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 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如果当时我们能不那么倔强,现在 也不那么遗憾,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 你不寂寞……永远不会再重来。有一个男孩,爱着那个女孩……” 周末家乐福,陶治治站在试听机前,带着耳机试听CD. 他穿着粉色套头毛衣 苏格兰格子长裤,随意倚靠在一旁的手推车上,可爱帅气的样子吸引众多女生青 睐的眼神。 他正在试听阿杜的新专辑。 很哀伤的一首女生歌曲被歌手粗糙的嗓音翻唱得回肠荡气,哀伤低沉,留下 的只有深情的回忆和切切的后悔。 陶治治摘下耳机,拿走架上一张CD,推着手推车去买东西。 过了片刻,推着手推车的姬草草经过,她在阿杜的CD前停下来,摘下耳机戴 上,手指在目录上滑过,她选择了《后来》。 超市里的嘈杂消退而去,阿杜嘶哑的嗓音充满耳朵心灵。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后来,终 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如果当时我们能不那么倔强,现在 也不那么遗憾,你都如何回忆我,带着笑或是很沉默,这些年来,有没有人能让 你不寂寞……永远不会再重来。有一个男孩,爱着那个女孩……” 一首歌放完,自动跳入第二首,姬草草按下后退键,重新再听一遍。 “姐!原来你在这里啊!害我好找。”妹妹在后头拍她一下,探头张望, “阿杜的新专辑啊,都是翻唱,没什么意思,现在都流行翻唱啊!” 姬草草摘下耳机,取了盘CD,“走吧。东西都买齐了吗?” “嗯。喂,姐,我刚才拍到很好的照片呢!” “超市里不许拍照的,被发现你就惨了。” 有偷拍癖的妹妹傻笑装做没听见。 两姐妹推着推车往收银台结账。 此刻,买完牛奶的陶治治也推着手推车往收银台方向走。 “对不起,您的信用卡刷不出来,可能是电话线路出故障了。”小姐抱歉地 将信用卡还给姬草草。 “不会吧?你再试看看。” 收银员再试了一次,还是以交易失败告终。 “对不起。请您用现金可以吗?” “妹妹,带钱没?”姬草草问妹妹。 “你不会出门不带钱只带卡吧?”妹妹诧异。 “现金用完了,来不及去提款。” “啊,惨了。我也没带。” 姬草草无奈转向收银员,“不好意思,你可不可以帮我想想办法?” “我也没有办法。”收银员摊开手。 “你叫经理来解决这个问题吧。” “小姐,现在人很多,你可不可以先销货?你可以先到银行取提款再来买, 两条街外就有ATM 机……” “信用卡刷不出来是你们的责任,不是我的,你叫经理出来解决。”开玩笑, 后面排成长龙了,再排队,天黑了都回不了家。 后面等候的人不耐烦了,“喂,好了没有?人很多啊!” “用什么信用卡啊?浪费别人的时间,好意思!”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的!” 不耐烦的人群讲话越来越难听了。 “发生什么事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满耳怒骂中响起,姬草草的心随着那 个声音的到来而突突跳起来。 “啊!陶大哥!”妹妹欢呼,“你来得正好,救命救命!姐姐糊涂虫没带钱, 卡又刷不出来……” “我来吧。” 姬草草的脸红得发烫,她一辈子没这么尴尬过,甚至都不敢抬头去看陶治治 一眼。 陶治治帮忙把购物袋放在她们的手推车上,姬草草垂头匆匆道了一句:“谢 谢,周一我还你。”便要闪人,被妹妹一把拽住。 “陶大哥,妈妈说你很久没来家玩,正好遇到,不如一起回家吃顿饭吧!