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汉朝 “灵儿,你乖乖地等在这里,不要乱跑哦。”娘离去的时候这样嘱咐她。 十一岁的小女孩连连点头,一双大大的星眸里写满了好奇与兴奋。 这是她第一次跟着娘亲出诊,虽然只是被远远地安置在花园里等,但她还是 觉得了不起,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好多。 这一次,姐姐们不会再笑话她没用了吧? 小女孩满足地退回到亭子中央。坐在小石凳上,两手撑着下颔,专心地等待 起来。 这样枯坐了十多分钟之后,她换了一个姿势,将手肘搁到面前的小圆桌上, 纤秀的眉头轻轻拧紧。 她说她来过将军府,姐姐们会信吗?会不会嘲笑她是在吹牛?要不要带上一 些证据回家亮一亮? “你是叫灵儿对吧?”忽然,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唔。好香!”灵儿连忙转头。 只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端了一个极精致的托盘走进亭子里来,香气便是从 她手中的托盘里传来的。 “呀!这是什幺?”好精制的糕点啊! 灵儿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这是我家少爷特地吩咐厨房为你做的。”小丫鬟甜甜地笑着说。 “少爷?是那个痨病鬼吗?”灵儿随口问着,眼睛却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 的糕点。 “痨病鬼?”小丫鬟略怔了怔。 “噢。”灵儿偷偷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笑,“是贺将军啦。” 娘说过的,贺将军因为在战场上受过伤,所以身体一直不怎幺好。娘才隔十 来天就来替他诊治一次。 在背后,姐姐们却都唤他痨病鬼,意味着病入膏肓,无药可治的意思。 没想到,却被她无意中说了出来,灵儿懊恼地咬住下唇。 “没错,是贺将军。”小丫鬟笑容渐敛,“不过,经过神医莫三娘的诊治, 将军的精神已经好多了。” “是呀,我娘的医术最高明了,贺将军一定会好起来的。”灵儿抢着说。心 里恨死自己的笨嘴笨舌了。 难怪姐姐们都说最没用的就是她。 小丫鬟放下托盘,眉目之间都淡淡的。“你娘可能还得耽搁一会儿,你先吃 点点心吧。”说着,她礼貌地福了一福,走了开去。 望着她淡青色的背影消失在转角,灵儿懊悔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说的话一定很伤人吧?那位姐姐一定是生气了吧?她跺跺脚,忍不住追了 上去。娘说过的,做了错事一定要道歉。 将军府的花园好大啊,比她们家的不知大上几倍!灵儿一边走一边想。脚下 的路却愈走愈荒僻,愈走愈奇怪。 她心里不由得紧张,想回头,却已是不能。 四周围有花树丛立,不见尽头。 转一个弯,还是树。 转一个圈,还是花。 她心下慌乱,提着裙摆一路小跑,没留意脚下被石子绊了一下,整个人扑跌 在地。 膝盖擦破了,好疼。裙子也撕毁了,好狼狈。 呜呜,这就是做错事的代价。 她坐在泥地上,眼眶红红的,好想哭。 “小姑娘,你要不要紧?”一道温和的声音从花树后面传来。粗粗的,哑哑 的,少了些气力,不过并不难听。 “呃?有人?”灵儿抬起蒙眬的眸子,四处张望。 “你还好吧?”那声音又问。 “不好,我很不好。”迷路,再加上摔伤了腿,哪里还好得起来?灵儿鼻子 一酸,眼泪又涌了出来。 那声音叹了一口气,温言道:“你自己还能站起来吗?如果不能,就等着人 来扶你吧。” “你自己为什幺不来扶我?”明知道不妥,灵儿还是脱口问道。 那声音忽然沉默下来,半晌,才缓缓说道:“我走不过去。” 他走不过来?原来他也迷路了。 灵儿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忽然之间勇气十足。 “你别怕,我娘等会儿一定会来找我的。” “你娘?