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氏娄人 付承辉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吸大烟,最讨厌的事是洗澡。不过今天 不能不做这件讨厌的事。昨天我对大夫说,我觉得全身都很重,四肢酸痛,心口 闷得慌,好像出不了气。他就要我必须搬床和洗澡,说只有这样才能减轻症状。 真他妈的,这不是要我命吗? 我磨磨蹭蹭地不肯起床,以延迟那个时刻的到来,但是不行了,烟瘾发作了! 我打着哈欠,涕泪俱下,才睡醒了就像几辈子没睡似的疲惫。我大声吆喝佣人装 上烟来。那是上好的南土漂烟,即云南产的鸦片,用净水漂过多次,其味香醇无 比,是只有天上才有的好东西,竟然落入凡间,让我这等俗人享受了。 我的女人刘翠平过来侍候我穿衣,一边唠叨,想让我先洗了澡再抽大烟。这 个蠢婆娘也不想想,不先过足瘾我有力气洗澡吗?她还啰啰嗦嗦地说,像我这么 个抽法,早晚得把分的那点财产抽光,到时候全家都得饿死。这个乌鸦嘴,一大 早就说这种晦气话。我顺手抄起一个金碗向她掷去,骂道:“你有完没完!”她 才不吭声了。 哼,我的财产抽抽鸦片就能花光?下辈子都用不完,真是杞人忧天。就说刚 才摔的那种金碗吧,有好几两金子重,够一般人家过上几年了。像这样的金碗, 一间房里没十个也有八个,古玩玉器,随便在那个角落里扫扫,也能扫出一堆。 我还有唐伯虎的《林下美人图》,王羲之的真迹等等,也值不少钱。其实,哪用 得着动这些东西,光是每年二三万石的田租就用不完了。我分的这些财产,不过 是付家金山上的一个角,就算有一天我的花光了,爹能让我这个长子饿死,老太 爷能看着我这个长房长孙流落街头? 依我看,吃喝嫖赌还不见得能败掉这么庞大的家产,倒是想做些所谓的“大 事”才败得飞快。你想想,投资一座工厂要多少钱,办一座学校得多少钱?像五 弟付永昌,不老老实实守着家产过日子,去开什么煤矿,好酒好肉地养那么大一 批工人,挖了几年还不出煤,钱都投到这个无底洞里去了,真是有福不会享。还 有留学英国和法国的三弟、四弟,说是做洋鬼子的生意,还不是给人家送钱去, 只见出不见进,比抽鸦片花起来快多了。做事是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赚钱,既然 我已经这么有钱了,还用得着做事吗? 我爹也是,给我取名叫“付承辉”,要我“继承辉煌”,可我老觉这个名字 的偕声不太吉利,“富成灰”,不是自个儿咒自个儿吗?不过付家那么大的家产, 哪能说“成灰”就“成灰”,就算我不上进,不也还有肯上进又能替付家赚钱的 人吗? 对于我来说,一切都没有意义,一切都令人厌倦,一切事情都不值得费心费 力去做。我懒得换衣,懒得梳洗,懒得下床,反正我也懒得出门懒得见客,一句 话,懒得动弹。只有这阴暗的床榻是我的世界,只有这香醇的南土漂烟是我的神 丹妙药,我只为它活着,没了了它,我也就没有魂了。就算有一天我要“成灰” 了,只要还有一口大烟抽,也就心满意足,死得其所。 佣人鱼贯入内,将金镶翡翠的烟盘,象牙烟枪,玛瑙烟斗,玉石烟杆,银烟 扦,玉制打石,金座玻璃罩烟灯一一摆放好,扶我躺下,背上垫上软垫。不待我 出声,女人就自动过来替我烧烟。这女人虽然爱唠叨,但烧得一手好烟,这也是 我娶她的主要原因,不然她这种中人之姿…… 缭缭的烟雾升起,我贪婪地凑过去,深深地吸进一口,屏住气,不让一丝烟 跑掉。好东西呀真是好东西,滋味无与伦比,美妙绝伦,没有什么可以替代。飘 飘欲仙中,我伸手去摸摸女人的脸蛋,对她说:“你不喜欢我抽大烟,那我去找 女人好不好?