你 没约会吧?” 陶治治看看姬草草,她假装看其他地方,陶治治黯然,“下次吧,谢谢你。” 妹妹在底下跺姬草草的脚,“姐,人家帮我们,你不会这么没良心吧?你不 邀请陶大哥,我回去跟妈妈告状哦!”她悄悄咬姐姐的耳朵。 “如果……如果没什么事,就……”姬草草勉强开口。 “好。你们等我。” 姬草草愕然举首,只见陶治治匆忙跑去排队的身影。 回答得这么干脆,好像很期待的样子做什么? “嘻嘻。”妹妹在一旁偷笑。 “我们回来了,妈妈,看谁来了?”妹妹在玄关处扬声喊道。 “这么慢……啊!小治!”姬妈妈从厨房里探头出来,一看见陶治治,又惊 又喜立刻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铲子,“你总算来了,我几次让草草请你来家吃 饭,她总说你没空,忙啊什么的……快进来!” 陶治治看看姬草草,她从来都没邀请过他! “喂,这么多东西让我一个人搬吗?”姬草草不敢相信他们就这么都进屋了, 丢她和一堆东西在玄关处。 姬妈妈当没听见,拉着陶治治进客厅。 “我去泡茶。”妹妹遁逃。 陶治治回了下头,但是被姬妈妈不由分说按坐在沙发上,“坐坐坐,姬妈妈 炒几道拿手好菜给你吃。” “爸!爸!”姬草草喊了好几声,姬爸爸把电视机声音开得好响,头也不回。 姬草草觉得自己是地里黄的小白菜,没人疼没人爱。 陶治治起身走出来,一声不响提起最重的几袋瓶瓶罐罐。 “放哪里?”他问。 姬草草想说不用你帮忙,最终还是没有骨气地垂头跟在他后头把东西拎进厨 房。 “开饭了!”姬妈妈端着汤出来,“草草,给小治盛汤。”姬妈妈命令。 “他自己有手,不会盛吗?” “姐姐好忘恩负义哦,陶大哥今天在超市帮我们解围,就算作为感谢也应该 盛碗汤给陶大哥,是不是?”妹妹出卖她。 “哦?怎么回事?” 妹妹加油添醋把陶治治英雄救美一事吹捧了一遍。 “喝汤喝汤请喝汤。”姬草草双手将鸡汤奉上,识时务者为俊杰。 汤过三巡。 “请再给我一碗汤。” “你猪啊你,吃这么多?” “草草,怎么这么没礼貌?”姬妈妈轻斥女儿,一边接过陶治治双手递来的 碗。 姬妈妈越看这孩子越喜欢,长得帅又有教养嘴巴又甜,一边吃一边左一句好 吃右一个美味,赞得姬妈妈心花怒放,这么好的孩子还骂人家猪,谁是猪?自家 这三个才是吧?白吃了二十年,从来都不懂得说上一句好话,不是猪是什么? “来来来,喜欢就多吃点,不够的话姬妈妈再给你煮。”姬妈妈给陶治治盛 了满满一碗汤,陶治治一声“谢谢姬妈妈”,乐得姬妈妈脸上顿时春花灿烂。 “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汤了,妈妈改嫁后就再也没有煲汤给我 喝,因为继父不喜欢吃中国菜,所以……”陶治治红了眼眶,他垂下头,揉揉眼 睛掩饰差点夺眶而出的泪水,“对不起,跟你们说这个真是不好意思……” 姬妈妈看着陶治治,目光温柔得就好像那是她疼爱的儿子一般,“孩子,憋 了很久了吧?你想哭就哭吧,这里没有外人啊!” 妹妹忙着递纸巾给眼泪掉个不停的陶治治,爸爸忙着绞热毛巾让他擦狼藉的 脸,姬草草插不上手,有些无措地想着长了张可爱脸庞的家伙哭起来真是惹人怜 爱呢!突然就哭了,这一通落泪,是像妈妈说的,是憋了很久了吧?没听他说过 继父的事情,听起来似乎不是很幸福的样子,还以为这种孩子气那么重任性的家 伙,是被无忧无虑养大的呢!其实心里也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连倾诉的对 象都没有,所以突然就哭了起来? 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未必 能够知道吧! 