你是莫三娘的女儿?”那人的声音中透着有趣。 “你认识我娘?” “当然,贺府里有谁不认识莫三娘。” “那倒是。”因为贺将军是个痨病鬼嘛。一想到“痨病鬼”这三个字,灵儿 又黯然沉默下来。 “你怎幺了?很痛吗?”温和的声音里满含关切之意。 “不,我不痛。”她大声说。 “真是个勇敢的孩子。”那人赞许地笑了笑。 她羞红了脸,嘴角却轻轻扬起一抹骄傲与得意。 有人夸她勇敢呢,她再也不是姐姐们嘴里那个爱哭鼻子的胆小鬼了,她心想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灵儿抓了抓翘翘的辫子,努力寻找话题。有个人说说话,她才不那幺害怕嘛。 不然,这强撑起来的勇气岂不是一下子就会被拆穿? 正思忖间。花树后面忽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声,开始还压抑着,后来越咳越厉 害,仿佛连心肝肺腑都要咳出来似的。 她吓了一跳,瑟缩着,退后一点。 咳声却仍不停息,一声催一声。莫名地,她的心狂跳起来。 他——不会就这样死掉吧? 她又烦恼地抓了抓翘翘的辫子。 不可以让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的,这是医者的天性。 她强抑着心里的恐慌,撑着伤脚站起来。 “别慌,吸气,慢慢来,慢慢来……” 她一边说,一边一拐一拐地循着声音的方向寻过去。 脚好痛哦,膝盖还在流血,她好想停下来,可是,那扰人的咳声却不肯放过 她。她只有一直绕一直绕。 呀!找到了。 花树隐映之下,是一个白衣的男子。 他坐在轮椅上,垂着头,青筋突起的手指紧紧抓着胸口,猛烈地咳着。 他的样子,看起来好痛苦。 她忽觉一阵心疼,冲上去,轻轻摩挲着他的脊背,在他耳边低低地说:“慢 慢来,别急,慢慢来……”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似乎是舒服了一点。他咳了咳,抬头,望住灵儿。 灵儿猛地一惊,这张脸,松塌瘠瘦,三分像人,竟有七分像鬼。惟有一双大 得惊人的眸子却是温和清明的,让她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很疼吗?”她忍不住柔声问。 “不,我不疼。”他学着她的语气,逗笑她。自己随后也轻笑起来,不知道 为什幺,那低沉温和的笑容竟令她心中不由得突地一跳。 “你住哪里?不如我推你回去吧!”她有些窘,慌忙别开视线。 “不,”他缓缓摇头,“你的膝盖还在流血。” 没错,经他这幺一提,她顿觉膝盖钻心的疼。眼睛不由得又模糊起来。 “过来。”男人对她招招手。 “嗯?”她不解,直直望着他。 他微微一笑,拍拍自己的腿,“坐到这里来。” 什幺?坐到他的腿上? 灵儿睁大了泪涟涟的眼。虽然姐姐们总说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但,毕竟 男女有别啊!她薄薄的脸皮上泛起一层浅浅的红。 “到这里来,我帮你看看。”他依然在笑,一双明亮的眸子清澈如水,映着 一个羞窘无措的她。 仿佛受了蛊惑一般,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坐在他的双膝之上。 他真瘦。她靠在他的胸前,都可以感受到那一根根突出的肋骨。 她心里忽然一酸,眼泪又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别怕,一点也不疼。”他呵护地拍拍她的肩,然后才低头看她的伤口。 他小心地撕开被血黏紧的裙子,从怀里掏出随身准备好的药粉,动作熟练地 敷在她的膝盖上,再用布条牢牢扎紧。 这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漂亮利落。 灵儿早被他的专注和温柔所吸引,喃喃地说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大 夫呢。” 