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果然过没几天,君远舟就接到吴进宝的拜帖,说园子里的牡丹开得热烈,邀 他过府赏花,顺便一叙。 范阳城最豪华的建筑,莫过于吴进宝的府邸了。富丽堂皇的大门,是用上等 桧木制成,上面还挂着个“财源广进”的匾额,门前矗立着两只石狮子,每只约 莫有百斤重。 吴府内共有前、中、后三进,屋顶铺着七彩琉璃瓦,梁柱雕着精美的雕刻, 长廊上挂满宫灯,园子里种满各种珍贵品种的牡丹,仆佣如云,显示出吴进宝惊 人的财力。 到了约定的时间,君远舟便带着五六到吴府赴约,当然骆乔也硬是跟着去了。 “君公子,老夫久闻君氏商号的大当家年纪轻轻便才能出众,不仅如此,还 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让京城里的姑娘倾心不已,没想到传言果然不可尽信,依 老夫看,风流倜傥这几个字还不足以形容君公子的卓然出众啊!” 只见一个圆胖,约莫五十岁的男子等在大门外,穿着上等绸缎制成的衣服, 腰间用金纱线编织垂挂着一枚古玉,身后还有两名女婢一左一右摇着羽扇,一见 到君远舟出现,便立刻迎上前,劈头说出一大堆阿谀谄媚的话。 “吴老板过奖了,小弟愧不敢当,这些都只是以讹传讹的谬赞而已。”君远 舟微微一笑,并没有因为这些话而得意起来。 “没想到君公子不但才能出众,还虚怀若谷啊!真是令老夫佩服佩服。”吴 进宝的脸上堆涮笑意,但在半眯的眼中却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精光。 吴进宝领着君远舟到后花园,园里的凉亭早就备好酒莱,就等着贵客光临。 待两人坐定位后,吴进宝端起女婢斟好的酒,朝君远舟举杯。“这一杯酒,欢迎 君公子到我们这里来,老天先干为敬了。”吴进宝昂头,干了那杯酒。 君远舟微微一笑,也拿起酒杯。“君某初来乍到,有些事情还要仰仗吴老板 帮忙呢。”也跟着干了。 两人一来一往,都在互相褒奖对方,不是称赞对方少年出英雄,君家事业越 来越兴旺,就是说吴老板姜是老的辣,请他多多提拔后进,酒也一杯一杯干了不 少。 这时站在君远舟身后的骆乔开始觉得有些无趣了。没错,一开始进来这种大 户人家,富丽堂皇的建筑和庭园。的确让她开了不少眼界,见到像吴进宝这种大 老板,更是让她有些兴奋。原本以为两人见面一定会有些有趣的事发生,可是她 在这里站了许久,听到的都是一些歌功颂德的话,刚开始听还觉得有趣,但听久 了只觉得虚伪。 骆乔拉拉五六的衣袖。“喂,五六哥,你看他们还要吃多久啊?” “我怎么知道。”五六站得挺直,没有表情的说。 “可是我看他们都顾着讲话,根本都没在吃,好像还要很久耶。”骆乔换了 个站立的姿势,稍稍挪动站得有点僵直的腿。 “这是主子们的事,不用管那么多。”跟着君远舟参加过不少应酬,五六知 道有时候谈生意会像这样,说些言不及义的话,热络彼此的交情,所以早就练就 一身久站的好功夫。 “可是你不觉得很无趣吗?”骆乔有些讶异的转头看五六,难道他都不会这 么觉得吗? “站好。”见骆乔头向他歪过来,五六轻斥一声。再怎么说,在人家家里做 客就要有做客的样子,绝对不能给主子丢面子。 “是。”骆乔听到连忙站直,收回飘忽的眼神,做出认真的样子,但是不到 一刻钟,又旧态复萌。 “五六哥,桌上那个八宝烧鸭看起来好像很好吃耶。”骆乔吞了口口水。 “我肚子已经开始咕噜咕噜叫了。” “事情办完自然会有东西吃,忍着点。”他其实也有点饿了,但是多年的训 练使然,五六仍是没有露出一点不耐的神情。 “可是……”骆乔还想说些什么,但一抹从远处走来的身影,吸引住了她的 目光。