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可没想到还真应了一句话:世事难料。 仇放下定决心,违反自己凡事不求人的原则,打算到好友君远舟在三多城的 商行分支借些银子,让他可以再上倚香楼讨回公道时,却从分支总管那儿拿到一 封紧急密函。 密函中要他帮忙揪出密谋造反的幕後元凶,而且事态紧急,还牵扯到不少人 的生死,事关重大,所以事情越早办成越好。 冲著好友的请托,这些个人小恩怨也只好暂且放下,先办正事要紧,反正跑 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十天半个月里,那个鸨娘总不会带著整个倚香楼消失不见。 但当他第三度来到倚香楼时,却是以一种自己也没有想到的姿态出现。 为了揪出意图谋反的主谋,他冒险潜进吐蕃国中调查,虽然最後找出主谋者, 也让他伏了法,但在离开时却遭到追杀,吐蕃国派出十大高手追杀他,还重金雇 了中原最有名的杀手组织——追命门,务必要取下他的性命。 虽然他本身的武功不低,单打独斗的话整个武林都难遇敌手,但毕竟双拳难 敌四手,在多次大大小小的打斗中,难免带了一些伤,而且就在前几天,追命门 的四大护法魑魅魍魉倾巢而出,除为了高额的赏金外,也为了一出上次在京城附 近被仇放坏事,也害得他们折损几名手下的旧怨,四人不顾江湖道义一起围攻他。 既然能当到追命门中除门主之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四大护法当然 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平常他们也不轻易出手,除非是碰到棘手的目标,但一次 派出一个也就够了,从来没有像这次追杀仇放这样,四人全部一起出动。 就在仇放经过三多城,准备赶回京城的途中,在城郊被他们堵到,当今武林 五大高手动起手来,霎时日月无光、飞沙走石,四大护法为了完成任务,使出十 成十的功力,仇放也自然以全力力拼。 但之前大大小小的打斗,已经让他带了点伤,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实力,为了 要躲过魍护法的绝招—森罗绝刀时,他後背不小心露出空门,眼见魅护法的一招 血手赤砂掌他是躲下过了,只好运起气硬是接下这一掌。 虽然已经运起护体神功,但这一掌仍打得仇放气血翻腾,五脏六腑似乎都移 了位,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 四大护法见了血,眼睛射出光芒,又是邪恶又是兴奋的说:「他已经是强弩 之末了,咱们上,今天定要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仇放借力使力,跃出约三丈的距离,他暗暗行气一周身,更引起全身剧痛, 看来他伤得不轻,不能再继续缠斗下去。 他用眼角的余光环顾四周,思索脱身的方法,但他还没有想出来,四大护法 又发起另一波攻击。 「我看你就认命,不要再抵抗了吧,或许我们还可以给你个好死。」 见仇放的身形已经不若方才灵活,他们嗜血的眼神更加炙烈,在几招之下, 又在仇放身上多加了几道伤口。 「废话少说,我仇放岂是如此胆小之人。看招!」他暴吼一声,强行凝聚全 身仅剩的真气。 见仇放在伤重之余,还可以发出如此浑厚的吼声,四人心里下禁一惊,对他 深不可测的功力起了丝畏惧之心。 这人留著,他日必是心腹大患。 四人相望,心里都是同样的念头,此人越早除去越好,互相使了个眼色,四 人同时发招,往仇放的方向攻去。 仇放捉住时机,左手划圈,右手成掌,将好不容易才凝聚起的真力发出—— 强大的掌力让四大护法倒退三步,严阵以待他接下来的攻击,没想到仇放趁著他 们退後之际,并不继续追击,反而使出轻功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不好,他要逃了。」原来方才那一招只是虚张声势,四大护法立刻往他离 开的方向追去。 四人追出十数里,可哪里还有仇放的踪影。 「可恶,让那小子跑了。」魅护法恨恨的说。 「没关系,反正他伤得那么重,不可能跑太远,回去叫人把这里翻过来,一 定可以找到他。」 「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回去调人。」说完,他们便迅速离开。 