你总要让我有个爱好吧!” 当然,这婆娘宁可我抽大烟也不愿我讨七八房小妾,三天两头带女人回来, 找女人不也得花钱吗?麻烦还多得不得了,真要有七八个女人与她争宠争家产, 只怕她巴不得我整天只抽大烟。我继续说道:“抽大烟有什么不好,不然你就英 雄无用武之地,你那点本事用不上了,我要你来干什么呢!” 这话使她惊了一下,她偷偷看了看我,见我一脸陶醉,并末当真,才放了心。 我又说:“不然我就去赌,那些古玩我一样也舍不得,不如先把你押了。” 女人,有一个就够麻烦的了,再多几个不把我烦死。我对女人没有兴趣,她 们固然也能带来一点快感,可是哪比得上抽大烟。干女人不得要费力气么,抽大 烟就一点不用费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可以尝到比干女人更美妙更持久的快 乐,而且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女人知道我此刻心情好,也不怕我的威胁了,说道:“你看你,身上脏得都 起虱子了,难怪人家把你称作付氏娄人。你把我赌掉了,就没人来侍候你这娄人 了。” 呸!这是什么话,我付大爷有的是钱,有钱还怕没人侍候我?有钱还会有人 嫌我脏?也不知外面谁给我起了这么个外号,我那点‘娄’了?不就是不爱洗澡 吗?不洗澡又怎么着,又没招着谁碍着谁,我高兴我乐意,管得着吗?! 吸完十来个烟泡,我伸了伸懒腰,打上几个大哈欠,慢腾腾地下了床,就着 汝窑瓷杯喝了一些浓茶,五脏六腑、三魂七魄才妥妥帖帖地待在它们各自的地方。 佣人端来铜盆让我洗脸,我说不洗了,反正待会儿要洗澡,到时一并洗吧! 早饭开上来,是甜嫩的醪糟鸡蛋,略带苦涩清香的黑米粥,干脆透亮的麻辣 牛肉丝,细滑的鱼丸,香甜的梨羹,蛋黄若墨玉、蛋白如琉璃的老墨皮蛋。还有 一些包着鸡丝的黄灿灿的小春卷,雪白的包着鲜汤的水晶汤包。浑身绿油油的叶 儿粑,像一头头胖胖的小猪趴在绿叶子上,头上还点着一粒红点。我每样略尝一 点,也就饱了。 我觉得吃饭是喂身体,而身体里住着一个法力无边的妖精,必须时时用大烟 去喂,不然她就张牙舞爪,设坛作法,让你不得安宁。有时候我甚至可以清楚地 看见她,她时而穿着死神一样的黑衣,时而又穿着充满妖气的五彩长袍。在饥饿 的时候她的眼睛会发光,枯瘦的两颊陷下去,脑门突出,她会伸出细长干瘪的手 指不停地抓挠你。在她发怒的时候她的头发一根根竖起来,刺得你难以忍受;她 枯黄的门牙会一口咬住你,一点点地啃你,啃得你又痛又痒,恨不得伸一只手去 挠痒痒,或是一把把她揪出来。 她有许多魔法,随便哪一种都能要你的命:撒下千万根毒针,让你如同被千 万只蚂蚁叮咬;投一点魔粉在血液里,让它流经的地方酥软塌陷;她可以唤来一 队队浑身长刺的毛虫,它们成千上万只小脚循环往复地细细密密地踏在你心上, 让你一阵阵发毛;她还能唤来世上最恶毒的鸟儿,用最邪恶的声音昼夜响彻你耳 畔,使你头痛欲裂,恨不得一头撞死;她手执皮鞭,不停地追赶在身后,只要一 停下来,生满倒刺的鞭子就会毫不迟疑地抽到身上来。 可是,只要吸上几口神奇的烟雾,这一切便会在刹那间化为乌有,一切魔法 都解除了,一切痛苦都不复存在。不仅如此,折磨人的妖怪摇身一变成为美妙绝 伦的仙女,她挥动长袖翩翩起舞,体态轻盈,眼波媚人……她带着我轻飘飘地飞 起来,把我放到一朵柔软的云朵上,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抚摸我,我的每一寸皮肤 都一点点融化在她手里,好像露水融在清晨第一道光线里,一团猪油融在炽热的 油锅里,一块冰融在手心里,一片雪花融在土地里,无所阻碍地渗入大地。 