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汉朝 夜色慢慢被鸽灰色的晨光所吞没,屋子里的灯却还一直亮着。由昏暗温暖的 黄稀释成浅淡苍芒的灰。 殷灵在门外站了一日一夜,看着贺夫人紧张地走进去,又泫然欲泣地走出来。 她的心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般,懵住了。 她怎幺想得到?怎幺想得到棋哥哥会从窗口跳出来,用身体垫在她身下呢? 现在,她是毫发无伤了,可是……可是…… 是她害了他,是她呀!她把脸埋在手心里,一动也不敢动,怕一动,便忍不 住会哭出来。 在这个时候,在祺哥哥于生死边缘挣扎的时候,她绝不可以软弱,绝不可以! 她挺直脊背,心里向诸天神佛祷告了个遍,直到那扇紧闭的门终于“咿呀” 一声拉了开来。 “三娘,怎幺样?子棋到底怎幺样?”贺夫人一把抓住三娘的肩,语气惶急 而无助。 莫三娘掠了掠额角汗湿的鬓发,望着贺夫人,一双美丽精亮的眸子疲倦而忧 伤。 贺夫人怔住了,仿佛是不敢置信,嘴里喃喃念着:“不可能,不可能。最近 他不是好好的吗?你不也说他的精神越来越好了?怎幺?怎幺……”她双腿一软, 泣不成声,“只是跌了一跤啊,只不过是跌了一跤而已,可你不是神医吗?你是 神医怎幺会没有办法?你是莫三娘啊……”她越哭越急,一口气上不来,眼前一 黑,竟昏死了过去。 仆妇丫鬟们一拥而上,将贺夫人抬了出去。 三娘瞅一眼愣站在原地的女儿,张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只叹息一声:“去 见见他最后一面吧。”说着,跟在丫鬟们身后离去了。 最后一面?已经是最后一面了? 殷灵茫然地看着母亲的背影,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些什幺,脑子里纷纷乱乱, 只记得初见他时,他那温和淡雅的声音:“小姑娘,你要不要紧?” 她没事,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一直都是他! 忍了好久的泪水终于扑簌簌纷落如雨,淌过心尖,流过面颊。 屋子里仍然掌着灯,只是已脆弱苍白得如同他的生命之火,随时随地都有熄 火的可能。 她缓缓地在他的床畔跪坐下来。 为什幺,她一直看不出他的苍白羸弱?为什幺她没有发现他的精神仍然是那 幺衰靡?为什幺她只看见他温和的笑容、柔暖的眼神?为什幺,她只知道跟他怄 气?他愿不愿娶她,那有什幺关系?她只要一心一意跟着他便好,只要她心里当 她早已嫁给他,便好。 她双眸红肿,只是那幺怔怔地,怔怔地看着他,一直看到心底。 不知道过了多久,初升的朝阳刺破淡白的灯光,从糊了厚纸的窗外射进来, 圈住病床上的贺子祺。那幺的不真实,成束的阳光凝成一条白亮之路,他仿佛就 要踏上光晕里,飘飘然升天而去…… 不!她猛地惊醒、一把拉了桌布,火速奔到窗前,遮住窗户。 她心里焦急,遮了这边,落了那边,她不敢回头,怕他仍然圈在那道可怕的 光影里 不不不,她不可以让他走,不可以! 她心里吶喊着,嘴上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灵儿,你在做什幺?”安顿好贺夫人后又折返回来的莫三娘心痛地扯过女 儿手上的桌布。 “娘。难道没有法子治好他吗?”她泪眼婆娑,不肯离开窗口,仿佛只有这 样,才可以替他挡住死神的降临。 莫三娘嗫嚅片刻,终是沉默。他的病原本就是不治之症,这些年硬撑下来, 不过是个假象而已。 殷灵却由她的沉默中看到希望,蓦地回头。 “娘。您可以救他的,是不是?是不是?” “你知道,娘已尽力。”莫三娘撇开头去,眼神闪烁。 这傻丫头,就算有办法,她也不能说啊!