“哇!好漂亮的姑娘喔!” “艳儿,你来得正好,过来见见君公子。”吴进宝朝那位姑娘招招手。 “君公子。”那位姑娘朝君远舟福了福。 “君公子,老夫替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五夫人替我生的女儿,名唤凤艳, 今年十六岁,刺绣女红样样行,求亲的人简直要踏平我家门槛了。” 吴进宝看着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儿,遗传自母亲的好相貌,加上富贵人家的尊 贵豢养,更是让她艳光四射,甚至有范阳城第一美人之称。有这么一位美艳的女 儿,吴进宝并不急着为她挑选夫婿,他得好好利用女儿的美貌,找一个对他事业 最有帮助的人做女婿才行。这次听闻君远舟到范阳城来,让他心中大喜,多年来 他拒绝多门亲事终于有了代价,君家事业那么大,听说在朝廷里还有人脉,如果 君远舟看上凤艳的话,他这个岳丈也就跟着发达了。 “小姐真是才貌双全。”君远舟朝凤艳点了点头。 “爹爹夸大了,凤艳其实并没有那么好。”凤艳轻瞟了君远舟一眼,随即低 下头,脸上有着娇羞的红晕。 “来来来,凤艳你也坐下来,敬君公子一杯酒吧。”打定主意要把他们两个 送作堆的吴进宝,连忙要女婢再送上一杯酒。 “还望君公子不嫌弃,凤艳先干了。”她接过酒杯,秀秀气气的一口饮尽。 “君某也回敬小姐一杯。”也将一杯酒喝尽。 吴进宝见君远舟似乎对自己女儿还颇有好感,连忙加把劲,多夸了凤艳几句, 也要凤艳多敬君远舟几杯酒,想拉近两人的距离。 就这样几巡酒过后,凤艳不胜酒力,脸上出现酒气醺染的红晕,略显迷蒙的 眼神里更是含羞带媚,直瞅着君远舟看。 “君公子,凤艳再敬你一杯。”凤艳站起身,醉意让她有些站不稳脚步,一 个踉跄,酒就泼洒在君远舟身上。 “啊——对不起.君公子,凤艳不是故意的,还望君公子见谅。”见自己闯 了祸,凤艳连忙拿起手绢往君远舟身上擦,还一直喃喃道歉。 “你是怎么搞的,连个酒也端不好,如果让君公子以为我家教不严怎么办!” 吴进宝在一旁不停斥责凤艳。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凤艳的眼眶里早已满含泪水,小巧的鼻头 开始泛红,一副梨花带雨的娇弱模样。 “不要紧的,只不过是弄湿衣服,换下来便成,吴老板不要再斥责小姐了。” 君远舟开口替凤艳解围。 “哼,要不是君公子替你说话,我非要好好罚你不可。”君远舟都这么说了, 吴进宝意思意思又念了女儿几句才作罢。“不如这样吧!君公子,我命人取一套 新衣裳来,让君公子换下,还有为了表达歉疚之意,还请君公子留在寒舍,让老 夫能略尽地主之谊。” “不用麻烦了,只不过是一件普通衣裳。吴老板不必那么客气。” “话不能这么说,老夫待客不周,还请君公子给老夫一个补偿的机会。”吴 进宝仍是不放弃。“再说住客栈不比住家里方便,如果君公子不嫌弃,就把这儿 当做自己家,也比较轻松自在,而且过几天老夫生辰,君公子也可一起热闹热闹。” “这——”君远舟沉吟一下,便爽快答应。“既然吴老板盛情难却,君某也 斗胆叨扰了。” “呵呵,好说好说。”顺进宝摸摸自己的八字胡,为成功留下君远舟而暗自 得意。 所谓日久生情,只要君远舟肯留在府内,多的是机会把他和凤艳凑成一对, 到时候他吴进宝就翻身啦! 骆乔端着水盆,在回廓上快步走着,一边贪看回廊外假山流水的景致,没有 注意到前方有人。 “啊——”骆乔结结实实擅上去,水盆也跟着掉下去,这下子又得重新去端 一盆了。 “你这人到底有没有长眼睛啊?冒冒失失的,你可知道我是谁?