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彼此共享的秘密增加了,秀芷与慕葳的姐妹情谊更深厚,而没发现真相的阎 卉,与秀芷的感情也更上一层楼。 那天之后,他对她的感情更亲密,对她也更尊重呵护。 看着他们深情恩爱,慕葳的心仍在淌血。有过亲密接触后,忍耐比以前艰难 几百倍,在和秀芷姐妹情深的同时,她必须逃避那深情绪绝的画面,咬牙忍住椎 心泣血的痛楚。 六月,研究生毕业了。 七月,阎卉如期入伍去,秀芷在月台上犹如生离死别,良久才能松开他的手。 慕葳冷静地陪在一旁,离别情绪如万马奔腾,她却没有表达的立场。 九月底,学校开学了,秀芷是大四生,幕葳成了准研究生。 “学妹,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开学后一个礼拜的某个放学时分,慕葳和秀 芷并肩走在校园里。 “是好消息吗?”秀芷乐观的猜。慕葳很少这么严肃,她不希望是坏消息。 “算好,也算不好,我要休学一年。”她尽量平淡,却掩不住隐隐勾起的唇 角。 月事一直没来,去妇产科检查的结果,她已经如愿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她 决定休学待产,顺利生个健康、像阎卉的小宝贝。 “学姐,你说……”说白秀芷不惊讶是骗人的,“怎么突然……” “我有别的事想做,完成那件事,再回来读研究所。”编什么理由都不够好, 以她们的感情,不想说的话,也没有勉强的必要。 白秀芷望着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生活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下子 全离开,心上顿觉无依无靠。 “这什么脸?我又不是不回来,明年回来,我们搞不好是同班同学啊!” 慕葳动手捏捏她的脸颊。 能顺利怀有阎卉的骨肉,秀芷是最大的恩人,她对她心怀感激。 “那你一定要回来喔!”秀芷拉着她的手,迟迟不肯放。 “你别忘记我才是真的。”她拍拍她的手,“要自己保重。” “我会打电话给你的。”秀芷以泫然欲泣的口吻急急的说。 “别忙,我再打给你。”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让秀芷知道,自己怀了阎卉的 孩子。 秀芷怅然若失了一段时间,所幸阎卉和慕葳都会不定时打电话给她,在十月 底前,已经调整好了心情。 心情调整好了,环境适应了,生活和课业总算上了轨道,谁知天有不测风云, 在某天放学时,她的小绵羊与急着回家的沙石车擦撞,当场香消玉殡。 “什么?!”得知这个消息时,慕葳的心像被当场剐出来,惊得脑中一片空 白。 怎么会这样?慕葳像失去一个亲人,放下邻人委托翻译的文章到自家去奔丧, 哭到差点昏厥。 痛定思痛后,她决定肚中的小宝贝是男的就取名慕秀,是女的就叫慕芷,以 纪念这个好姐妹。 阎卉放假回家得到这个消息,三魂六魄被硬生生抽得半条不剩。 他出现的时候,慕葳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到喉头来。 阎卉看到秀芷遗像的表情,把慕葳的心痛碎了,那神情,好像他也会跟着去 似的——他连眼神也是空洞的。 他浑浑噩噩地跪倒在秀芷的灵前,连句哭声也发不出来—— 青春纯真的神采还在他的脑海中活灵活现,和她拥抱的体温还烙在他的肌肤 上,生日那天的狂野热情还充满他的灵魂,额角那个白色心形胎记昨夜还出现在 他的梦中…… 现在,她却冰冷的躺在棺木里! “秀芷!”她是他的生命、他的一切,如今她撒手人寰,教一无所有的他如 何走下去? “阿卉,你要节哀。”白伯父劝,怕他太悲伤。 “是谁?凶手是谁?”他痛彻心肺的吼,“凶手在哪里?那个该死的凶手在 哪里?!”他夺门而出,想马上去撕碎那个凶手。 白父与白母把他拖住。 “阿卉,不要去,这些事我们已经处理好了。”白父话虽这么说,实情却不 是那回事。 “真的?”阎卉半信半疑,“那为什么……”他检视二老的表情,发现事情 根本没这么简单,“发生什么事?” 白家二老把脸转向一旁,不敢面对他的追问,只有满心愤懑的小弟激动的大 喊:“砂石车的司机和老板硬说是姐姐自己冲出去撞车,逼爸妈签和解书,说如 果不签,就要我们出入小心!” “有这种事?”阎卉心中一凛,“我去找他们算帐!” “回来!”白父又把阎卉拉回来。 阎卉使尽一切力量要挣脱白父,白父一点也不让他得逞。 “没有用的,我们斗不过人家。”白母声泪俱下。 “台湾是个法治的国家,我们有法律可以治这些恶徒。”他是学法律的,很 明白法律的力量。他再三奋力,终于挣脱白父。 “人家有政客和黑道撑腰,我们斗不赢的!难道你以为我们没有尽力过?我 们去法院按铃申告,政客出来登高一吼,没有律师敢吭声,就连警察也变成缩头 乌龟!”白父愈说愈愤慨,几乎要泪随声下。 阎卉满脸不敢置信,不相信他崇信了六年的公理、正义、无私的执法精神, 在现实生活中竟是如此的丑陋软弱。 “他们不会这样的,他们是执法人员,是公理的化身,会为我们伸张正义, 会给秀芷一个交代!就算他们不办,总有更高阶的人来办!”他不相信一场车祸 不但夺走他的挚爱,还毁灭了他的抱负和梦想。 “没有用的,乡市民代表我们去拜托过,县长、政要、国代我们都找过,结 果砂石车业者和警政机构挂勾……”说到伤心处,白母哽咽不成调。 她把法院昨天寄到的调解判决书递给阎卉,上头写着砂石车没有过失,是秀 芷违规骑车,双方同意无偿调解,从此双方互不相涉。 “居然有这种事?这世上还是有公理正义存在的,我去想办法。”他不是任 人宰割的人,也不希望身边有人任人宰割。 慕葳住在这里三天,第一次听到这种事,除了悲哀外,心里的愤慨其实不下 于阎卉,若不是顾虑到四个多月的身孕,她也想冲去找那些目无法纪的人渣算帐。 “还是不要去,你现在是军人,军人的法纪不比平常百姓。”白父说,“你 这份心,秀芷地下有知会高兴的。” 阎卉没有坚持要去,但那并不代表妥协,他只是不想让白父担心。 慕葳懂得他的心思,知道他最后还是会去找那些人算帐,而且,即使天人相 隔,秀芷还是他唯一的最爱,旁人无隙可乘。 她的心有点痛、有点嫉妒、有点羡慕,而更多的是苦涩——秀芷夺走了他所 有的爱,她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半分。 幸好她还有孩子!下意识的轻抚微隆的小腹,感觉到小小的胚胎在她的爱和 呵护下慢慢长成婴儿,出世后会接受并回应她的爱。 肚中的宝贝是秀芷留给她的天使,见证她们的友谊,也见证她的爱情。 血气方刚的阎卉去警察局找受理案件的警员,警员告诉他和解书已经送了, 案子也注销了,表示这案子已经结束。 “他们是受到恐吓才签和解书的。”他不满的喊。 “如果受到恐吓,你们可以拿出证据来报案。”员警的礼貌中有不耐。 “警察没办法,法官总有办法。”阎卉没有因此放弃。 只是他前脚一离开警局,后头就有人紧急拨电话通报。 阎卉骑上机车直捣法院,法院方面也说和解书表示一切案件的终结。 “我要申请”宣告调解无效“。”他把来意说得更清楚。 “这个案子于七天前送审,三天前已经法院核定,调解内容即刻起生效,已 经没有撤销的空间。”书记官坚定的告诉他。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明明有别的法律能维护民众的权益,这名 书记官为什么不希望他主张自己的权益,要让秀芷白白牺牲? “是法律明文规定。”书记官的态度开始谨慎起来。 “我知道法律有一个条文——乡镇市调解条例第二十六条规定,经法院核定 之民事调解有无效或得撤销之原因者,当事人得向原核定法院提起宣告调解无效 或撤销调解之诉。前项诉讼,当事人应于法院核定之调解书送达后三十日内提起 之。”阎卉把整个条文背给他听。 书记官的脸,当场青掉一半。 “现在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隐瞒民众的权利?”