其实仇放并没有走远,他知道依自己此刻的功力,跑下了多远便会被追上, 所以他看准在不远处有个岩洞,可以暂时掩藏他的行踪,他们应该不会想到其实 他就在附近,所以刚刚在发出那一掌後,便直接窜进那个岩洞里,而他们也真如 他所料的,往他离去的方向找人,完全没想到他人便在附近。 但想来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他,所以此地不宜久留,再加上他的伤势必须尽快 治疗,得找个安全的地方才行。 他用剑撑起自己几乎不听使唤的身子,强忍著体内的剧痛,努力保持清醒, 往他此刻心里唯一想到的地方去。 奇怪,今天是怎么搞的,怎么常常忘东忘西的! 柳忆意偏著头不解的想著,从刚刚到现在,不是该做的事忘了做,就是该拿 的东西没有拿,再不然就是下知不觉使出了神,总要人家叫她好几遍才回过神来。 像现在,好不容易把帐做完,终於可以回房休息一下,没想到一回到房间, 才想到方才好像忘了把钱柜的锁锁上,让她还得再回去确定一下。 或许是自己太累了吧!想不出今天会如此失常的原因,只好把它归咎为自己 最近太操劳,所以难免精神会不好。 也许过几天,整个倚香楼休息一天,大家一起到城郊的承安寺去上个香,顺 便赏景一番。 正当这么想时,脚底突然碰到东西,让她颠踬一下,差点跌倒。 「哎呦……是谁这么没良心,把东西放在这里,想害我跌倒啊!」好不容易 站稳身子,柳忆意低头一看,暗黑的天色看不清脚底的东西是什么,从它的形状 看来只觉得这东西还不小。 「唔……」脚底下的东西突然动了一下,还发出声音。 柳忆意吓了一大跳,向後连退几步,惊魂未定的看著那团东西。 撞邪了吗?! 可是不对啊,她每个月初一十五都有摆上香桌祭拜「好兄弟」,再加上鬼月 已经过去许久,怎么可能会撞邪呢? 「嗯……」 那团东西再度发出声音,吓得柳忆意赶紧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里不觉喃 喃念著。「好兄弟啊,咱们近日无冤、远日无仇,你别吓我啊!而且我平日对你 们也很好,每逢初一十五该奉上的样样不少,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里不是你 该来的地方,你还是赶快回去,我明天一定多烧些纸钱给你,你放心的去吧!」 「你……」好不容易撑到这里,仇放终於体力不支晕过去,不知晕了多久, 才被一脚重重踢醒,但全身还是没有力气,喉咙像被火烧过,只能发出粗哑难辨 的声音。 「我……我告诉你,我现在可是好心请你快走,要是你还那么不识相的话, 我也不是好惹的,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意姐儿是什么样的人物,要是你再不离 开,我绝对去找个道士作法,让你永世不得超生。」那个东西还是没有消失,柳 忆意的语气转为威胁,只不过语气里的颤抖,让她的恫赫没什么说服力就是了。 「柳……忆意……」好不容易听出来人的声音,仇放叫出她的名字。 「啊……」难道这个东西是冲著她来的,竟然连她的名字都知道。「我刚刚 不是故意要威胁你的,我这个人心肠最软了,怎么可能会威胁人呢?不对,是威 胁鬼呢?刚刚的话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你怎么来就怎么去,我会当做没看见, 逛完以後你就赶快走啊。」柳忆意开始语无伦次,慢慢向後退。 「等……」见她就要跑掉,仇放不知哪里生来的力气,伸出手抓住她的脚。 「啊……太上老君、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王母娘娘、玉皇大帝在上,信 女柳忆意一直诚心诚意信奉你们,也不忘到庙里替你们添些香油,现在正是信女 最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最好赶快出现啊!」柳忆意把所有知道的神明都叫了一 遍,可那东西却还是抓著她的脚不放。 「不……要……」他感到自己的力气就快要用罄,全身又痛得厉害,这女人 还在唠叨些什么,就在他想说些什么时,一阵晕眩袭来,他又失去意识了。 见脚下的东西良久都没有动静,柳忆意鼓起勇气缓缓蹲下身,想要扒开捉住 她脚踝的手。「我知道我这个人年轻貌美、才色双全,但我们总是两个世界的人, 人鬼殊途,我们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你还是回到你的地方,那里会有更多更 好的姑娘等著你。