斜跨在腰间的囊袋,手一摸,立即触及到那柔腻的 蜡头。 “怎么会这样?!” 为将者,囊中的箭羽全由蜡糊而成,这要如何对阵? 其其格脑中嗡嗡作响,甚至比在大熊爪下时更紧张,整颗心纠结为一团麻。 “你的战马呢?”她环顾四周,并未看到那匹大黑马。 “被人下了巴豆,瘫在西山脚没跟来。”他嗓音暗哑,忙里抽闲说。 其其格望着战御寇的沉重面容,真真切切感到他的心伤—— 是啊,他是一个视战马若手足的男人,手足被砍伤会不痛吗?可怎么是他跑 到这里救她?一切……仿佛被颠倒了。 是谁……是谁帮她求救的? 她胡思乱想着,天空闷雷轰鸣,一道闪电划过。 战御寇注意到棕熊的身躯一颤,冷冽的弧度自唇边漾起。他伸臂道:“把你 的箭给我。” 其其格讶然道:“箭?只剩下一支了。”先不说一只有头的箭不足以杀死一 只熊,光说她那支细细的箭身就不足以承受他巨大无比的力度。 “少说废话!”他一把夺过她握着的箭,扣在弦上,甩开她纤细的手臂,大 步流星朝棕熊奔去! “战御寇!”其其格吓得魂飞魄散,不及思索,跟在他后面寸步不离,战御 寇大吼一声,止住她的脚步。 又是闷雷闪电袭来,倾盆大雨哗哗坠落。 吱嘎——吱嘎—— 雄鹰“布日固德”出现在漆黑的半空,斜刺里俯冲下来,锋利的大爪扑到棕 熊的脸上。战御寇抓着这个机会,双臂灌劲,竭尽全力弯弓一射,箭似流光飞舞 而出。 其其格算是见识了所谓的“霸王硬上弓”那一根箭在到棕熊胸口之时震裂成 三四披儿,深深扎进肉内。大棕熊饱受剧痛,粗厚的熊掌往脸上的雄鹰扣去。 雄鹰扇动一双翅膀,腾飞而起。 混沌的暴雨中,大棕熊依稀看到两道人影,疯狂地朝他们两人一扑。 战御寇回身拉住她,迅速后撤,道:“快!往我刚才来的那个崖边去!” 其其格忙不迭颔首,心悦诚服地跟他并肩一搏,边闪边退至崖头。 大棕熊步履蹒跚,踉踉跄跄地一路追来,霹雳闪电在它的头顶不断划过。 战御寇的眸子闪耀着火簇,悄悄地和其其格分开距离,故意在棕熊眼前晃动, 激怒它嘶吼着上前攻击,双足一点地,纵身若凌云御风,趁熊往崖头跨的刹那, 顺它的惯劲儿施展扫堂腿—— 棕熊歇斯底里的咆哮回荡在山谷中。 其其格浑身湿淋淋,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一幕,讷讷地张着一张小嘴儿,呆 在原地。那么庞大凶猛的棕熊……竟然被眼前的一人一鹰,硬是给料理掉了? 她往前踏一步,欲拉他的衣袖,但脚下一歪,身子掌握不住平衡,也向崖头 滑下! 战御寇喘息未定,见眼前的人儿落崖,心口骤紧,人如电光石火一样平扑, 胳膊牢牢握住她在荆棘中穿梭的手臂。 其其格悬在半空,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视线一片模糊。右臂支撑着 整个身体,只觉得虚脱逐渐蔓延,开始不由自主地战栗。 战御寇像是察觉到她的酸软无力,怒喊道:“不准松!听到没有?其其格! 你不是草原独秀吗?这一点儿风波都受不了还妄想名扬千古?” “人……人家没劲儿了嘛。”其其格有气无力嗔道。名扬千古的人哪个是饿 着肚子单枪匹马玩命啊? “闭嘴!有说闲话的劲,把你的手给我抓牢!”该死的雨弄得他手心打滑。 此刻,战御寇说不清是何滋味。他承认不愿让她掉下万丈深渊,或者因她是 来自突厥的小公主,或者因她是绾娘的女儿,或者因她还仅是个不懂事的女娃儿, 又或者…… 其其格仰望着俯卧在崖尖的他,反痴痴一笑,“我要是摔死了,你会不会有 一点儿难过?啊,不不,应该说你会有一点儿遗憾吧!毕竟,眼睁睁看着却没救 到我,将军失责喔。” 什么节骨眼她还有心情说笑? 如若不是亲身经历前前后后的变故,战御寇相信他一定怀疑这丫头根本是在 有意耍他! “你——”他沉沉吐一口气,“不准放弃,上来了,狩猎就算是你赢。” 多诱人的条件,哄小孩啊。 其其格乏力地一扯干涩的唇角,兀地,觉得闷雷中掺杂了熟悉的叫声。 吱嘎—— 布日固德!一定是那只大笨鹰,方才在雨中迷失方向,找不到它的小主人, 也不敢飞远啦。 傻瓜! 鼻子酸涩之余,她清醒许多,由于手指被战御寇握着,只能抿唇吹哨来引雄 鹰的注意。 果然奏效。 