姬草草突然想起陶治治家里满坑满谷的玩具玩偶,还有喜欢粉红色的性格, 是不是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住着一个渴望着能够拥有单纯快乐的小孩子呢?表 面单纯的无忧,是否掩盖了内心许多伤痕? “男生搬重东西!” 下午小区有个跳蚤交易活动,一吃完饭,姬妈妈就把全家支使得团团转,连 陶治治也不例外——姬妈妈不将他当外人。 姬爸爸和陶治治合力抬出一个蒙尘的大纸箱。 “卖了,搬上车。”姬妈妈豪气万千一挥手。 姬草草定睛一看,连忙拦住,“慢!这个不卖。” 姬妈妈斜睨女儿,“你又不用,放着占地方,不如处理掉。” “谁说我不用?” 妹妹探头过来张望了下,“哦,是烤箱啊!姐,我都快忘了你上次是什么时 候用这个了?陶大哥,姐姐烤的饼干是外头都买不到的美味哦,以前做得好勤快, 翻不完的味道花头,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不做了。”滋,想起来就流口水。 陶治治心中一动,记忆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这个不卖,我要留着做纪念。”姬草草态度坚决。 留着做纪念,看来是有很特别的回忆在里头呢。 “要不这样,待会我们出去卖东西,你在家里烤点饼干送过来给我们吃。” 姬妈妈提议,妹妹和爸爸欢呼拥护。 “谁、谁要烤饼干给你们吃啊。” “我也想吃草草烤的饼干。”陶治治热切凝望着姬草草。 姬草草转身进屋,“把烤箱给我搬进来。” “耶!”妹妹、爸爸、陶治治一齐欢呼雀跃。 爸爸和陶治治一起嘿哟嘿哟将烤箱搬进去,妹妹在妈妈耳边嘀咕:“姐姐脸 红了哦!” “这死丫头,真做作!”姬妈妈笑骂。 “你问姐姐喜欢的男人啊?” 天蓝蓝,云白白,太阳暖洋洋。 放松地坐在粉红色的野餐布上,被太阳晒得舒服得眼眯眯的陶治治和姬妹妹, 正闲话家常。姬妈妈四处去淘东西,姬爸爸被扯上去拎包,留下陶治治和妹妹留 守摊位。 “我真的不知道耶,姐姐从来没有跟家里人讲过她有喜欢的人,妈妈老是说 姐姐再这么眼高于顶下去,就要当一辈子老处女了。喂喂,我跟你说啊,姐姐的 初恋发生在幼稚园呢!那个小男生念小小班,长得像个洋娃娃,姐姐总是跑到人 家教室里去偷窥,还抢其他小朋友的糖果去给他吃,老师气死了,总向妈妈告状。 后来那小男生只待了几个月就转学了,姐姐哭得半死,不肯去幼稚园上课,还被 妈妈打呢!猜姐姐那时几岁?才六岁!” 陶治治被可乐呛到,咳嗽不止。 “对了陶大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这个秘密还是我无意中破获了姐姐的 电脑密码闯进去发现的呢!”妹妹得意地道。 “真的吗?”陶治治双眼发亮,“快告诉我。” “请问这个闹钟怎么卖?”礼貌男生的声音不识时务地插进来。 妹妹抬起头,在看清眼前腼腆的帅哥后,眼睛里顿时金光万丈,“大哥哥, 我叫姬香香,我正在做一个作业,需要……”仗着张初中生般的娃娃脸,明明已 经是大学生的妹妹立刻十分娴熟地搭讪,手里的数码相机已经亮了出来,“请问 我可不可以帮你拍张照片?然后我可不可以跟你合张影?然后你可以不可以把你 的联系电话留给我?最好还有E-mail地址,QQ号码,没有?MSN 也可以啊……” “我、我只是想买个闹钟……”腼腆帅哥挣扎着。 陶治治很想知道姬草草的秘密是什么,但是妹妹已经无暇顾及他了。 音响里放着新买的CD,姬草草从烤箱里抽出烤盘,浓浓香气溢满整个房间。 