好大的胆子 啊你……”凤艳一反在午宴上大家闺秀的样子,大骂出口。 “对不起、对不起,小的以后不敢了。”骆乔连忙欠身道歉。 “说声对不起就算了吗?要是有个闪失,你十条命都不够赔。”凤艳仍是不 停斥责着。 “凤艳小姐请息怒,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请小姐见谅。”骆乔见凤艳发了 大火,连忙双膝跪地讨饶。个人尊严事小,如果因为得罪凤艳,使得自己不能继 续跟着君远舟,那事情就大条了。 凤艳拍拍自己的衣裳,顺便睨了跪在地上的骆乔一眼。“你?你是君公子身 边的人?” “是啊是啊!小的叫骆乔,是君公子的随从。” “起来吧!” “多谢小姐。”得到凤艳允准,骆乔这才站起身来。 “你……跟在君公子身边多久了?”凤艳上上下下打量骆乔,发现这名小厮 唇红齿白,皮肤细致光滑,可看在她的眼里,竟像被针刺到般刺眼。 凤艳从来就见不得人家比她好,府里要是有比她美貌的婢女,总是会被她特 意刁难,想她费尽多少心思,才得以保持这一身娇嫩的肌肤,原以为在这范阳城 没人比得上自己的美貌,没想到一名下贱的奴仆,竟然也生得如此好。她强压下 心里的不满,再怎么说这小子也是君远舟身边的人,还有些利用价值,等她成为 君夫人,到时要怎么整治这小子都行。 骆乔捡起水盆,心里挂念着君远舟还在等着用水,连忙就要告退。“凤艳小 姐如果没别的事的话,小的先下去了。” “等一下。”凤艳叫住欲离去的骆乔。 “小姐还有何吩咐?” “你跟着君公子有多久了?” “有一阵子了。”虽然心里疑惑为什么她要这么问,骆乔还是恭敬回答,不 过她没有说出跟着君远舟其实只有短短不过几天,反正一阵子有长有短嘛。 “那你应该很了解他罗!” “这个……做人家奴才的总要摸清楚主子的脾性。”这样讲也没错,只是他 不一定会像她讲得那样。 “那好。”风艳心下顿时有了决定。“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的话,我就不怪你 刚刚的莽撞。” “小姐请说。”人家大小姐都这么说了,不答应行吗? 当下凤艳把君远舟的喜好和脾气问个仔仔细细,骆乔也回答得详详细细,只 不过不保证正确就是了。 君远舟在吴府待了几天,这几天吴进宝陪着他说是要赏遍范阳城风光,略尽 地主之谊,事实上是想要和他套好交情,从他身上捞点好处,再来就是想尽办法 制造他和凤艳相处的机会,看两人有没有可能日久生情,让他可以和君家拉上关 系。 这天便是吴进宝的生辰,生意人最重要的就是人脉关系,自从五年前陈永进 到此地上任后,吴进宝便三不五时登门拜访,各大小节庆更不忘准备厚礼一份, 甚至命自己的次子娶了陈永进的女儿,两人关系之密切由此可见一斑。为了庆贺 生辰,吴进宝在自己府中设宴,宴请范阳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然陈永进这亲家 是少不了的贵宾。 “亲家,几日不见,瞧您红光满面,意气风发,莫非是有什么喜事临门?” 陈永进一踏入吴府,便给吴进宝一顶高帽子戴。 “这都是托您的福啊。”吴进宝拱手笑了笑。 “好说好说。”陈永进招招手,随从便立刻捧着一个长匣上前。“这是老夫 送上的生辰贺礼,还望亲家不嫌寒酸。” “都是自己人,何必这么客气!”吴进宝一面呵呵笑着,一面说着客套话。 陈永进打开长匣,取出一卷画轴,打开来赫然是一幅山水画。 “这真是好画、好画啊!”吴进宝看着那幅画,不住称赞。 在旁的其他宾客也跟着赞起这幅画,都说这是一幅不可多得的名家作品,铁 定价值不菲。 在旁的君远舟也跟着上前观看,只是越看心里便越觉事有蹊跷。