布日固德收到紧急信号,飞快地俯冲下崖头,那劲度十足的双爪扣住她后背 的腰带,战御寇见机行事,同时借雄鹰之力上提,一把将其其格捞起,带着她翻 滚到安全之地。 心跳—— 大雨带来的腥土和青草的新鲜气味扑面而来。 两世为人。 其其格一揪他胸前的衣襟,顺势靠去,放纵自身贪婪地汲取属于这个男人的 特殊温暖,轻轻说道:“其实……刚才我一点都不担心会死掉。” 虽然——有一刻她是恐惧的—— 但——他就近在咫尺啊—— 所以,慌乱被奇迹般地抚平。 战御寇本想推开伏在怀中的女子,但她瑟缩着纤细的肩,完全不像先前那个 神采飞扬的突厥公主,而似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猫儿在寻找栖身之所。 一股藏匿在灵魂深处的怜惜在悄悄泛起涟漪。 他的肩膀一沉,大手微抬她贴在胸前的芳颊,原来—— 小丫头竟累昏了。 滴嗒。滴嗒。 清脆的水珠落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犹如飞花溅玉。 其其格睁开眼,举目所及,到处都是岩棱,那一串串水珠从石缝里不断溢出。 好一个窄小的山洞,这是哪里? 她撑着酸痛难当的身体坐直,左右观瞧。不远处,有一团草垛堆的篝火,虽 说不太旺,但至少还能维持几个时辰。 一个高大的男人盘膝而坐,侧对她闭目调息。 他,战御寇。 再瞧——他的肩头栖停着一只雄鹰,正是她豢养的布日固德。 这……这算什么? 其其格有几分不是滋味。 一觉醒来,调养多年的大老鹰竟没围在她的左右!不指望它老兄嘘寒问暖, 但至少为表亲昵也得守候在主人周边吧。没良心的笨家伙,亏她不久前还夸它有 多么忠诚听话。 虎落平阳被犬欺,落地凤凰不如鸡。 以前她还不太理解这句的话的意思,现在……哼,有切身的深刻体悟。她一 噘嘴,狠狠瞪向同样瞅着她的布日固德。大眼瞪小眼,就如此这般任光阴逝去… … 战御寇启眸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滑稽的场景。 不知该以怎样的表情来对待那一人一鹰的主仆式较量,他索性闷咳一声,打 破僵局。 其其格“啊”地回神,懊恼地敛睫垂首。她真是昏头,怎么和一只鹰铆上了? 又让战御寇白白看了一场笑话。 “它是只忠诚的鹰。”他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布日固德的一双羽翼,幽然地说, “如果不是它,响铃公主真会被棕熊当晚饭吃掉。” “你的意思是说——”其其格讷讷道,“布日固德为我求救来着?可它为什 么找你?” 战御寇面无表情,说道:“不是它故意找我,而是其他人的马比我那匹发作 的战马跑得远,所以它先找到我,引我去救你。” “你的战马之前不是好好的吗?”她无法理解。 “好好的?进山林没多久便瘫了。”他的声音渗出寒意,“咔啪”一声,枝 条断为两节。 “而你的箭也被人动了手脚!”其其格一拍大腿,猛地起身便要往外走,脑 袋“咚”的一下撞到头顶的石棱,顿时眼冒金星。她不由自主又坐回来,痛得眼 泪汪汪。 战御寇无奈地叹道:“雨大时山路崎岖泥泞,待雨小些,皇上自会派人寻找。 这石洞低矮,容不下人站直,你省点力气将就一下。” “喂,你也太冷血啦。”其其格不满地抗议,“我是为谁打抱不平?你还用 这样的口吻和我说话!” “我知道有人想加害我。”他淡淡地诉说,情绪并未有太大的波动,“否则, 皇家狩猎的山中,会派专人在靠近荒芜深林的附近扎下隔离栏,以防棕熊之类太 过猛烈的野兽侵袭。如今,狩猎范围的山内出现棕熊,且我的马和箭又被动了手 脚,这难道还不明了?” “你心里清楚,还这么平静?”其其格简直无法理解他的所思所想,高高一 扬拳头,“我若是你,一定要那人碎尸万断、挫骨扬灰!” “你会的词儿不少。”他微微一勾唇。 “那还用说?我让阿娘教的。”其其格被一夸,当即忘乎所以起来,“写我 未必会,说说总没问题。但凡可以开骂的,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以免来到中土和 人口角时吃亏啊。” 原来……她用心学的词大部分是和人拌嘴吵架有关。世上怎么会有这种闲人? 战御寇凝睇她,发自肺腑地质疑。 