阎卉以一种刚正巍然的气势 逼视他,“难不成真的有某位政要在关照?” “你可以在三十天内提出证据,向原核定法院提起宣告调解无效或撤销调解 之诉。”不得已,书记官只好这么说。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阎卉眯眼盯住他,像鹰隼的锐眼。 “我已经说你可以在三十天内提起宣告调解无效了。”书记官被盯得很心虚。 早知道这人这么不简单,就更小心谨慎一点。 “请问你可以更明白的告诉我,法官、检察官、律师、调解委员的良心何在 吗?”他把脸凑近,书记官的身体整个往后挪。 “我只能说:祝你找到有利的证据。”书记官好像被惹毛了,口气变强。 “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要不要我等一下到门口写张申诉单?”他弹弹他 桌上的名牌,充满警告意味的问。 书记官无言以对,只用一双谨慎戒备又不服的眼盯着他。 阎卉甩头走开。假期只有一个礼拜,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证据,好办理 “调解无效”的申请。 于是他跨上机车,以极快的速度往白家枫,却在红灯下被从后面追上来的几 辆机车围住。 “你们要做什么?”那些人来意不善,阎卉竖起防备。 “听说你要撤销白秀芷的和解书?”这几个混混从法院一路跟过来。 “你们是谁?”这些人肯定不是来帮他的! 他一加油门,车子就往看起来最疏的角度冲。 车子没有冲出去,他被撂下来,几个人蜂拥而上,阎卉双手不敌数拳,撑了 好一下子,最后还是被痛殴倒地。 “老实告诉你,那家砂石车公司是我们老大开的,一年撞死几十个,没人敢 吭声,在这地头上我们老大最大,警察、官员都要退让三分,劝你不要随便开玩 笑。今天只是给你们一个小小的警告,如果再不识相,下场就不只是这样。”混 混拍拍手,走人。 “你们老大是谁?”他咬着牙闷问。 那个人说的为什么是“你们”?他心中闪过一丝疑虑。 “政要王勇,有没有听过?连鼎鼎大名的勇哥都不认识,回去把你的耳朵洗 干净。”混混们骑上车,呼啸而去。 “政要王勇?”他记下这号人物。 勉强起身牵起倒地的机车,他擦擦脸上的血、拍拍身上的灰尘,继续往自家 的方向骑。 一到白家门口,他整个人呆住了。 阎卉站在白秀芷的灵堂前,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浑身动弹不得。 “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整个灵堂像被十级飓风扫过,更像被恐龙直接踩过。 原本铺着白色布幔的长桌被劈成数段,白色布幔在地上搅成一团,地下隐隐 露出白烛、供果,印着无数脚印的布幔上,躺着被捣碎的鲜花、写着“言容宛在” 的挽轴和被摔坏的桌椅……一名女子蹲在混乱的灵堂间。 “秀……”那个背影让阎卉忘却呼吸。 秀芷回来了?她没有死?这一切只是老天爷开的玩笑!他欣喜欲狂。 在他冲过去拥抱她之前,那名女子从混乱中拿起一个破损的相框,上头放着 秀芷的相片,那张相片把阎卉推人现实的绝望深渊。 她已经死了,她不可能再回来了。那眼前这个人是…… “慕葳……”对了,她们是好朋友,外型还有几分相像,尤其是背影。 慕葳的心猛烈的抖颤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呼唤她的名字,原来自己的名字从 他口中说出来,会是这种音色……热泪冲上了眼眶,明知在秀芷的灵前因她男友 的一句呼唤喜极而泣是多么不应该,她却怎样都忍不住。 “慕葳,伯父、伯母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阎卉小心的轻问。 慕葳暗暗拭掉眼泪,低低的说:“来了几名混混,把伯父和伯母打伤了,小 弟在医院照顾他们。” 她为了保护腹中的孩子,不敢挺身而出,只好眼睁睁地看他们无法无天。 “混混?”