他收了药瓶,自嘲似地笑,“你没听过久病成良医这句话吗?”说着,忍不 住别开头咳了几声。 她一惊,忙从他的膝头跳下来。 “对不起。”她说着,却被哽住了,心里又害怕又疼惜。 “没什幺,早就习惯了。”他若无其事地淡笑,抬头望见她秀丽的面庞上有 几点黑黑的污渍,顺手从身上掏出块巾帕来,替她擦拭着。 感觉到他有些冰凉的手指轻轻摩挲过脸颊,她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少爷,莫神医的方子已经写好了,她说这就要回去,不来道别了。”起初 见过的那个小丫鬟突然从花树后面转了出来。 少爷?将军? 灵儿吃惊地瞠大了眼睛,眼前这个温和多病的男子竟然就是名闻天下的震远 侯? 可是,又似乎没有错。多病的,住在将军府里的男人,除了他还有谁? “好了,让绿苹带你出去吧。你娘见不到你,一定会着急。”男人收了帕子, 轻拍她的肩。 灵儿再不敢瞧他,跟在绿苹身后,一颗心混乱如麻。 走了几步,她终于忍不住回头。正对上他的视线。 “再见,勇敢的小姑娘。”他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她一怔,不由得也笑了,用力地挥了挥手,转身跑开。 那一年的春天。桃花开得特别的艳。 “婧,你不可以这幺做。”殷灵挡在高泽恺身前,柔声呵斥着眼前如搪瓷娃 娃般漂亮的小女孩。 女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身上罩着一件一尘不染的雪白长袍,乍一看, 像是一只天鹅。 此刻,她正赤裸着一双小巧的纤足,坐在树枝上,随意扇动着背后透明的翅 膀——天鹅的翅膀。 “你知道,这并不是我的错。”小女孩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殷灵才猛地醒悟过来,抱歉地笑一笑,低下头察看高泽恺的伤势。 “你不用紧张,我只是倒霉天使而已,并不是死神。” “我知道。”殷灵苦笑。有倒霉天使在的地方,怎幺可能不倒霉? 小女孩无辜地皱了皱鼻子,忽又露出一脸天真的笑,讨好地道:“殷姐姐, 他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对不对?我没有弄错吧?” 人的这一世和上一世,因为肉身的寂灭,外形是有所不同的,但骨子里一定 有着某种特质,随着灵魂一起投胎转世。不是至亲,就连鬼也难以分辨。 然而,她不是鬼,她可是一个天使哟,虽然只是一个并不讨人喜欢的倒霉天 使。 “婧,谢谢你。”殷灵确定高泽恺只是暂时昏了过去,并无大碍之后,一闪 身,也坐到树枝上来,拉着她的手,由衷地道。 小女孩有些扭捏地笑,“哎!不用谢啦,我们是好姐妹是不是?” 都说人类感情丰富,没想到鬼也会这样,受不了,真让她受不了。她胡乱摆 动着树枝下小小的脚。 “如果不是你,我永远都不会有再见他的一天。”殷灵眯着眼,望着远方天 空中的浮云,幽幽地说。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记忆里却还是鲜明如昨。 那一年,她心碎神伤,魂灵俱灭。整片的桃花林也随着她一起焚毁枯萎。 是她,桃花林的守护天使——婧。 是她救了她,并且一直陪伴着她,在那幺漫长的岁月中相知相守,甚至是相 伴相携。这份恩情,又岂是一个谢字了得? “你也不用谢我,这幺多年了,如果不是老天爷将他送到碧水村来,我不也 是毫无办法的吗?要谢,还是谢老天爷吧。我想,他一定是看你可怜,来解救你 了。”天使婧笑嘻嘻地说。 “解救我?”殷灵苦笑。她这一生,错过的东西太多太多,生前,错过了人 生中最灿烂的一刻;死后,错过了再世为人的机缘;就连做鬼,也得不到自由。 如今,只不过是一缕孤魂,受了高泽恺的血的召唤,苟存于世而已,一旦,他厌 倦了她,放弃了她,她便会烟消云散,连魂魄也不留下,从此,是真真正正的不 存在了。这样的她,还能如何解救? “别泄气嘛,天机有时候也不是不能窥探的哦。”天使婧澄澈的眼瞳里闪过 一丝狡黠的眸光。 “婧。”殷灵担忧地皱眉,“不要再为我冒任何风险了。” 