记忆中的绾娘温柔体贴,楚楚娇柔…… 他们分离时,绾娘年龄不大,甚至比现在的其其格还小,但那典雅宜人的气 质已显露无疑。一个水灵灵的可人儿,教出来的女儿竟是另一个极端! 这不得不令他匪夷所思。 “其实,有一点我也觉得奇怪。”其其格一眨黠眸,“你可是个武将,我以 为咱俩的水平半斤对八两,哪知你还会吟诗作对!既然如此,你干吗不去当个文 官?打打杀杀固然刺激,不过,日子一长就不好玩啦。” 战御寇面色微微一黯。 呵……文官武将岂由他来选?他生来便注定被人摆布。更痛苦的是,明知真 相却要继续伪装下去。兴许,绾娘早早离他远去未尝不是幸事,那样他便再无后 顾之忧。毕竟时事多变,他离末路也不远了…… 扪心自问,其其格到大兴城以来,他多次都想问上一句最简单不过的“绾娘 如今可好”,然而,每每话到唇边又会咽下。 好与不好,分别为何? 好,看看活泼的其其格便知;不好,他能够不顾一切,单人单骑独闯突厥把 她抢回来吗? “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其其格一嘟唇,泄气地双臂环抱着曲起的腿,下 巴缩在膝盖间,“战御寇,你为什么讨厌我?跟我说话就那么无聊?我都不计较 你以前的错,可你呢?除了冷淡还是冷淡。” 以前的错?战御寇不记得以前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他皱皱剑眉,十指交握,许久,缓缓说道:“我不讨厌你,你很好,一点不 讨人厌。” 其其格兴奋地一挑眉,“真的?” “我为什么讨厌你?”她的反应让战御寇好笑,“而且,我也不会——” “不会什么?” “我也不会和一个娃儿生气。”他轻笑着,此刻很放松。 又说她是个没长大的小娃儿? 其其格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嚷:“我不是一个小娃儿!我是一个女人!” 战御寇苦笑不得,差点被口水呛死,喟道:“话不可乱说,你——莫要坏了 自己的名节。” “我何时坏了自己名节?”她收敛笑容,正色起来。 “有夫家的妇人才称得上女人。”他理所当然地解释。 “是这样的吗?”她翻个白眼,懒懒地靠在石岩上,“草原女子可不是。如 果……我若有喜欢的人,说是蜕变为成熟的女子也不夸张。” 敏感。 闻言,他垂下眼睫,默然不语。 其其格咬着小指,赌气道:“你说的,如果顺利从那个崖头脱险的话,就是 我赢了狩猎,这话还算不算?” “算。”他沉声道。 大丈夫一言九鼎,岂会食言而肥? “好,当初我们打赌——”她水漾的眼珠转转,“若是我赢了狩猎,你可得 答应我一件事。” “你要我做什么?”他不答反问。 “这个嘛——”其其格偏着面颊想了想,笑说道,“一时我也想不起来,先 等等,待我寻思出个主意再告诉你。” 战御寇素知她古灵精怪,先把丑话说前面:“我答应你做的事情,不能牵涉 到大隋和突厥。” “我无非是要你履行一个你我间的协定,这和国家大事有什么关系啊?”其 其格颓丧地幽幽一叹,“你想得未免太复杂。”是不是做武将的人都这样偏执? 看来,他已经习惯将防备当做正常的处世方式。 战御寇不置可否,突然想起什么,说道:“皇上申时见你我未归,定会派人 来寻。公主,战某希望你对今日所知的一切都守口如瓶,不会透露半个字儿。” “什么?”其其格握紧拳头,几下挪至他的身侧。 “兹事体大,牵涉甚多,不易搅闹。”他一字一句、一板一眼地回答。 “即使那人要置你于死地?”她一眯杏眸。 “没有这个人,不可凭空污人清白。”战御寇注意到其其格头侧发稍上挂着 的两片青叶——她看起来仿佛是刚从草叶堆里爬出来的小兔子。意念一瞬不由控 制,他弹指挥落那些叶子。 简简单单的举止不含丝毫轻浮意味,倒是有一股淡淡的宠溺之情融在其中。 其其格心狂乱地猛跳,结结巴巴道:“在……在围场碰过你箭囊的人只有一个… …是他!你明明知道是他,为何隐瞒?他能害你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你逃过一次,能保证逃过以后所有的算计?纵然你逃过,又怎保这些算计不伤 害别人?”那只熊是被他们碰到,倘若是别人该怎么办?