她一一抽去我的骨头,从脊柱到指骨,剩下的肉体被她像面团一样揉来揉去, 揉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使我感受到前所末有的自由,想变成什么就变成什么。手, 要伸多长就伸多长,可以伸到头顶摘下一粒星星,看它在我手心里闪闪发光;可 以伸向天边,掠走一片云彩,让它穿过我的手指化为稀薄的空气;可以伸向大海, 掬起一捧咸涩的海水,让它慢慢从指缝滑落,下起一阵人人称奇的咸雨;可以伸 向大地深处,掏出一枚失落已久的祖先的牙齿……脚,上蹬可以捅破天,下踩可 以踏破地;身,可以弯成桥,让牛郎织女时时相会……而最终,是融化与升腾, 化做云朵,化做水汽,化做空气,旋转飘浮地升上去,升到深不可测的天空,升 到太阳与月亮同辉的地方,升向天堂…… 这充满痛苦与快乐的魔幻世界,都是同一种东西所带来的,它就是没有任何 东西可以替代的鸦片!我亲亲的鸦片,我的命根子,我的最爱,和你相比,金钱 算什么,事业算什么,女人算什么,权势算什么…… 见我吃完了早饭,佣人收走了碗筷,一个小丫头卷起床上的帐子,另一个刷 地拉开厚重的长年紧闭的窗帘,阳光刹那间刷地射进来,我的眼前顿时一片金星 乱冒。我惨叫一声,伸手捂住眼睛,叫道:“不要拉开,快关上,关上!” 小丫头惶恐地停住手,女人却说道:“不拉开怎么搬床,怎么打扫?你看你, 像个鬼魂似的,连阳光都怕起来了。” 我用手挡住阳光,闭着眼好一会儿才微微睁开。一片黑色底子上仍有五彩色 块跳跃,然后才渐渐消失,我得以重新看见屋子里的东西。到处都灰扑扑的,窗 帘被拆了下来,委顿在地面,激起的灰尘在阳光里打着旋儿飞舞,有生命似的。 平日佣人们擦呀抹的,全是做的表面文章,这会儿看见各个角落都蒙着灰尘,屋 角结着蛛网,更为惊讶的是,脚下的青砖缝里已生满青苔,低矮的床柱子上竟生 了一溜小白磨菇!我不明白怎么几幅窗帘一扯掉,幽暗舒适的居所就变得如此破 败陈旧,如同一间久末住人的房子。我搔搔头发,里面爬出了一串虱子,跟着掉 下一个鸟蛋,难道鸟儿在头发里筑了巢?妈的,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 床的斜对面有一面雕花木架子托着的大镜子,平时光线暗,影影绰绰的也看 不大清楚,这会子光天白日的,我一转身就清清楚楚地看见里面有一个枯瘦如柴、 面色发青的影像,它两颊塌陷,皮肤枯黄,绉纹纵横交错,佝偻着背,牙齿有黄 黑的污垢,头发蓬在头上老大一堆,神情委顿,两眼却动物般闪闪发光。它似人 非人,似鬼非鬼,正诧异而专注地盯着我,向我一步步走过来…… 我又惨叫一声,退后几步,指着镜子哆嗦着说:“谁,那是谁?怎么到我屋 子里来的?” 女人走过来把我一推:“好啦好啦,又发什么疯,那不是你自己吗?” 我自己?天哪,我怎么是这么一副鬼样子!仿佛就在昨天,我还是翩翩美少 年,咋一眨眼就老了呢? 趁我发愣,女人叫来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仆,把我抬到放满热水的大木桶里去。 一看见热气腾腾的水蒸汽,水波荡漾的滚烫的水,我就大叫起来:“不要呀,我 有恐水症呀!” 女人铁石心肠地不为所动,吩咐男仆把我丢下去。丢是丢了,可我用两只手 两只脚抵住木桶,悬在了水面上。家里那只猫洗澡的时候就是这样四肢紧抓木盆, 全身绷紧,背高高隆起以免沾到水,并发出嚎叫。此刻我就像这个样子,只不过 是仰着的。 “你这样还想不想病好。”女人走过来用手按住我身体的中段轻轻一推,我 就扑地落入了水中。