咦……」 蹲下身,她终於能勉强看到那团东西的模样,虽然他脸上又是泥土,又有些 乾掉、红褐色像血迹的东西,但他的样子好熟悉啊……好像是、好像是…… 仇放?! 「原来是你……干嘛没事装鬼吓人,知不知道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你无聊 不代表我也要跟著你无聊……喂,说话啊!奇怪,我不会认错人了吧?」 见他迟迟没有反应,柳忆意伸出手,拨开覆在他脸上,遮住他大半容貌的发, 定睛一看…… 果然是他! 那个已经有一个多月不曾出现的人,可是他怎么会变成这副德性?看起来他 似乎受伤了,而且还伤得不轻。 「喂……仇爷、仇爷,你没事吧?」她推推他。 只见他微微张开眼睛,抬起头看著她,但随即又昏了过去。 「喂、喂……你可别死啊!咱这里可是做生意的地方,如果你死在这里,你 要我生意怎么做下去?如果你真的要死,麻烦,城外有一大片乱葬岗,你到那里 去想怎么死没人管你,快起来啊!」 糟了,他真的没有反应。 不会吧!虽说她看过不少大风大浪,但就是没有看过死人,她怯怯伸手探探 他的鼻下,还好,还有呼吸。 既然还有呼吸,就不必管他了,她累了一天,只想早点休息。 可柳忆意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望望那个依然趴在地下的身影。 就这么把他丢在这里好吗?怎么说他也是个受伤的人啊! 如果按照江湖道义的话,她应该把他带回屋里,请个大夫帮他医治医治,然 後每天准时奉上汤药直到他伤势痊愈。 可话说回来,她柳忆意可是从来不管什么江湖道义,想她娘饱读诗书,遵奉 三从四德,最後却落得被休的下场,她就打从心里瞧不起那些个大道理。 那些道理是对自己有利时,才需要勉强遵行的东西,若是对自己没有利益, 还管它那么多干什么。 不是有句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 她从来不做没有赚头的生意,若要救他,不仅请大夫要一笔钱,抓药也要钱, 帮他煮药要用柴火,还必须有个人专门照顾他,就算他的伤好了,还不知道有没 有银子可以付。 如果把他丢在这里,活了他就自动离开,死了的话,她就当做做好事,用一 张草席把他包住,找个人把他丢到乱葬岗就可以了,不仅方便还省事得多。 算来算去,还是让他自生自灭比较划算。 奇怪,那自己现在又在做什么? 柳忆意发现心里虽然打定主意,让仇放自生自灭,但自己的手却像是突然有 了意识,竟开始用力拉他,想要把他带进屋子里。 意识到她正做著和决定相违背的事情,连忙飞快收回手,强迫自己转过身去, 不再多看他一眼。 但是走没几步,她便觉得脚突然变得有千斤重,怎么样也抬不起来,更遑论 继续往前走了,但说也奇怪,虽然不能前进,但後退的话却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算了算了,柳忆意走回仇放身边,既然老天都这么帮他的话,她就当做做好 事好了,不过等他醒了以後,她一定会把帐一条一条算清楚的。 原本想唤人来「搬」他的,但看大家忙了一整个晚上,早已休息去了,她也 不好再把人叫起来,只好使出吃奶的力气,又是拖又是拉的,好不容易才把他「 搬」回自己的房里,安置在床上。 看他身上的衣服早已残破不堪,也不必费心褪下,索性找出一把剪刀将外衣 剪开,赫然发现他身上布满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口,有的地方血已经凝固, 有的地方因为方才的碰撞,凝固的伤口又迸开,渗出血来了。 他是做贼被抓到啦?活该!谁教他好事不做,净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柳忆意倒抽一口气,心里暗啐道。 她沾湿一条手绢,擦拭他身上的脏污,虽然嘴上念个没完,但动作却特别放 慢放轻。 他这段时间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会把自己弄成这副德性?人不像人、鬼不像 鬼的,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她竟没来由的心中一紧,心像是被 什么东西揪住般有些难受。 这一定是因为她心疼接下来要花掉的银子……柳忆意在心中这么告诉自己。 他的伤那么重,看来下花上一大笔银子是不会好的。 