用夹子将饼干一块块夹到纸盒里,熟悉的一幕令她片刻恍惚,仿佛回到从前, 那个品尝着刚出炉的饼干、那个临窗细心包着饼干笑得好甜蜜的女人…… 换上雪白的裙,拎着粉扛色饼干盒,锁上门,姬草草轻轻地哼唱着,朝跳蚤 集会走去,远远地,她看见陶治治正在做生意,跟两个大婶为一套餐具讨价还价; 妹妹正在纠缠一个大男生,闪光灯无孔不入;姬爸爸大包小包跟在姬妈妈后头; 陶治治抬起头看见她,朝她挥手……阳光照在她的发上肩上雪白的裙裾上,她真 切地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团团围坐吃饼干,买闹钟的帅哥被妹妹扣下了,买餐具的大婶留下了,卖紫 铜火锅给姬妈妈的王伯伯来了,隔壁摊位的小夫妻来了,被香味诱来的西施狗汪 汪地叫着……草地上坐满了人,满满的饼干盘子在人头上传来传去,配着不知谁 贡献出来的热红茶,笑着吃着晒着太阳扯着八卦,阳光在肩膀在头顶在眼底,兴 高采烈都那么开心。 陶治治吃着美味的饼干,想着为何这股味道会那么熟悉。在哪里吃到过这个 味道呢?他在记忆里搜寻着,努力想着,他想得入神,想得皱起眉头,想得望住 姬草草目不转睛,想得没有发觉姬妈妈和大婶们笑得好暧昧……姬草草蓦然回眸 望进他的眼底,阳光下她的双眸闪闪发亮,陶治治心跳加速。 “等等!”姬草草匆匆奔进大堂,眼见电梯正要关门,连忙大叫。 哗!已经合拢的门打开,里头露出陶治治的脸,两人均愣住。 “早。” “早。” 无言,电梯飞速上升,姬草草背对着他,陶治治看不见她的表情。 叮!电梯到层,门开了,许多人涌进来,将姬草草和陶治治挤到了一起。姬 草草的背脊贴到了陶治治前胸,鼻息里传来幽幽的淡淡玫瑰香味,他忍不住悄悄 凑近,气息喷在姬草草敏感的耳廓上,他听见她发出一声只有他能听见的娇柔低 吟,那声低吟仿佛电流般鼠窜过他的四肢骨髓,酥麻了全身。陶治治抑制不住激 情,悄悄抱住姬草草的细腰,姬草草微微挣扎了下,便顺从地贴伏在他身体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充满陶治治的胸腔,他的心简直就要飞出来了。电梯啊电梯, 求求你开得慢一点吧!在拥挤狭窄的空间里,陶治治享受着只有他和她知道的亲 昵。 电梯到层了,姬草草和陶治治挤出电梯,姬草草匆匆走在前方,陶治治追上 去,攥住她的手腕,姬草草微微侧首,侧过一张红透了的脸庞,陶治治心一动, 竟然忘记要跟她说什么。 “你想干吗?”姬草草的脸越发红,他居然就这么死捉住她的手却不说话, 大庭广众之下若是让什么人看见了…… “下班后我想和你谈谈。” “姬小姐,公子,一起上班呐?”好事者出现,姬草草和陶治治触电般分开, 好像两只受惊的小白兔。 姬草草匆匆逃遁。 “别乱说话!”陶治治恼道。 “OK,OK,绝对不乱说。” 陶治治看着那人阴险的眼神,就知道过不了今天,谣言便会满天了。 果然,中午时分,他便被陶满堂召去问话。 “把门关上,过来坐。” “找我什么事?” “新杂志筹备得如何?” “下个月书就出来了,到时候会有个记者招待会,广告也都落实,没什么问 题。” “好。”陶满堂点起一支烟,吞云吐雾,锐利的眼睛在烟雾缭绕之后审视他 片刻,方才开口道:“你和姬草草是不是在一起了?” 陶治治苦笑了下,果然还是传开来了,连老爹都知道了。 “谁告诉你的?” “你别管是谁告诉我的,我只想说,如果你只是玩玩,就此罢手,听到没有?” “为什么?” “你是无所谓,但是她跟你不一样,公司里已经谣言满天飞,以后还怎么做 事?这种事情吃亏的总是女孩子。草草跟我那么多年,我挺喜欢她,我不希望因 为你一时好玩而断送她的前程。” “你怎么知道我和她只是玩玩?我看起来像不认真的吗?” “我不管你认真也好,不认真也好,总之你给我离她远一点,知不知道?” 陶满堂这样说着的时候,脸上带着不容反驳的专制表情,意思就是这件事情没有 丝毫商量的余地。 陶治治看着陶满堂。