我惊慌地浮出水面,刚喘过一口气,两个男仆就麻利地褪去 我的衣裤,用丝瓜瓤死命地给我搓起来。 我看见身上掉落一块块的东西,好像皮肤脱掉了似的,水立刻变得昏浊不堪。 女人吩咐把我抬到放满干净水的另一个大木桶里去,这桶水更热,烫得我怪叫起 来。妈的,这小娘们还不如烧锅水直接煮死我得了,这样子折磨老子,简直是谋 杀亲夫。 换过三桶水,我才看见自己浑身褪去了黑色,变成红彤彤的一堆肉,可以直 接放上案板或是下到油锅里。 最后一桶水里放了药材和香料,女人让我进去多泡一会儿。压在胸口的沉闷 果然减轻了,整个身子轻了,头也不再沉甸甸的,我像个浑身红彤彤的婴儿泡在 温暖的羊水里。水轻柔地覆盖着我,容忍着我,不再是令人畏惧的、厌恶的液体。 我轻轻地躺在水面,像躺在一只小船上,一只摇篮里,感到很惬意。突然我 想到,此时不抽大烟已经很舒服,要是再抽上,一定会如醉如仙。这个想法令人 振奋,于是我吩咐女人烧上烟来。 神奇的烟雾一透,魔力又出现了,我感到我成为一只鸟,正在云端飞翔,我 轻飘飘地几乎没有重量,可以停在一朵花的花瓣上,一片小小的树叶上。阳光明 媚,春花烂漫,我徘徊在一望无际的麦田里,徜徉在波光粼粼的小河旁。 在一个破败古老的,长满萋萋芳草的神庙里,墙已经倒塌了,只有四根雕着 古色古香花纹的柱子,支撑着满是破洞的屋顶。在柱子的背后,我捡到了一个小 神像,它的纹路里满是青苔,却一尘不染。我拿着正要离开,旁边柱子上突然出 了两个大神像,并且开口说话了。她们求我不要带走她们的孩子,我答应了,于 是她们显出神力,放射出神秘的光辉,将我浑身穿透,我成为一个金色的、光彩 夺目的翩翩美少年,朝气蓬勃,意气风发。我的目光所到之处,黑暗褪去,光明 来到;我的手指抚过之处,石头开花,枯枝发芽;我的脚步经过之处,荒芜的山 坡变成良田沃土,散发迷人的芬芳…… 我走出神庙,它在我身后轰然倒塌,从残垣断壁的废墟上,冉冉升起了一个 白衣如雪的仙女,她美目流盼,含情脉脉;她长发飘飘,如千万只柔软的手臂在 狂舞,在招唤;她巧笑嫣然,照亮天地万物……她缓缓向我飞来,在空中俯身捧 住我的头,樱唇微启,轻轻吻我,注入芳香甜美的生命之泉。我们一同飞升起来, 在空中一起打着旋儿落下,如同雪白轻柔的柳絮裹住一片金色的落叶。她拉着我 足不点地地飞奔,从河面踏波而行,从麦苗上飘忽而过。 我们来到一艘巨大的白色的石船前,船身雕着古朴奇特的花纹,船首与船尾 高高翘起,恢弘浩大。我们一登上船,船就从底座上裂开,土地分为两半,水涌 了进来,石船缓缓开动,驶过田野、山川、河流,经过许多奇异的国家。其中有 个小人国,所有的小人都是从包心菜里长出来的。小人全身发绿,长着红头发, 圆滚滚的,很有弹性,皮球一样可以拍打。我们把它们装了一些上船,还带走了 许多包心菜做为食物。 石船不停地向前行驶,渐渐驶入一片浓重的雾中。开始还隐隐可以看见两旁 开着硕大的花朵,那是些紫红色的、没有根的花朵,金色和银色的鱼儿在雾中跳 动,时隐时现。我捞起花朵献给她,她捧在唇边轻闻,向我忧伤地微笑……后来 就白茫茫一片,分不清身在何处。 雾越来越浓,仙女清丽的面容渐渐隐没在雾中,我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如冰 雪一般冰凉。为了怕失去她,我越握越紧,却蓦地发现手中空空如也。她缓缓淡 出,影子似地消失了,露珠般消融了。紧跟着石船也不见了,只剩我一个人孤零 零地悬在半空中。我拨开浓雾寻找她,一脚踏空,往下坠落而去。 在坠落的过程中,我经过了一个果园,果树上结着许多黄澄澄的月亮和蓝幽 幽的星星。