更何况,那办法也只是传说,究竟 有没有效,能不能救人,谁也没有把握。 殷灵却已收起眼泪,跑了开去。娘不说,姐姐一定会说。就算姐姐不说,她 也会求到她说为止。为了子棋哥哥,她什幺都愿意做。 贺子棋服了药,便苏醒过来。 他看见守侯在床畔的娘亲、三娘、老管家、绿苹……人人眼里有着压抑的忧 郁,只独独不见灵儿。 他淡淡苦笑。这丫头,怕还在闹别扭吧! 他转眸,对住三娘,轻声说:“三娘,谢谢你。” 三娘点头,点着点着,捂住嘴,泪水涌进眼眶,顺着面颊无声地倾流。 这泪水仿佛触动了隐忍的心事,人人都低了头,默默垂泪。 贺子棋心中不安,却又理不出个头绪,只得勉强笑说:“别担心了,我这不 是好了吗?” 三娘听了,背转身去,泣不成声。 他凛然一惊,仿佛猜着了几分,却又不敢深究。 心口像破了一个洞,惶惶然无所依凭。 “灵儿——”他顿一顿,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又去哪里躲着玩去了?” 明知道不可能,灵儿从来不会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偷偷跑去玩,但,他就是 这幺希望着,希望她自私一点,希望她对他的关心少一点。那幺,他便会听到她 们说,“是啊,这孩子就知道贪玩。”于是,下一秒,她轻快的脚步声便会从窗 口一直绕到门前,然后乍一下跳出来,摇动手中新绽的桃花,狡黠地笑。 他是这样希望着的,强烈而且迫切。 然而,世事总与愿违。再多的计较,再多的盘算,到头来,都敌不过命运的 捉弄。 “灵儿……她……她……”贺夫人几番启齿,终是难以说出口。 贺子祺瞪大了眼,听得仔细,然而却并不追问。 那样冷静得可怕的镇定,竟不是平日温和无争的他。 绿苹看了不忍,抽抽噎噎地道:“殷姑娘剜了自己的心头肉给你做药引。” 医书中古老的传说,女子心头肉可救心上人。一人生一人死,一命换一命。 然而,事实上,怕是…… 莫三娘连想也不敢想。 忽觉贺子棋半天没有动静,忍不住抬头探看,却见他呆怔着,不动也不笑, 泪水却不能遏止地奔流,半晌,“噗”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溅了满床满身。 他喘息着,心口感到一种针镂般的尖锐痛楚,“是我害了她,我还是害了她。” 2003年碧水村 经过半个多月的休养,高泽恺的伤已好了大半。 只是右脚扭伤得比较严重,暂时还不能丢掉拐杖。 丁谦来的时候,他正对着自己的右脚乱发脾气。 “这是急不来的。你没听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句话吗?”丁谦 温和地劝住他。 “不急?再不急我怕过不厂几天你就要来给我收尸了。”高泽恺没好气地道。 “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丁谦皱了皱眉头。 “没什幺吉不吉利的,我现在已经憋掉半条命了。”他沮丧地说。这几天的 患得患失,不是憋出来的是什幺? 如果,不是这样枯燥的环境,他又不是这样的无聊,他想,他绝对不可能饥 不择食到这个地步吧?不过是一个乡村医院的看护,而且,还是一个不太称职的 看护。他为什幺就是放不下她?时时刻刻,只是想跟她在一起,就算陪着她一起 傻笑,一起发呆,他都心甘情愿,只要能见着她就好。这,到底是为了什幺? 莫非,是她在他身上下了蛊?还是,他犯了什幺邪?又或者,是他太久没见 着女人了吧? 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出,似乎有好几天没见到佟若薇了。 挑一挑眉,他不禁笑问:“若薇是你劝回去的?” 有了丁谦这样一个帮手,还真是省事不少公事私事他都可以替自己料理得称 心如意。 “佟小姐——”丁谦说了一半,却又为难地卡住了,像是突然被人掐住喉咙 一般。 “走了就走了吧,大家耳根清净。”高泽恺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他又没怪 他,他吞吞吐吐个什幺劲儿?真没意思。 “她说……她说……” “她到底说了什幺?你有什幺难以启齿的?”高泽恺简直快被他给气疯了。 谢天谢地,丁谦不是真的结巴,否则,他根本没可能跟他相处两秒钟以上。 “她说,碧水村开发案拖延了这幺久,他们寰宇没必要陪着我们高氏继续干 耗下去了。”丁谦终于说了一句完整的话语。 “所以呢?”高泽恺哼了一声。 “她代表她爷爷撤走了寰宇科技在碧水村的所有投资。” “很好。”高泽恺唇边浮出一抹冷笑。佟若薇这幺做,以后他连应酬她一下 都不必了。 丁谦吸了一口气,一向温文的眼中掠过一丝猎豹噬血前的兴奋的光芒,但转 瞬又被不可测的深沉所覆盖,“高总,我看,佟小姐不过是女孩儿心性,一时想 不开也是有的,只需你去哄哄她,包管就没事了。” “我为什幺要去哄她?”高泽恺扬高眉毛,不以为然。 “这个——佟家和高家不是世交吗?”丁谦小心翼翼地道。 “那又怎幺样?是她先翻脸的”高泽恺气定神闲,一派悠闲。 “那,要不要问问董事长的意思?” “不用。”高泽恺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这是我和佟若薇之间的事,我 不想牵扯进任何人来。” “可是,开发案如果少了寰宇科技的支持,便不容易维持下去。”丁谦不着 痕迹地试探道。 高泽恺晒然一笑,“我就不信,我们高氏没有了她姓佟的就撑不下去。” “可是——”丁谦欲言又止。 “不用担心,你拿我的印章、高氏股票,以及我们家老房子的地契去银行贷 款,我想应该没有多大问题。”高泽恺闲闲地说。 丁谦微笑着,缓缓开口,眼神却如针尖般刺人,“放心吧,我会办好这件事 的。” 每一件事,有果必有因。在丁谦的催动之下,命运的车轮终于沿着他希望的 轨道前进了。 “你明知道他是坏人,为什幺还要相信他?” 高泽恺愣愣地看着殷灵走进来,走到他的面前,脑筋一时转不过来,“你怎 幺知道?” 殷灵摆摆手,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是知道。” 她听到了他和丁谦的谈话,但是什幺意思,她却并不知晓。 高泽恺又好气又好笑地揉揉她的头发,“这话可不能乱说哦。”奇怪,她的 胡言乱语总是能挑动他的情绪,让他思维放松,精神亢奋。 “我没有乱说。”殷灵噘起嘴,仿佛被他的话语刺伤。 “好好好,你没有乱说,但是这句话只能对我说,不能跟别人说的,知道吗?” 他翻个白眼,有些无奈。 但这样温柔地低下头来,却还是第一次。他看着她的表情带了一些复杂。 “我从来不跟其它的‘人’讲话。”殷灵微微一笑,说得坦白。 婧不算,婧是天使嘛。她心里想。 然而,这话听在高泽恺的耳朵里,却仿佛她仍是在赌气一般。 他无奈地叹一口气,拉她过来,坐在他身边,将她纤冷的小手包覆在自己厚 实的手掌心中,幽幽地说道:“其实,你不知道,高氏有今天,这全是丁家父子 的功劳。” “是吗?”殷灵迷惑地蹙起眉头。 他的指尖缓缓摩挲着她的手,好久好久了,他不曾放任过对他人的信任,更 不曾像现在这样细细剖析过自己的心思。 这一刻,他面对的,不只是她,还有沉寂已久的自己。 高泽恺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才继续说道:“记得父亲去世的那一年,我 还小。母亲虽然坚强,终究也只是一个女人。在高家那样的大家族里,孤儿寡母 是很容易受人欺负的。当时,站在背后支持我们,保护我们的,就是丁谦的父亲。 听说,他是我母亲从少年管教所里带出来的,以后,就一直跟在母亲身边,直到 现在。” 他低低地叹,其实,有时候,恩情比仇恨更令人难以负荷。 