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家场 付家场位于云顶寨外,多是外面的小贩来此做生意,也有许多附近的农家来 卖一点自家种的小菜和自己喂的鸡鸭鹅鱼猪。这块地也是付家的,这些来做生意 的人最初向付家交一点地皮钱,以竹为墙,搭起临时的草棚作摊点。后来渐渐成 了买卖集中地,就推倒竹墙,修成砖房,成了繁华的街道。但有一点一直没有改 变,那就是它主要服务于云顶寨,是依附于云顶寨而存在的。 而今的付家场,茶馆、酒店、饭馆、赌场、鸦片馆、钱庄、百货店、山货铺、 绸缎庄、药铺、纸火铺、屠宰场、猪羊市、菜市、粮食铺、豆腐店等等应有尽有, 有许多已是百年老字号。空场上零散的担子也不少,卖着醪糟、稀饭、糖元等熟 食。每逢赶集日,跑码头的外地人也来了,卖药的、唱戏的、说书的、算命的、 赌钱的……热闹非凡。其间也夹杂着娼妓、小偷、骗子,五花八门,无所不有。 有贫苦人家在这里典当妻儿,也有赌徒在这里倾家荡产;有阔少在酒楼拥脂搂粉 的喝花酒,也有千金散尽的公子哥儿被老鸨一脚踹出门去。 付家场每逢三、六、九为赶场日,但是最热闹的还是每月的初三。在这一天 付家祠堂要发放几百张孤贫牌,每张四角银元,八升米,逢年过节还要加倍。殷 实的个人,也在这一天施以粥饭。这是付家历代的传统,因此赢得“乐善好施” 的御赐牌坊。 传说明朝时,云顶寨初建成,有一天欲关大门时来了一位阴阳师傅,号称张 天师,请求入寨避雨。其时晴空万里,丝毫不见下雨的的迹象。然而请进张天师 不久,天空突然变色,乌云滚滚,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族人视为神异,对张天师 礼待周全。张天师天明即离去,留下一句话:付家收租不能过十万石,考试不应 高过举人。后来付家士子应试,果然中举后不肯再进取。租石极多时,用石垒成 圆形大粮仓存放,除每月发放孤凭牌,遇到天年欠收,米价上涨,即开仓放赈, 或卖以贱价。时逢天灾人祸之年,灾民从四周蜂拥而来,云集付家场上,形成人 头攒动、欢声如雷的胜况。 这天正是发放孤凭牌的日子,付家场上照例人山人海,一派繁荣兴旺的景象。 付家六少奶奶楚兰心也被小姑付嫣紫拉来赶场,以秀逸姿质而嫁不死不活之人, 楚兰心本来万念俱灰,对一切提不起兴趣,但这个一刻也不肯闲着的小姑偏偏缠 上了她,做什么都要拉上她。 两人沿着街道东看一下西看一下,付嫣紫对什么都有兴趣,买下一堆纸风车、 糖人、面具、小饰物,转眼又不喜欢了,往楚兰心手里一塞,不多久她就抱了满 怀的花花绿绿。买够了东西,付嫣紫又要吃东西,这个熟食担子前停一停,那个 小吃店里坐一坐。楚兰心哪有心思吃东西,丫头般陪着她,替她拿着杂物。换了 以往楚兰心会有些想法,不过此刻很有些无所谓,她这一生已经毁了,也不怕再 作践自己。 突然人群涌向场中空地,发放孤凭牌的时间到了。付嫣紫急忙丢下碗去凑热 闹,她喜欢看这种浩大的场面,看人们对付家感恩戴德的样子,看曾大总管威严 地站在台子上,神气地捋着他的山羊胡子。于是她也感到心满意足,为身为付家 的一员而骄傲。虽然散出的钱财中,没有一分一毫是她挣得的。 到场上一看,施米的大箩筐还没有抬出来,台子上也不见曾大管家的身影, 却有许多寨丁在忙忙碌碌地搭棚子。这倒奇了,难道要唱戏?没听说啊! 棚子渐渐完成,原来是个灵堂。谁死了要在这儿办丧事呢?围观的人群交头 接耳,窃窃私语,纷纷猜测。有人说,没听说付家死了人,一定是和付家渊源极 深的人家办丧事,不然怎会有此殊荣,得以在付家场上由付家寨丁亲设灵堂?有 人反驳说,既然如此,早日就该搭棚设灵,怎会此刻才勿忙建成,显得草率。于 是两人打赌。 