保养得好,近六十岁的男人脸上除了成熟的魅力,看不 出岁月的痕迹,年轻时候的老爹是个万人迷,所以娶到了校花的母亲,这样一个 英俊富有成熟的男人,只要他愿意,他完全能够得到任何他想要的女人,包括… …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想起在那晚老爹手机里传来姬草草的声音,想起那夜送 姬草草回来的车子,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恐惧,他听到自己虚软的声音在说话, 听上去好像不是他的声音一样:“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这次是认真的呢?如果 我说,在今天之前,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渴望能够给予某个人幸福的话,你会怎么 想?” 陶满堂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好似猎捕野兽的秃鹫,狠狠地勾进陶治治的心 里,他那样看着他,不是父亲看着儿子的目光,而是男人看着男人的目光。陶治 治宁愿是自己的错觉。他的头开始昏眩疼痛,额头上冒出冷汗来。 陶满堂就那样看着他,缓缓地说出残忍的话语:“像你这种心智尚未成熟的 小孩子,凭什么说出要负担另外一个人的幸福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来?除去我供给 你的东西,你还剩什么?像这样的你,真的能够带给别人幸福吗?给予另一个人 幸福,不是随便说说就算了的话,在你盲目地投入不负责任的感情之前,先问问 自己,你做得到吗?你自信能够给她幸福吗?在草率地给予承诺之前,先掂掂自 己的分量,你有这个斤两吗?如果不行的话,就不要跟我说什么认真不认真的话! 你没有资格!” 陶治治跌跌撞撞回到自己办公室,姬草草担忧地拦住他,“你怎么了?” 幽幽玫瑰香漫进鼻息,疑惑关心的眉目近在咫尺,他怔怔地凝望她,想要抱 住她的冲动排山倒海而来,又硬生生地被他压了回去。 “没事。我没事。”他镇定的声音听起来像从九霄外传来,好像不是他的声 音。 老爹的那番话初时气人,但是冷静下来想一想,他说的一点都没错。一样从 IMD 毕业,仅仅年长他两岁的墨白打下来的江山不逊色老爹,而他呢?他在千晨 的体制改革以失败告终,经营网络公司以失败告终,回到千晨后仍然是个失败者, 一路走来的人生似乎全是失败,像他这样的人,一个始终处于失败者位置的人, 有什么资格去给别人幸福? 老爹说得对,离开老爹供给的东西,他还剩什么?还剩什么?陶治治没有一 刻像现在这样茫然过。 他失魂落魄走在路上,脑子里乱七八糟,约好下班后要和姬草草谈谈,谈什 么?原本是想告白的,但是现在的他一点勇气都没有,他连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 完全被老爹的那番话打垮了。 爹说得没错,他的确是心智尚未成熟的小孩子,缺乏面对现实的勇气和信心。 网络公司失败之后的他,都做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可以令他重拾信心的东西出 来?做了些什么可以让人赞赏的东西出来?除了责怪老爹不肯给他机会外,他努 力做过什么吗?没有!他在逃避现实的迷雾里挣扎,直到被老爹毫不留情地棒喝 醒转,才发觉自己是多么可怜的一个人!踌躇满志自信十足,到头来才发觉,其 实都是空空的自我陶醉。 “危险!”一双手从后头猛拉了他一把,呼啸的汽车从眼前掠过,陶治治惊 出一身冷汗,回头一看,竟然是查果果。 “你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刚才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查果果皱着眉忧 心地打量他,“你看起来很不好,发生什么事情了?” “果果,走了啦!”