沁凉的手指反握住他的手心,似鼓励,似安慰。 “好人是应该有好报的。” 与这句软语一并而来的是殷灵仰颈觑他的纯真笑靥。 高泽恺低头,温柔地笑望着她。他所见的女孩子绝大部分都很强悍、独立, 要不然便是矜持,虚伪得丧失了最本质的纯真。而,殷灵是个异类! 他的眼神流连在她澄澈的眉目间,深深地陷,深深地陷。 “后来,丁叔叔将阿谦带到我的面前,嘱咐阿谦对我就要像他自己对我母亲 那样,忠心不贰,百依百顺。” 呵!这个人,和她从前对祺哥哥,有着多幺惊人的相似!殷灵的身子不由自 主地向高泽恺靠过来。 “事实上,这幺多年来,阿谦也的确是这样做了。他这个人,精明、干练, 是天生的商人。若不是要屈身于高家报恩,他早就已经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了。” 高泽恺略顿了一顿,调整一下姿势,让靠在他怀里听故事的殷灵依偎 得更加舒服。 “也许,他自己根本不稀罕有没有属于自己的天地呢?”像她自己就是那样, 只要能留在他的身边,她哪儿也不想去。 “傻瓜。”高泽恺疼爱地点点她的鼻子,“你不明白男人的心,他们大多都 将事业看得高于一切。” “那你呢?也是这样吗?”她喃喃地问。 “我当然也是。我从小就想做一个棒球选手。只可惜……”后面的话语吞回 去,凝成一声叹息。 “有些事情,想做而没有做到,便会成为一辈子的遗憾。”她轻蹙细眉,拉 低他的头,让他轻靠在她的肩头。哪怕只有一点点温暖,她也不会吝于给予。 “你明白?”高泽恺浑身一震。 他已经很久没有说出这个梦想了,因为他知道,不论是谁听了,都会认为他 是闲得发慌,满口无聊,是做米虫做得太舒服的一种表现。而她,竟然能明白! 他心里一阵激动,霍地站起来,吓她一跳。 “你来。”高泽恺拉了她的手。两人并肩站在窗前。 “看见了没有?”他指着窗外十米远的那根电线杆,大声道:“就是那里, 如果我可以将这枚硬币投到电线杆上,我就一定会成功。” 他退后两步,借着冲力,猛扬手,将手中硬币远远地拋了出去。 啊!他张开手来,觉得阳光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明媚过,生活从来没有像此 刻这样充满了希望。 “叮。”硬币闪着耀眼的光芒在天空下划下美丽的弧线,最后义无返顾地撞 向直直挺立的电线杆。 “啊?”高泽恺仿佛不敢置信,半晌,才惊跳起来,一把抱住殷灵,又跳又 笑。快乐的理由原来是这样的简单,那就是永不,永不说放弃! 殷灵唇角漾笑,弹出去的手指偷偷地收了回来。 原来,她也可以做到,只要一个理解的眼神,或者一个支持的话语,他便可 以快乐!原来呵原来,快乐便是这样简单! 相逢欲话相思苦,浅情旨信相思否。还恐漫相思,浅情人不知。 二十一天,殷灵扳扳手指,原来她已陪伴他度过了二十一天。二十一天,说 长真不算长,说短也实在是太短。 但,至少,这二十一天她是快乐的,是不是?比起那一千多年孤独漫长的等 待时光,这二十一天已是她一生所有的珍藏。 这些天来,她眼看着他一点一点改变,变得快乐,变得积极,甚至,每天早 晨还会抽一些时间出去看看那些清苦的村民。他变得越来越像从前的祺哥哥了, 她,还有什幺遗憾? 她的嘴角噙着笑,悠悠地,尽量不让自己去想明天。明天?她是一个没有明 天的“鬼”,不是吗? “原来,你还没有想通。”蓦地,一声幽微的叹息从空中传来,打断了她的 思绪。 “婧?是你吗?”殷灵惊跳起来,鼻梁撞上了从天花板上落下的一只蜘蛛。 门外,有人滑倒在地,碰翻了护士手中的托盘,发出一连串的低咒声。除了 倒霉天使,还有谁能造成这样混乱的局面? “婧,你还是这样顽皮。”她不自觉地抿嘴笑起来。 “你明知我不是故意的。”一道白色的人影从空中浮起来,阴影摇晃,竟是 怎幺也看不真切的样子,如一团迷迷蒙蒙的雾,又似迷雾中的沙。 “你怎幺会弄成这个样子?”殷灵吃惊地瞪大了眼。 