突然丧乐声响起,一队白衣乐手吹吹打打地鱼贯而出,列队立于灵堂两侧。 紧接着四个披麻戴孝的大汉抬着一张扎着白绸的竹榻来到台上,竹榻上躺着一条 黑毛大狗,双目怒睁,猛一看怪吓人的,再一看却是身体僵直,早已死去多时。 台下一片哗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两个打赌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算 谁赢。连鬼灵精怪的付嫣紫也猜不透是怎么回事,奇道:“那不是我们寨子里的 黑豹吗?怎么突然死了?死了就死了,难道还要给狗做道场吗?” 正说着还真的来了一队和尚道士,不仅有本寨里祥云寺的,还有寨外普法寺 请来的。接着曾大管家来到台子上,照例捋了捋山羊胡子,不紧不慢地说,黑豹 被附近的孟家蓄意打死,现在由孟家出资安葬。并宣布今天所发的孤凭牌加倍。 下面的人本来议论纷纷,说付家太过霸道,人家打死了你一条狗,赔个理也 就是了,还非要人家给狗做道场。也有人啧啧称叹,说做狗都要做付家的狗,不 仅在生前可以吃得肥头大耳,仗势欺人,死后还能享有平常人家的狗所不能享有 的殊荣。然而一听到最后一句话,这些议论就没了,变做一片欢呼。 原来是这么回事:几年前,云顶寨附近搬来了一户孟姓人家,亦是家产颇丰 的殷实人家。孟家买下一块地,修起华丽的豪宅,奴仆如云,夜夜笙歌。连绵的 房舍间,渐渐形成了自己的街道,不少商家迁去做生意,使之越加繁荣。虽和付 家的气势相比还差得远,却也是方圆几百里内再也找不出第二户的大户人家。 这本来也没碍着付家什么,只不过有一天付家大总管曾经望在付家场上闲逛, 看上了古玩店里的一个古董花瓶,店家却说被孟家定下了,出了很高的价。曾大 总管大怒,把古玩店老板痛骂了一顿,并威胁说还想不想在付家地皮上做生意。 虽然后来古玩店老板马上派伙计把花瓶送到曾经望府上了,但曾经望心里仍然颇 不痛快。在他心里,方圆几百里都是付家的势力范围,付家场更是付家的地盘, 所有的农家、商家心里都应该只有一个大主顾,都应该只为这个主顾服务。这个 大主顾,就是付家的人以及他曾大总管。 这件事让曾经望耿耿于怀,一直想寻机打击一个孟家的威风。 有一天孟家的长子孟怀良经过日升门,黑豹窜出去对他猛叫。他想我又没惹 你,乱叫个什么,就拾了块石头作式吓唬它。谁知黑豹平日霸道惯了,还没谁敢 这么威胁它,竟自窜出寨门,想去咬他。他吓得一溜烟往回跑,黑豹也跟着追到 门口。 到了自家宅子,孟怀良的胆子就壮了,想想云顶寨的人平时个个神气活现, 连条狗都这么仗势欺人,实在有些窝火。于是一声令下,叫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家 丁将黑豹一顿乱棍暴打。那黑豹顿时昏了头,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它,它惊讶得 都不知道逃,竟被活活打死了。 这边早有人给付家通了风报了信,曾经望一听来了劲,打狗也要看主人,这 不明摆着不把付家放在眼里吗?好你个孟家,老子正愁找不着碴治你呢!于是吩 咐寨丁把黑豹的尸体抬入孟家祠堂,要求孟家给个说法。 孟家两个儿子孟怀良与孟亦舟本想对付家来势汹汹的问罪不予理睬,但孟家 老爷子是个吃斋念佛的人,与人为善与世无争,不愿为了这点小事得罪付家,便 命儿子出来赔理。谁知曾经望不肯罢休,提出要为狗做法事超度忘亡灵,风风光 光地安葬。孟老爷子沉吟半响,不顾两个儿子的愤怒,竟同意了。 曾经望很是得意,付家几百年的威望,吼一声山都要动一动,跺一跺脚地都 要抖一抖。