我伸手摘下一粒星星,它比一块蓝色的寒冰还要寒冷,因此像一块火 热的炭一样烫手。它的梭角也如冰棱一样刺手,它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可以看见 里面有一颗小小的蓝色心脏,正在扑通扑通地跳动。它不乐意我捏住它,扭动身 子跑掉了。而另一些,在我的手刚刚触到它们时就肥皂泡一样化为乌有,发出 “啪”地一声轻响。 我又摘下一枚月亮,小小的月亮还不如一只香蕉大,它弓着背,仰躺在我手 心里,一边有一只大眼睛,占了身体的三分之一,长长的睫毛扑哧扑哧地扇着。 它用这只晶莹剔透的眼睛忧伤地望着我,流下了一滴黄色的眼泪,在我手中变成 了一根金色的长矛。 果园之后是一个古国,所有的人都披着厚重的青铜盔甲,正在激烈在战斗。 我立刻加入了一方,用我金色的长矛刺穿敌人。我通体闪亮,敌人的刀枪无法伤 害我,而我的金色长矛所向披靡。我把他们串在长矛上,骄傲在挺立在战车上。 敌人很快就被消灭,国王为了感谢我的援助,决定把女儿嫁给我。蒙着面纱 的白衣女郎远远的款款走来,隔着薄纱,我惊讶地发现她就是带我上石船的白衣 仙女。我激动地奔向她,却不防脚下云层裂开了一条缝,我又一个跟斗栽了下去。 这次终于落到了地面,却是一片雪地,松软的雪地如同沼泽一样把我陷了进 去。我越来越冷,越来越窒息,我拚命挣扎着,努力想要浮出雪面…… 一只手把我拎了起来,一个声音在耳边说:“你看你,怎么掉到澡盆里睡着 了?” 我睁开眼睛,才发现原来自己还在大木桶里,烟枪掉在水里和我一起泡着, 水已经没有一丝热气了。 “你懒成这样,要是真的掉澡盆里淹死了,传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的。”女 人一边扶着我迈出木桶,用毛巾替我擦身,一边又开始唠唠叨叨。她的衣服湿了, 贴在身上,一身肉滚滚的,随着用力的搓揉颤颤微微。我把她推倒在软榻上,说 :“干你!” 她的唠叨一下子就没有了,血涌上了她的脸庞,使她更像一只熟透的果实。 我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碰过她了,偶尔想的时候,也懒得费力,让她用手给我解 决。这时听我这么说,她自然喜出望外,捉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也顾不得羞 耻了,马上主动把衣服脱了。 带着幻境里的神勇和激起的情欲,我开启她,有力地进入她,把她当做一匹 雪白的母马,奴役她,鞭策她,驾驶她,让她在金色的原野奔驰,把我带往快乐 的颠峰…… 但她渐渐地由温顺的母马变做贪婪的八瓜鱼,长长的四肢紧紧地缠绕着我, 柔软的嘴唇有力地吮吸我,丰满肥硕的胸脯沉甸甸地挤迫我,把我缚成一个五花 大绑的肉棕子。我心里有点腻歪,奋力直起身来,她被我带得离开床榻。我伸手 把她推开,如同拂掉一只贴在身上的、正在蠕动着的虫子。 镜子不失时机地映现出我的影像:赤裸的枯瘦如柴的身体,细细的两臂吊着 几丝精肉,胸前一根根的肋骨清晰可见,腹部塌陷,和胸肋有老大一段落差…… 女人肥硕的身体挡在我小腹前,如一块新鲜的热腾腾的豆腐,和我的枯竭形成鲜 明对比,我不由对自己充满厌恶。 我掉开目光,不愿再看见这真实的丑陋的自我。真实的世界都是丑陋不堪、 毫无趣味的,只有虚幻的世界才是美好的。我急不可待地又想进入那个飘渺的境 界,在那里我随心所欲,流连忘返,其乐无穷……于是我大声喝道:“快给我装 上烟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