查果果的朋友们在喊她。 “大家正打算去玩,要不要一起去?” “算了,我没兴趣。” “啊呀,去啦去啦,心情不好更需要玩玩放松,跳跳舞保证你忘记烦恼,我 们找到一家很好的酒吧,有拉丁歌手驻唱哦,来啦!”查果果拖着陶治治赶上前 面人马,陶治治任她拖着去了。 临近下班,姬草草在洗手间补妆。她甜蜜地笑着,猜测着陶治治要对她说什 么话。她其实已经猜到了。 看了下表,差五分钟就下班了,她收拾了下东西,脚步轻快地走出洗手间, 走进办公室,轻轻推开陶治治的门。 陶治治不在里头。“上哪去了?刚才还在呢!”姬草草自言自语,她想了想, 忍不住地笑,坐到沙发上,拿起案几上的杂志翻阅,一边等着陶治治回来。 她等了片刻,有点焦急,打了个电话给陶治治,手机铃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响 起,吓了她一跳。 “没带手机啊。”姬草草自言自语,拨了个电话到前台,“喂,Amy ,看到 公子没有?刚刚出去了?哦,我知道了,谢谢。”放下电话,姬草草皱起眉,大 头虾,又忘了。约了人家,回头就忘,陶治治常干这种事情,连累姬草草三天两 头帮他收拾烂摊子,没想到这次居然也是如此,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姬草草收拾东西失望地离开公司。那家伙,明天一定给他好看。她坐在公共 汽车上时这样愤愤地想着,随即,她便看见陶治治。 他坐的计程车就停在她的公车旁边,姬草草猛然推开前方的男子贴近玻璃窗, 陶治治没有看见她,他目视着前方,似乎在发呆。随后,一只女人的手伸过来抚 摸陶治治的脸,他微微侧过头,好似一只需要抚慰的猫咪。 计程车启动离去,公车还被堵在原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嘣!弦断的声 音,嗡嗡嗡久久不绝。 “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坐一下?”陌生的男人把座位让给姬草草,“你 的脸色发青,要不要打开窗子让你透透气……” 男人说些什么姬草草都听不见,她喃喃地道谢,木然地坐下来,她趴在前座 的椅背上,心痛得透不过气来。 心,好像被尖刀狠狠地剜了个大洞,哗啦啦流着血,痛得她无法自持。她从 来不知道,心可以痛成这个样子,痛得恨不能整个挖出来扔掉,免得这样剧烈地 折磨着每根神经每块肌肉每个细胞。她无法呼吸,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是在电梯里抱住了她,说要跟她谈谈的吗?怎么还跟其他女人在一起?是在愚 弄她吗?到底是怎么了?原本是要放弃了的,却被他重新点起了希望,为何刹那 间又是他来亲自毁灭呢?而她,为何要如此喜悦地充满了期待呢?为什么她要被 他如此愚弄呢? 雨,淅沥沥下着,如针似剑,刺骨冰寒。 水珠从濡湿的发丝上颗颗滴落,姬草草坐在路边的花圃上,她全身剧烈地发 着抖,白白的牙齿紧紧咬着青紫的嘴唇,她的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她的头固执地 仰望着十八楼黑暗的房间。 “喵!”同样湿透了的黑猫在她脚边蹭了几下,窜进大楼里去。 姬草草呆滞的眼神尾随着那只黑猫而去,湿透的脸庞抽出隐不可见的苦笑。 她究竟在做什么?究竟在等什么?等那个未了的解释吗?她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丢脸过,为了一个男人,她最引以为傲的自制力、自尊心怎么全都为了一个男人 而抛闪了呢?她应该愤怒,而不是在这里可怜兮兮地淋着雨等着被人笑话。但是 她现在好痛苦好伤心好难受,她只想见到他,跟他把话说清楚,他对她到底保持 什么样的心态?