谁要是与之作对,岂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特意挑了一个发放孤凭牌的赶场日来办这件事,声势更为浩大,恩威并旆 下付家的统治地位不容置疑。他站在高台上,看着绕棺念诵经文的道士,俯视着 脚下的臣民,对一切感到心满意足。 付嫣紫被台上的热闹吸引,张着嘴看得笑咪咪的,不时拍手说道:“好!看 谁还敢欺负我们家的狗!” 楚兰心听了很不是滋味,这叫什么事呀,为一条狗大耍淫威,犯得着吗?她 想你们付家表面道貌岸然,暗地里不知做了多少坏事,把我骗进门就是一件!想 起伤心事,心里更是不痛快,也不想理正在兴头的小姑了。她悄悄退出看热闹的 人群,想独自回去了。 人群十分拥挤,后面的人层层涌来,她被挤得走一步退两步,手上的东西也 洒了满地,被踏得粉碎。她一个娇弱的小姐,哪经过这场合,一时急得头上冒汗, 只觉呼吸不畅,浑身都被撞青了。 正在这时,一只男人的有力的手臂伸了过来,为她挡开人群。她抬头一看, 不禁呆了,这竟是相亲那天她所见到的那个高个儿男人——二少爷付淮宇! 只见付淮宇浑身珠光宝气,一副公子哥儿打扮,长身玉立,脸上似笑非笑, 正是相亲那日所见的含情脉脉之风流模样。楚兰心脸上一红,忙低了头侧身绕开 他想挤出人群,不料人群往前一涌,将她推得连退了几步,不偏不倚,正好落入 付淮宇怀中。 付淮宇顺势将她搂住,心下大喜:这真是天助我也!俯身在她耳边说道: “楚姑娘别慌,我送你出去。”伸臂拨开人群,大声喝道:“让开让开,滚水烫 背!”众人一愣,不由自主往旁边躲去。却见哪有什么滚水,只有一个姑娘娇弱 地依在一位大呼小叫的少爷肩头,被护着走了出去。 楚兰心略略定神,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绣花鞋面上也被踩了老 大一个黑印。心想这副样子被他瞧见,可有多狼狈。心中正在懊恼,听得付淮宇 又说:“现在街上乱得很,楚姑娘不如跟我去茶楼坐坐,稍事休息再回去。不知 姑娘意下如何?” 楚兰心本想谢过他离开,听得他言语有礼,又一口一个“楚姑娘”,知他意 思是说,虽然她已是他弟妇,但他心中仍当她是未嫁少女,不禁心生好感,心想 自己这幅模样,也不妨找个地方修整一番,于是点了点头。 付淮宇带着她拐过几条街,来到一处僻静的小巷,进了一家纸火铺。楚兰心 一愣,心想到这里来做什么,难道给狗做道场的家什不够,还得买些? 正在迟疑,却见纸火铺老板一见付淮宇顿时满脸堆笑,一叠声说道:“客官 来了,快请快请!”显然是老熟人了。付淮宇俯身吩咐了几句,拉开一道布帘, 里面竟是一道楼梯。他向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径直熟门熟路地上去了。 七拐八拐地走了半天,突然眼前一亮,来到一处颇为精致的屋子,屋子中摆 着好几张桌子,桌上茶具一应俱全,却是个玲珑小巧的茶室。 楚兰心突然想到,他带自己到这么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莫不是想要图谋不轨? 顿时紧张起来。付淮宇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说道:“楚姑娘和我在一 起本来没什么,但是如果有小人多嘴去给六弟说点什么,有损姑娘清誉。何况六 弟久病在床,脾气难免有点不大好,何必惹他烦心呢?” 楚兰心一想也是,知他猜到自己心思,不由脸上一红,忙顾左右而言它: “想不到这热闹的付家场上还有如此幽静的地方。” “这付家场上,热闹繁华处处皆是,但清静地也有不少。”付淮宇微微一笑 :“我们付家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楚姑娘若有什么难处,只管吩咐,天下还没 有付家办不到的事。” 