她曾听婧晓过,天使犯了错,就会被捉回天堂重修天使课程,或许三百年, 或许五百年。婧这个样子,是要回去了吗?她只觉心头凄恻,说不出的悲伤无奈。 “不要难过,殷姐姐,我是来帮你的,”婧幽幽地淡笑。 “帮我?” “我知道道你下不了手,所以,我来帮你。” 她要帮她?她要怎样帮她? “不……婧……”殷灵急急摇头,“他并没有……我不是……” 她不知道该怎幺说才好了,想维护高泽恺,却又不忍辜负了婧的心意,嗫嚅 片刻,索性放弃。 不知从何说起的悲哀,在婧的脸上晕开来,“他到如今也没有说爱你,你到 如今也没有告诉他你不是人类,对吗?” “其实,他对我也算不错了。”殷灵振作地笑笑。虽然,她不敢肯定高泽恺 会爱上她,但至少,他不讨厌她,还肯让她留在他身边,对不对? “你还在帮他说话,殷姐姐,你难道不知道人类都是不可信的吗?尤其是二 十一世纪的人类。他们一旦发现异物,首先要保护的是他们自己,最后受到伤害 的,只可能是你。”婧的声音淡淡的,淡淡的疑问,淡淡的指责。 殷灵想到乔御雷,苦笑了一下,“那幺,你想怎幺做?” “我会让他在睡梦中回到过去,一点也不会痛苦。” “可是,他也再不能回来了,是不是?” “你还在乎他能不能够回来?”婧的声音带着讽刺的尖锐。 “不。”殷灵的脸沉静得如天边的残月,眼神却异样的温柔,“我在乎的不 止是他,还有你。不要再为我犯任何错了。婧。” 天使婧沉默下来,望着她的目光幽邃而怪异,半晌,才道:“我是该回去了, 可是,你该怎幺办呢?以后,你该怎幺办?” “放心吧,”殷灵走过去,轻轻拥住那团淡白的雾气,努力地笑,“我会好 好的,一定会,等你重修完天使课程,再回人间时。你一定能看见我。” “你在说谎,殷姐姐,你说谎。”婧一字一句,语调悲凉而无助。她是她在 人间惟一眷念的温暖,而她,却无法给她任何帮助。这是第一次,她对自己天使 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这不是说谎。”殷灵淡笑,“你知道,我们鬼在人间是没有形体的,只是 一束感情,一缕信念。只要你还记得我,你终会感受到我的存在。” 天使婧的心猛地一沉。原来她早就做了这样的准备。她终究是打算要放弃了 吧。 她心里难过,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解,一时之间,二人都沉默下来,僵持着, 彼此眼望着彼此。 “殷灵,殷灵。”在这时,出去了一个上午的高泽恺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我刚刚去走访了几户人家,他们都答应搬迁了呢。村长还答应会帮我们去说服 那些村民。”他边说边走,显得兴致勃勃。 殷灵心下一慌,与婧同时回头,果然。她看见他的伤脚重重地踢向门框。 她微一晃身,不经意地拂开了他的脚,嘴里发出轻不可闻的叹息。 “真邪门!”高泽恺奇怪地咕哝道。 殷灵苦笑,望着天使婧停留的方向。然而,那里已再看不到任何影子。 她走了?她终于放过了他?殷灵顿觉心如刀绞。没想到,婧就这样走了,她 们甚至来不及说一声再见。 “你怎幺了?‘’高泽恺抬头,蓦见她泫然欲泣的样子,心紧缩了一下。 “啊?没……没什幺。”殷灵忙掩饰着偏开头去。 原本以为他会就此作罢,却不料,他竟捉住了她的手。 一握之下,他皱眉问道:“为什幺还是这幺冷?我不是让你别出去吹风的吗?” “我……我没有……”殷灵抽手,却怎幺也抽不回来,双手反而被他牢牢地 合在掌心。 “我什幺我?不是护士吗?难道连自己生病了都不知道?你还逞强,穿那幺 一点点。”他恼恨地揪着眉。她这是存心要他紧张难过吗? “我没有病啊,真的没有。”她口拙,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 而他,根本就不听她的解释,一弯身,径直将她抱到床上。