害人之人不顾一切,哪 里顾及他人死活? “你以为,”他幽邃的黑眸掩藏着一层不为人知的精光,“我会给他第二次 机会?”摇摇手指,“你想得太简单,无凭无据凭什么去告人?况且——他暂且 不是能碰的对象。”自古皆是: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不拖累越王,不打草惊蛇, 他只能,也必须忍。 “你——你你——”其其格怄得牙齿打颤,窝火万分。说来说去倒像是她自 寻烦恼,人家根本不领情嘛。记得刚来大兴城救了一个小道士,可那小道士说的 意思也是怪她多事!难不成大隋的人都有受虐倾向,乐意被人往死里整? 她受不了那种愤慨和压抑,再度起身,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蹩脚的山洞。即便 是在外面淋雨也能发泄地喊上几声,总好过对着这个沉闷的木头疙瘩! 战御寇惟恐那冒失的丫头又撞头,猿臂一拦。其其格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到 他溽湿的袍袖完全裹在肘上,自膀至肘被划成一条一条的碎绸,鲜血凝结在衣绸 上,触目惊心。 “你……”她面色惨白地跪坐下来,脑中浮现出在悬崖上的一幕—— 他以一臂撑身,一臂拽人,定是在提她上来之时,被那些崖头锋利的荆棘给 刮破了。枝梢下垂,他的手臂上抬,又是带着强尽的力度,怎能不被逆向的硬枝 所伤? 傻子,他是用枪的武将啊,竟不晓得保护自己的双臂? 愧疚、心疼一齐纠结着其其格,她颤抖着小手,轻轻抚上他不堪入目的手臂。 察觉到他欲甩手,她的双臂干脆一拢,把那令她难受的臂膀锁在柔软的怀中。 “响铃公主——”战御寇眉头紧锁,不习惯鼻尖萦绕的淡淡幽香,“你逾矩 了。” “我不管……我才不管……”她的嗓音不似方才的倔强,硬咽地语不成调, “我不是大隋的女子……不懂你们的规矩,我只知道我不开心……就会难受……” “其其格——”他有一种眩惑感,本来不怎么疼的皮肉伤有些隐隐刺痛。 “若我不是突厥人。”她沙哑地呢喃,“你是不是就不再对我躲躲闪闪?” 不会。 他没有说出口,心里却明了得很——她是绾娘的女儿。一个曾经差点就成为 他妻子的女人之女,他该如何做到无动于衷?其其格这些日子的一举一动,他都 看在眼里。男人自有敏感的一面,对那坦白大方的皎洁思绪。他又不迟钝,岂无 知觉?然而,这并不牵扯大隋与突厥的关系—— “其其格。”战御寇没有急着去推开她,而像一个长辈,谆谆善诱,“小娃 儿走的路、看的人太少,往往,就对初见的人事产生新鲜和依恋。但——那不是 ——不是你认为的情情。” 其其格猛一抬头,“你是厌恶突厥人的,可你却一再帮我、救我,为什么? 战御寇,你自始至终都当我是三岁的娃儿?” “我说过,你很好,无法令人讨厌。”他长出一口气下意识逃避那双眼眸中 将恢浮现的黯然,“你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对于我来说,又是故人之女, 我视你——若女。你说‘突厥人又如何’?不错,抛开突厥公主的身份,你只是 其其格。” “战御寇!”她大叫一声,怒目而视,粉拳紧紧拎着他戎装下的衣襟,“你 听着!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你所谓的小女娃!我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你可以厌 烦我,但不许搪塞我,用——用这种幼稚的理由!我有汗父、有哥哥,才不稀罕 你!因为,我从不会想去这样对他们——”纤身往前一探,柔软的红唇仓促地覆 上他冰冷的薄唇。 战御寇愕然抬首。弹指的光阴,也说不清心底是震惊、恼怒又或是莫名的心 悸——乱,乱得失去了原有的方向。 其其格的唇抵着他,诅咒般低语:“一旦是我认准的人,就算他已七老八十, 只要允许,我宁可为他一夜白头。如此,你还会认为我小得与你不配吗——” 他的眼睫一颤,幽幽闭目。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