楚兰心心想:“我最大的难处,就是嫁给了你们付家的病涝鬼,这个忙你可 帮不上。” 说话间有伙计送来茶水与精致点心,木托盘里还有热毛巾与木梳镜子。付淮 宇拿起圆镜说道:“楚姑娘不妨梳洗一下再用点心,我来替姑娘执着镜子。” 楚兰心伸手去拿镜子,嘴里说道:“这如何敢当?”伸出的手却被付淮宇握 住,听得他说:“为姑娘略尽绵力又何妨?” 楚兰心只得缩回手去,拿起木梳,缓缓梳理长发。只见付淮宇一双亮晶晶的 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目光中流露夸赞欣赏之意,倒也并无淫邪下流。心中 暗想素闻此人风流倜傥,果然对女人很是殷勤。她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微微侧 过身子,避开他的目光。 付淮宇突然一笑,问道:“姑娘可听说过这付家场夜里赶鬼集的事?”楚兰 心摇摇头。付淮宇说道:“看见姑娘梳头,使我想起了赶鬼集的故事。” “从前这付家场所在的梭椤桠有一对夫妻,年老无子,捡了一个弃婴为养子, 取名‘久长’。久长慢慢长大了,长成一个健壮的小伙子,对二老很有孝心。他 长年帮人挑担运货,没日没夜地干活,连晚上也不停歇。他俸月亮为神,每天晚 上都对着月亮祈祷,求赐亮光,好多赶路程,多挣银子钱来供养双亲。 有一天夜里,久长像往常一样挑着货物在黑暗的山道上赶路,忽见山顶一株 大榕树下有一位白衣女子坐在那里,手执铜镜,正对镜梳妆。铜镜金光闪闪,竟 将山路照得清清楚楚。久长初时没有在意,心想这是谁家姑娘,深夜不睡,跑到 这荒山野岭来梳妆。于是上前说:这山中有狼有虎,姑娘深夜不归,很是危险。 姑娘是哪个村的,我送姑娘回去吧! 白衣女子掩面一笑,突然就不见了。久长以为自己深夜赶路太过疲惫,所以 眼花了。他愣了一会儿接着上路,走过五福岩,又忽见山坡上有白影晃动,定睛 一看原来是一只白兔。那白兔浑身玉白,发出柔和的光亮,将周围照亮。待到场 口歇息,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一连几天夜里都是如此,久长醒悟过来,这是月亮仙女在保佑自己呀!再见 到白衣女子时,久长倒头便拜。白衣女子说道:见我之事,不可对外人道。说罢 飞身离去,那面铜镜却留在榕树上,替他照着山路。 脚夫们见久长深夜贩运,照样方便,也跟着赶路,却老是在大榕树下打转, 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一直要等到天亮,才可走出山里。脚夫们很好奇,去问久 长,为何独他一人可以行走无误。久长颇为得意,一时忘形,将遇见月亮仙女的 事说了。脚夫们不信,说好晚上一同前去看个究竟。 到了晚上,久长和脚夫们一起来到榕树下,果然见白衣女子又在那里。白衣 女子喝道:久长,你答应我不把见我之事与外人说,为何言而无信?久长吓坏了, 忙跪下磕头不已。白衣女子又说道:你们既然爱在夜里做事,就统统变做鬼吧! 从现在开始,命你们只能在夜里出现,天天晚上在付家场上做生意,天一亮就得 消失,永远也见不到天日! 于是从此以后,付家场上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一群鬼就出来做生意,卖菜 卖米,卖布卖吃食,卖棺材香烛,无所不有,照样热闹非凡。只是一到天亮。太 阳一出来,这一切就烟消云散了。人若想要去赶鬼集,须得戴上鬼面具扮做鬼, 让鬼以为是同类,才不会加害。