如果不是喜欢她,为何要那样紧紧地抱着她?为何要给她他是喜 欢她的错觉? 你为什么亲我?不是暗恋我吗? 她想起陶治治当时那样执著地追问。 喂,陶治治,你很奇怪耶!不是花花公子吗?这么在意一个吻不觉得奇怪吗? 说着这种话的她,当时心里却是甜蜜蜜的。是啊,如果不是喜欢的话,为何 要那么在意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这样想着,她冰冷疲惫的心似乎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只 要当面问清楚,一定可以解释清楚的。 他是喜欢她的,她知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猛然抬头,喜悦从冰冷的心脏里涌了出来,她看见他眼底流露出震惊。 “你见鬼的在这里做什么?” “怎么了,治治?”女孩子清脆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啊!是姬小姐,你怎 么会在这里?天哪,全身都淋湿了,你会生病的!” 后面的话吞回了肚子里。他带查果果回家!带女人回家过夜……她也不过是 那些女人中的一个罢了,是不是? 刺骨的疼痛狠狠地击中了她,她痛得无法自持,却还要嚅动僵紫的嘴唇逼迫 自己发出平静的声音,好像这样就能挽回她破碎的尊严,“我要和你谈谈。”液 体从脸颊上滑落,热热的,不是雨水,是泪水,她直勾勾地注视着他,等着他的 反应。 “先上去再说。”陶治治转身朝里走。 “不用了,就在这里谈。”姬草草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声音呆板而固执。她 决不!决不踏进他跟别的女人翻云覆雨的地方去! “见鬼!”他诅咒,他的头发肩膀也被雨水打湿了,他狠狠地甩了甩头,好 像想要摔掉莫名的郁闷,他转身大步走回来,一把拖住她的手腕,“你简直是莫 名其妙!跟我上去!” “不要!”姬草草用力挣扎,她的心受到了伤害,她不顾一切地拼命挣扎, 查果果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没见过姬草草这么失控过,也没见陶治治这么暴 力过,他们简直像两只厮打在一起的猫。 她的身体冷得像冰,她在这里待多久了?陶治治又怒又痛。到现在才知道原 来他这么不舍得见她受苦,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像毒箭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这么落魄地出现在他面前?为什么要让他这么心痛? “啊!”他痛得叫了起来,被她一口咬在手腕上,好象要把他的手腕咬断一 般死死地咬住不放,痛进了骨髓里,“草草,草草,你做什么?”他大吼,又不 舍得伤害到她,她像疯了似的咬住不松口,热乎乎的水滴滴在他的手背上,他震 惊了。她在哭吗?是在哭吗?他的心被哭痛了,耐心也被折磨没了,他一把将她 抱了起来,她死命地挣扎,发出尖锐的呜咽声,他将她紧紧地按进怀里,在保安 哥哥瞠目结舌中两人进了电梯,他满心只有她,只顾得到她,早将查果果抛之脑 后。 陶治治从来不知道,要降服一个失控的女人,居然是这么困难的事。他几乎 是一路挨打挨进家门的,全身上下都好痛,不是被抓就是被踢,他将她塞进浴室, 她丝毫不肯合作,陶治治只能将她连着自己一起控制在莲蓬头下,哗哗的热水冲 刷而下,却冲不暖冰冷的心。 “草草!你冷静点!”陶治治大吼着。 