阎卉突然明白方才那些混混说的“你们”是什么意思了。 阎卉的身体因明白自己为自家招来什么祸而剧烈打颤。 是他害了他们!他的冲动造就了这一切——灵堂被破坏、伯父伯母被打伤, 该死,是他的冲动闯的祸! 伯父都已经说算了,他不该想插手这件事…… 可是他恨,他不甘心!他恨那些无法无天的恶徒、恨那些想只手遮天的政客, 他不甘心挚爱含冤、不甘心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他不想这么轻易就放弃,可是身边这些无辜的人怎么办? 该死!他好恨!明知该做些什么,却什么都不能做的痛苦,令他几乎要崩溃。 慕葳明白他的挣扎,因为她暗暗专注地观察了他四年之久。 “去做你想做的事,我相信你会运用你的智慧。”她很想像哥儿们一样,握 着他的手为他打气,却只能抬头望他一眼。 她只是他女朋友的手帕交,并不是他的哥儿们。 “嗯。”阎卉的心受到鼓舞,女朋友最好的朋友竟然知道他的心情,竟然大 方的给他鼓励! 他投以感激的一眼,拔腿奔出屋外。 此刻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是——报仇,就算丧命也在所不阶! 他冲到王勇的服务处,方才围殴他的混混刚好在里头,他举脚踹开门,冲进 去掀翻眼前那张桌子,也把椅子摔得稀烂。 “小子,你做什么?!”方才那个为首的人挡在他面前。 他们一伙人才在炫耀不久前做了什么好事,赌他恐怕早就缩到床底下抖个不 停,再也不敢管自家的事,谁知鼻青脸肿的他竟然跑到这里来摔东西! “问你们做了什么!”他疯了似的把里面剩下的桌椅、物品摔得惊天动地。 几个胆小的混混被他的胆识吓得抱头鼠窜,胆子再大的人,也被他那不要命 的气势吓得不敢越雷池一步。 没多久,服务处被毁得一片狼借,连混混也被砸得浑身是伤。 最后结束这场浩劫的是国防部的纠察队——宪兵。 红了眼的阎卉看见宪兵,放下一切,任由他们把他带回部队。 他违反军纪甘心受罚,但在审判的过程中,他深刻的见识到恶霸政客能含血 喷人、把恶势力渗透到何种地步。 他被判了比原来更重的罪责。 王勇的奸恶狡诈,尖锐地对比出他的愚蠢和冲动。 我相信你会运用你的智慧。 在服军法的那段期间,这句话常出现在他的脑海,使他体悟到这世界的公理 正义,必须仰赖智慧和实力来实现。 他决定运用智慧,变成一个握有权势实力的人,因此他利用役期着手计画一 切。 他决定当个比政要更有实权的政要,终生为铲除王勇那类恶徒而努力。 退伍后,他毅然决然前往北部,当个律师训练自己的口才,同时积极准备司 法考试。 在死刑废除之前,撞死秀芷的砂石车司机落到他手上,连同公司挂名老板也 被揪出来,凭着一股想战胜黑道威胁、政客关说的意志力,终于将恶贯满盈的不 法业者送上刑场,过程历尽艰辛危险,但总算是还给受害家属一份迟来的公道正 义。 这个案子使他形象鲜明、声名大噪,以正义为抱负、百姓福祉为己任的政治 家、检察官、法官纷纷支持他。 二十七岁时,他考上检察官。满二十八岁那天,因某些重大事件,他变成史 上最年轻的检察总长,同时也成了王勇极欲拔除的眼中钉、肉中刺。 生日使他永远忘不了此生挚爱把最珍贵的自己当作生日礼物,给了他一个全 天下最亲密、最动人、最温柔的夜晚。 他永远忘不了那晚突然发现的,她额角的心形胎记。 在短短的三年中,他把一生的爱都谈光了,谈恋爱的心,也随秀芷死去了。 我相信你会运用你的智慧。 这个声音又浮现在脑海里,紧接着,多年前那惨白、惊心的一幕出现在眼前, 然后,是那个拾起秀芷遗照的女子。 她,那时没怎样吧?这几年来,他心上常浮现这个问题。 为什么他当时没有问她有没有怎样?她真的没有怎样吧?他为这问题心心念 念。 更怪的是,过去慕葳一直是个模糊的影子,秀芷去世后,她的模样却清晰起 来。 阎卉二十八岁生日的前三个月,慕葳为宝贝女儿慕芷庆祝三岁的生日,他们 同血型、同样是十九日生、同样笑起来有酒窝、同样是慕葳的最爱。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