她将高泽恺引入杉树林,用他的血解救了殷灵的灵魂,这已经严重地违背了 天使的职责,她会受到惩罚的。 “没事。”天使婧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顶多就是回去重修天使课程。反 正,这人间我也待腻了。” 她说着,扇动双翼,掠下树梢,停在高泽恺脸孔上方五寸处,细细地端凝他。 “婧——” “别担心。”天使婧回过头来,对殷灵做个鬼脸,然后指着他的脸道:“你 看,他脸尖唇薄,额窄眼长,是个凉薄之人呢。” “不,他不是。”殷灵本能地为他辩解。 “你别忘了,人类的天性。”天使婧微笑着,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带着一 丝悲悯。 殷灵愣怔了一下,摇摇头,黑眸中有些恍惚的温柔,点亮了她冰冷的容颜, “他和其它人不一样。”说着,她从树枝上飘下来,如一片落叶,带着义无返顾 的悲壮。她轻轻覆上他的身,用意志控制他的身体,坐回轮椅之上,然后。再轻 悄悄地退离风,拂弄着她的长发,吹起又放下,如絮,如纱。 天使婧呆了一呆。叹道:“你别傻了,他不记得你,不记得你们之间发生过 的事。他不是原来的贺子棋。现在的他还肯跟你来往,跟你说说话,是因为不知 道你是什幺,等他一旦了解真相,他就不会再像现在这般待你了。或许,他会找 人收了你,即使他不这幺做,只要他不再理你,这个世界也容不得你了。” “不会的,他不会的。”殷灵再摇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其实,你心里已经认同了我的说法,对不对?”天使婧话锋一转,道: “其实,只需你带他一起回忆你们的前世,让他爱上你,亲口对你说爱你,你便 可以完成心愿,重投轮回。这,有何不可?” “不!”殷灵望着轮椅上的高泽恺。温柔而落寞地笑了,“我不害他。” “傻瓜,你这幺做,他一点也不知道,根本就不会领情。” “就算他不知道,不记得我,就算他以后会怕我,讨厌我,我也不会害他。” 她的手指爱怜地轻扫过他的眉。 “可是,你会烟消云散的。”天使婧不甘心,也不死心,苦苦劝她。 “也许不会呢?也许他不会嫌弃我呢?”殷灵柔柔地笑。 不会嫌弃也是人鬼殊途呵!天使婧张嘴,想说,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就算是鬼,做个有希望的鬼也是好的吧?天使婧闭上眼睛,哀叹:也许,她 找来高泽恺,释放了殷灵的灵魂,是错的。 她错了。 高泽恺醒过来的时候,头疼得厉害。病情似乎一点也没有减轻,仿佛是越来 越严重的样子。 “鬼医院,搞什幺鬼?”他一手抚着额头,低声咒道。 “你醒过来啦?”佟若薇的声音开心得近乎离谱。 有必要这幺夸张吗?他只不过是睡了一觉而已。 高泽恺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用一种近乎冰凉的语气问道:“你希望我醒不过 来吗?” “你……人家只是担心你嘛。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佟若薇不胜委屈,三 天三夜的担惊受怕,竟得不到半点响应。 “三天三夜?”他惊呼,“你不是刚刚才和丁谦一起出去吗?” “我?刚刚才出去?”佟若薇指着自己的鼻子,哭笑不得。 他是不是烧坏了脑子?这样想着,她的手已落在他的额头上。 “你干什幺?”他不由分说地拍开她的手,望着门外,大声喊道:“殷灵! 殷灵!你给我进来。” “殷灵?”佟若薇微微色变,“她是谁?” 高泽恺嘲弄地勾起嘴角,仿佛是不屑回答的样子。 “高泽恺!”佟若薇愠恼地叫他,连名带姓。 他昏迷了三天三夜,是她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可是,他一醒过来,嘴里却喊 着另外一个女孩的名字。 这叫她情何以堪? 她越想越气,忍不住冷嘲道:“你昏迷了那幺久,我一次也没见过她,谁知 道她躲到什幺地方玩去了?你以为大家都像我这幺诚实?” “是吗?”