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就要离她远去,手上原本放轻的力道突然重起来,这一下 刚好按在他的伤口上,把原本昏迷的他给痛醒。 「痛……」仇放嘴里发出无力的喊叫。 「痛?哼!我的心比你还痛。」柳忆意冶嗤一声。「也不知道是招谁惹谁了, 明明受伤的人是你,为什么花银子的人是我,老天也太不长眼睛了。」 好吵。 这是稍微恢复一点神智的仇放,第一个窜进脑子里的两个字。 「水——」随之而来的,除了全身的灼痛外,喉咙像是被火烧过般又乾又热, 只能勉强发出粗哑难听的声音。 「好好好……要水是吧,马上来。」柳忆意附耳到他的口边,好不容易才听 清楚他讲的话。 就算她上辈子欠他好了,这辈子除了要为他花钱外,还要侍奉他来偿债,没 关系,她这人记忆力最好了,等他好起来,一笔一笔她绝对不会放过的。 柳忆意走到桌边倒了杯水端到床前。「喏,拿去。」将水递到他眼前。 等了半晌,如果手指动了下不算的话,看不出他有任何想把水杯接过去的动 作出现。 「好吧好吧,就当我前世欠你的。」柳忆意又叹一口气,还是只能用这句话 安慰自己。从方才发现他到现在,她不知叹了多少气,似乎想把往後十年的份, 在短短时间内全部叹完似的。 她坐到床沿,用力抱起他的上半身,让他靠在她的身上,然後再将水杯凑近 他的嘴边,一口一口小心翼翼的喂他,不时还要用衣袖擦去他嘴角溢出的水。 好不容易才把一杯水暍完,还来不及把他放回床上,房门突然「砰」的一声 被粗鲁的推开。 「意姐儿意姐儿,大事不好了。」七八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停在隔开内外室 的屏风前,不敢再往前一步。 「你有没有规矩啊,好歹我也是个未出嫁的姑娘,你就这样不先敲门突然闯 进来,成何体统,要是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你要我的名节往哪里摆?」憋了 一肚子气,七八此时正好成了她发泄怨气的炮灰。 「意姐儿,你还有名节吗?」没听说过妓院的鸨娘还有名节可言。 「找死。」要下是肩头还压了一个人,她早就走过去给他一个爆栗了。「到 底什么事啦?」大惊小怪的。 「对了对了。」一被柳忆意打岔,七八马上忘了急匆匆跑来的目的,直到她 问起才想起来。「一件天大的怪事发生了。」 「到底什么事,快说,我可没时间在这里陪你打哑谜。」柳忆意没好气的说, 肩上这个人已经够棘手了,七八可别再来凑一脚。 「後院、後院……」 「後院怎样?」 「後院的地上竟然有一滩血耶!天啊!我去睡之前还没有发现,没想到醒来 後竟然出现好大一滩血,不晓得是哪个人留下来的。」 还不就是这个家伙!柳忆意睨了仇放一眼。 「会不会有什么人跑进来咱们这里寻仇,然後把人杀了,埋在院子里,只留 下一滩血迹?」 「嗯,说得好。」她从来不知道七八的想像力竟然如此丰富。 「糟了,如果这件事情被人家发现,咱们倚香楼就会被当成是凶地,以後客 人就不会想上门了。」 「有可能。」 「要是死的那个人阴魂不散,晚上跑出来吓人,那我们这里不但是凶地,还 是鬼屋,这样倚香楼就只能关门大吉了。」七八想到这个可能性,紧张的五官都 揪在一起。「怎么办怎么办?我上有高堂下有妻儿,全家七八口都靠我这份薪俸 过活,要是倚香楼关起来了,以後我拿什么养家?」 「呸呸呸!我这里好好的,你别净说些不吉利的话。」 「下行不行,我得赶快去把尸体挖出来,所谓入土为安,只要我好好安葬他, 再找个道士帮他超渡,他应该不会出来害人才对,嗯,没错,我赶快去挖。」想 到解决方法,七八立刻准备动手。 「等一下。」 「意姐儿还有事吗?这人土为安的事可不能担搁的呀!」 「你先进来帮我换盆水。」 「好、好。」七八三步并做两步跑进内厅,端起放在床前地下的脸盆,抬起 头来时赫然发现主子的床上,竟然不只有主子一个人?! 「这、这……」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看他苍白的脸色和身上的伤口,显 然受伤不轻。 「换完水後,在你去後院挖尸体前,先帮我请个大夫来。」 七八呆呆盯著靠在柳忆意身上的男人瞧了又瞧,看来後院的血迹应该是他留 下来的,只是他不是应该被埋在後院吗?怎么会在意姐儿的床上出现? 「啊——」七八像是想通什么,大叫一声。「他是活的?」 「对,他现在是活的,但你若是不赶快请个大夫来,他马上就会变成死的, 到时就可以如你所愿,帮他请个道士超渡,让他人土为安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