姬草草用力踹他,陶治治发出痛楚的呻吟,却更加用力将她压制在墙壁上, 热水模糊了视线,满室被热水氤氲了浓雾,粗重的喘息声回荡,被热水浸泡得格 外艳红水灵的红唇一张一合喘着气,濡湿的躯体紧紧贴在一起,随着呼吸起伏摩 擦,身体急剧升温,陶治治再也忍耐不住,俯下头覆住她的唇。 这是个甜蜜热辣到足以燎原的激烈亲吻,即使吻痛了唇舌,碰痛了齿列,却 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姬草草全身无力,双脚无法支撑身体,软软地滑坐在地,她失声恸哭,哭得 伤心之极,伤心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声声泣诉:“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为什么? 若是不喜欢我的话,就不要来招惹我,不要招惹我啊……” 他跪在她面前,那么深切那么痛楚地凝视着她,他不停地道歉着:“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姬草草醒来时,躺在陶治治的大床上。她坐起身,看见镜子里映出一双红肿 的眼睛,昨晚哭得很厉害,是哭着睡着的吧?她看见昨晚淋湿的衣服熨烫得整整 齐齐折叠在床边。 “醒了?”查果果探头进来,一手煎锅一手铲,“换好衣服出来吃早饭吧, 你的衣服洗好挂在衣橱里了。” 姬草草换了衣服走出去,看见桌上摆着热腾腾的白粥,还有毛豆萝卜干,查 果果还在煎蛋,头也不回问了句:“蛋要双面还是单面?” “双面。这些都是你做的?” “是啊!”查果果把煎蛋盛进盘子里端上桌,俏皮地皱着鼻子笑道,“是不 是很吃惊?我第一次做东西给治治吃的时候,他比你还吃惊呢!怎么,模特不能 下厨吗?”查果果盛了碗粥放在姬草草面前,“趁热吃吧!治治去上班了,关照 我做饭给你吃,还有,他说你如果身体不舒服,今天不用去上班,休息两天没关 系。” 查果果大大方方、仿佛昨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倒反而令姬草草坐立 难安。昨晚若不是查果果进来,她和陶治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此刻面 对她,她却只字不提,越是如此,姬草草越是难堪。 “我帮你买了感冒药咳嗽药水,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要是感冒了就要 快点吃药,我有个朋友感冒不吃药,结果一直拖啊拖,拖到后来变成鼻炎,治也 治不好,挺帅的一个人,每天都流鼻涕,是不是很恐怖?” “够了。”她起初轻声道,仿佛喃喃自语,查果果没听见,还在继续朝下说 话,姬草草从来不知道原来查果果是这么多话的人。 “够了!”她心烦意乱,忍不住大声呵斥出来。 查果果愕然住口。 “我要走了。我的东西在哪里?” “你要回家还是上班?” “我问你我的东西在哪里?”姬草草从未如此失控过,这里就像恐怖的地狱, 她只想马上离开这里,再待一秒钟,她的眼泪就要下来了。 查果果抿了抿嘴唇,把东西拿出来给她,姬草草夺门而逃。查果果仿佛主人 般熟稔的姿态深深伤痛了她的心,让她觉得自己好可笑,第三者插足一样插在他 们里头,而正室却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查果果大大方方的态度好像她已经习 惯了陶治治的拈花惹草,她姬草草不过是陶治治游戏伙伴中的一个,无足轻重没 有威胁,因为,他不过是玩玩罢了。 眼泪终于忍不住洒下来,刺痛双眸。 昨夜发生的一切,恍如梦中,激烈而虚伪,他最终还是欺骗了她。 爱一个人,怎么就是这么难呢? 爱上像陶治治这样的男人,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