这分明是一 幅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画,不仅不是什么珍品,甚至一眼就能看出笔法之粗劣, 为何吴进宝还把它捧得跟稀世珍宝一样?而且吴进宝这个人一向不是什么文人雅 士,也不作兴附庸风雅那一套,陈永进自然不会不知道他的喜好,怎还会送上一 幅画当贺礼? 这幅画一定有古怪…… 难道“他”的顾虑是真的,在朝廷鞭长莫及的地方,正有什么阴谋在进行? 寿宴结束后,君远舟回到自己的房里,心里仍是想着那幅画的事情。他仔细 看过那幅画了画的是再寻常不过的山水,上头的题诗也是一般的咏景诗作,看不 出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但是他们竟然把这幅画当成宝似的,这其中就大有玄机 了。 “君爷。”五六绞好浸湿的巾子递给君远舟擦脸,顺便帮他宽衣。 君远舟接过湿巾,冰凉的触感让他的脑筋变得清明,他打开行囊,拿起最底 层的夜行衣。 “君爷,发生什么事了?”五六见君远舟拿起夜行衣,关心的问。 “事情就要有眉目了,我去探探。”君远舟利落的换上墨黑色的夜行衣,一 边交代五六。“等我离开以后,你就躺上我的床,当做我已经睡着了。” “爷,这五六不敢。”五六谨守着下人的分寸,一个奴才怎么可以睡主子的 床呢? “我说了你就照做。” “是。”见君远舟略略板起脸来,五六也不敢不从,只好照办了。 四处张望,确定没有来人后,君远舟立刻踮起脚尖,一个翻身到屋顶上面。 方才他注意到吴进宝将其他贺礼都送进库房,唯有这幅画却命人带进书房里, 这几天他已经把吴府的地形摸熟,于是便毫不犹豫往书房的方向去。 果然,书房的灯火还是亮着的.他轻跳下屋,悄悄地在窗边挖了一个小洞往 里瞧,只见吴进宝拿着水往画上一喷,原来的题诗消失,显出几排小字,待水渍 渐渐干去之后,画又恢复原来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 君远舟曾经听人说过有一种特制的药水,用来写字后并不会显现出来,反而 要喷湿了以后字才会出现,没想到他会在这里见识到。 吴进宝看完画上的字后,转动茶几上的青瓷花瓶,在书案后赫然出现一个约 莫三尺大小的暗格,他将画放进去后再转动花瓶,墙面随即恢复原状。而后吴进 宝吹熄蜡烛,打了一个呵欠,装做没事般走出书房,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一 点也没有发现自己方才所为其实已经被人看见了。 等吴进宝离开后,君远舟从窗户跃进书房里,照刚才的方法打开暗格取出画, 他拿起桌上的茶水含一口在嘴里,然后朝画上喷,果然显出几排小字来。 他迅速看完以后,心下大喜。这几排字是陈永进写给吐蕃王的信,上头写着 :只要吐蕃王能提出他满意的条件,他愿意配合吐蕃王的行动,其中还提到几个 重要大臣也早被收买,只要时机一到,就可以里应外合了。光这一幅画,就是陈 永进谋反的最好证据了。 君远舟将画卷好,放入自己的怀中,正准备离去时,不意却被窗边一颗小脑 袋惊愣住。 适才君远舟离开房间,那小心翼翼怕被人发现的行径,让骆乔觉得好奇极了, 于是偷偷跟着他,但是他在屋顶上走,骆乔在地面追,很快就失去他的踪影,找 了好久,终于才在书房找到他。 好不容易追上君远舟,什么好玩的都还没见识到,他竟然就要走了,怎么可 以就这样让他离开呢?于是她探出头,露出一个最无辜的笑容。 “有什么好玩的,我也要玩。”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