但是这个鬼面具必须在卯时鸡叫之前摘下来,不 然就会长入脸中,揭不下来了,人也就真的变成鬼回不去了……“ 随着他的讲述,楚兰心仿佛真的看见了夜里的付家场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另 一种热闹与繁华。鬼火森森的街道,青面獠牙的鬼们立于街的两旁,贩卖着冥间 的各种物品……她颤声问道:“当真有个鬼集?当真人戴上鬼面具鬼就认不出来 了?” 付淮宇俯身进来低声道:“哪天夜里你偷偷溜出来,我陪你去见识见识。” “你……你不怕?” “这付家场是我付家的,这些鬼在我付家的地盘上做生意,没向他们收地皮 钱也就是了,还敢加害?”付淮宇朗声一笑:“堂堂男儿岂怕恶鬼?何况和姑娘 在一起就更不怕了。” “为什么?” “姑娘貌若天仙,那些大鬼小鬼一看啊,以为是神仙姐姐来了,哪还敢做怪?” 楚兰心知他胡说,但听得他赞自己美貌,毕竟喜欢,不禁掩嘴一笑:“哪有 这种事?你就爱胡说八道。” 付淮宇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又道:“外界对于付家场的传说虽多,哪有付家 自己最清楚呢?姑娘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比如这付家场夜里,不仅有鬼集, 每逢初七,还有强盗场呢!到了那一天,大大小小的强盗们扛着货物,打着火把 上山来,在微明的天色中交易抢来的物品。这些强盗充满杀气,连鬼都不敢出来 抢他们的生意。”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个强盗场,我可不敢带 姑娘去看。” 楚兰心似信非信,却又忍不住问:“那又为什么?” 付淮宇哈哈一笑:“我怕强盗看姑娘美貌,生意也不做了,一把抢了姑娘回 去做压寨夫人!” 片刻之间,他连连盛赞自己,楚兰心不由微微低了头去,颇有羞涩之意,更 显娇媚可人。付淮宇看得心驰神往,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道:“那天相亲的为 什么不是我?” 触到伤心事,楚兰心眼圈一红,泪水盈盈的便要落下来。付淮宇拿出一块雪 白的丝帕,轻轻为她拭去眼泪。她抬起头来,看见他一脸深情,目光中尽是温柔 怜惜,不禁痴了。 两人痴痴对望着,不觉天色渐暗,茶室中渐渐朦胧起来。良久,楚兰心猛地 站了起来:“呀,天黑了,我得回去了!” 付淮宇拍了拍头:“是我该死,耽搁姑娘这么久。我这就送你下去。” 两人走到楼下,老板已然不见,店门虚掩着。付淮宇捏了捏她的手道:“我 们一同回去多有不便,楚姑娘先请吧!”微微一笑又道:“别忘了方便的时候与 我同去逛鬼市!” 楚兰心走出纸火铺,又一次站在了付家场上,脚下踏着街道上洁净的石板, 头顶着越来越苍茫的天空。周围还是那些店铺,只是被暮色染上清苍的颜色,使 人觉得好像和原来的样子有些不一样了。有什么不一样了呢?却又说不上来。 街边一家小食店门口因长年泼水,一块石板上生了青苔,滑溜溜的,楚兰心 一个不小心踏着了,摔了满手苔藓。她拍拍衣裳站起来,才发现手里还捏着付淮 宇为自己拭泪的丝帕,不觉沮丧反而欢喜起来。好像这一摔,把她心里本来隐隐 的快乐摔显了似的。 是的,这是楚兰心嫁入付家以来最快乐的一天。这快乐和以往有点不同,不 是单纯的明媚的,玻璃一样清脆的快乐,而是沉甸甸的混合了感伤与苦涩的快乐, 如同灼人的烈酒,如同苦中回甜的橄榄。 这快乐与天气无关,与珠宝无关,与鸟儿的歌唱无关。这快乐来自于一种充 满天空的目光,一种萦回不去声音,来自于内心深处的隐密之地,来自于付家场 魔幻般的神奇传说。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