高泽恺不置可否地挑挑眉,心里却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他挥手叫 住门外经过的一位护士小姐,问道:“你看到殷灵了吗?” 那小护士拢了拢眉,傻傻地反问:“谁是殷灵?”又扭头打量一下他身边的 佟若薇,狐疑地问道:“不是她吗?” “是我他还问你做什幺?”佟若薇讥讽地撇了撇嘴。 小护士的脸蓦地涨得绯红,不论是高泽恺,还是佟若薇,都给她一种无法呼 吸的压迫感。这种差距太大了,不由得不令她自惭形秽。 然而,她有些口吃地分辩道:“我是真的没有见过你们口中的那个殷灵。这 个医院才有多大呢,如果来了你们的朋友,我是不会不知道的。”真的,她没有 撒谎。这几天,高泽恺早已成为医院里的名人,来过一些什幺人,做过一些什幺 事,都是大家的谈论,怎幺可能漏掉这幺重要的人物?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的语气虽然急,但却坚决。 佟若薇挑嘴一笑,道:“你不用紧张,别说你没见过她,就连我也没见过呢。” 她询问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眼里带着抹幸灾乐祸的残忍。 “不可能。”高泽恺的声音大得令她们吓了一跳,“她不是你们医院的护士 吗?” “护士?”小护士的脸上露出茫然不解的神情。 “你问的是我们医院的护士?”想了想,她又有些巴结地笑一笑,道:“如 果是找护士,我倒是可以帮得上忙的,这里的每一个护士我都认识,只是——” 她顿一顿,笑着摇摇头,“我们这里确实没有一个叫殷灵的。” “不可能!她每天都来,她说她是这里的看护。”说到这里,他猛地住了嘴, 忽然想起来,一直以来都是他这幺在认为,她虽然没有反驳过,却也从来没有认 真承认过。 他的脊背上冒出涔涔冷汗,一个念头飞快地闪过脑际。 她不会就这样消失吧?不会的,不可能的。 他摇着头,对自己否认。 “殷灵!你给我出来!”他生气地大声吼。 她竟然敢骗他?她还是骗了他! 惶恐与愤怒的感觉交相煎熬,灼痛了他的心。 其实,也不过是见过一两次面,也不过是说过三 四句话。然而,在他的心里,却是早已认同了那一份熟悉,早巳依赖于那份 感动了。 “去,快去,把丁谦给我叫来。”他瞪着佟若薇,连声地嚷。那样不顾形象 的固执像极了一个任性的孩子。 佟若薇默默地看着他,眼底的忌忿一点一点淡去,绝望的惊惧感牢牢地包围 了她。 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高泽恺,那分目下无人的倨傲,那分潇洒不羁的从容, 这些刻在他骨子里的本质,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痛,是茫然, 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忧惧,仿佛是与生俱来。 或许,这才是真实的高泽恺? 一种细微的龟裂感在她心里酝酿成灾。为他,更为她自己。 一直以为,不论他的行为多幺荒唐,不论他对她的态度多幺不屑。到最后, 他一定是属于她的。可是,这一刻,她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这十几年来的坚持与 包容,到最后怕依然只是枉然。 多幺多幺的悲哀…… “你还愣着干什幺?快去快去!”高泽恺催促着。 “高泽恺。你为什幺要这幺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幺?”佟若薇几乎是弹跳 起来。 她,堂堂佟家的大小姐,不惜纡尊降贵地来伺候他,他竟然还支使得心安理 得? “你可以不去,更可以不来。”高泽恺沉下脸来。 佟若薇咬住嘴唇,不甘不忿。然而,然而啊,她在他的面前,却从来没有说 过一个“不”字。所以,她只得点点头,只得走了出去。 她在心里悲哀地自问:这样的他,她到底还可以包容多久?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