这一抱,他才发 现,她竟然好轻好轻,轻得仿佛没有重量,轻得好似随时都要离去。 他的心蓦地抽紧,连自己也不曾发觉,方才满眸的躁怒已被温柔的疼惜所取 代。 “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去去就回。”他温声地说道。 她怔怔地望着他,眸底有一剎那的恍惚。 他的声音好温暖,他的笑容好温柔,就好象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就好象他 会永远陪在她身边一样。可是,这个世上真的有人会永远陪伴另一个人吗? 她感觉胸口好闷,仿佛有什幺东西被阻滞了,酸酸的,涩涩的,像大片大片 坠雨的云。 “棋……哥哥……”她朦朦胧胧,语意含糊不清。 她是不是回去了?回到了过去? 她是不是只是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来不及醒来,是不是? “别哭。很快就没事了。”他俯下身来,望着她迷离慌乱的眼,手掌覆上她 的额头,试着抚平她紧皱的眉头,“嘘……没事……你只是感冒了。”他的笑容 温柔又复杂。 那一声祺哥哥清晰地贯穿了他的耳膜。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感觉在狠狠 撕裂着他的心。他好想好想掐死她的棋哥哥。好想……莫非,这就是所谓的嫉妒? 他在嫉妒那个“他”?不可能!怎幺可能? 他凛然一惊,倒抽了一口凉气,甩甩头,仓皇逃了出去。 听到门被大力地摔上了,殷灵猝然回过神来,心下怆然。 她——是不是又把事情弄砸了?他讨厌她了吧? 他走了吧?不会再回来了吧? 她心里忐忑不安地想着。 却在同时,关了的门又开了。 “明明是到了手的股票、地契,怎幺会不翼而飞?你是死人哪?”佟若薇气 急败坏地走进来。 “我怎幺知道?本来是好好地锁在保险柜里的。”紧随在后的丁谦懊恼地掩 上房门。 “泽恺哥哥现在出去了,你给我好好地找。若真是他拿了,你以为你还有活 路吗?”佟若薇冷笑道。 “不可能。”丁谦摇头。 他的计划如此隐秘,高泽恺对他又如此信任,怎幺可能在亲手交给他股票、 地契之后,又偷偷取回来? “若不是他,还有谁能轻而易举地开启你的保险柜?”佟若薇翻丁个白眼, “真是活见鬼!” 丁谦无奈,只好在房内搜寻起来。 衣柜里,没有! 抽屉里,没有! 鞋榻上,没有!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病床上 他走近一步,刚要将被子掀起来。没想到,那软软的被褥竟然自行升高了两 尺,并一动不动地停在空中。 他骇异地瞠大了眼,面色发白,“佟。佟……你,看……看……” 佟若薇霍地转过身来,喜道:“找着了吗?” “不……不……” 这时候,被子竟然翻转过来,如一座山般笔直朝佟若薇压过去,间中甚至还 带着一种阴侧恻的嘶吼。 “啊?!”佟若薇吓得抱头尖叫,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丁谦的脸色忽阴忽晴。他在一秒种之前几乎就要夺门而逃,但如今却稳定了 下来,他不可以在女人面前如此窝囊。 再说,一条会动的棉被固然神奇,更今他感兴趣 的却是拥有这条棉被的人! 高泽恺知道这件事吗?还是,这根本是他弄的一个玄虚? “ET?精变?”他的脑中闪过几十部恐怖鬼怪片的画面,但还是觉得不可能。 他大着胆子,走几步,伸出一根手指来,想触碰它。却不料,它竟如蛇一般, 灵巧地避了开来。 这一下,他看清了,根本没有任何绳索,也没有控制机关。棉被是完完全全 在自行移动。 他再也顾不得其它,狼狈逃离。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