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鬼集 楚兰心 听说泸州新开了一家医院,是洋人开的,可以治疗各种怪病,付老爷子便让 人陪着付祖云去看看,希望能治好他的软骨病。 我在心里暗暗祈祷他的病治不好,最好不治而亡再也不要回来。就算他治好 了,和正常人一样了,我也不可能爱他。这些日子以来,他不仅白天把我支得团 团转,夜里还变得花样折磨我,把我拧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以此发泄他变态 的欲望。我恨他,这仇恨已深深种在心里,无法拔去了。 他走了三天了,这三天是我过门以来最轻松的三天,早上不用赶着起来给他 打烟泡,侍候穿衣洗漱,满足他随时冒出的稀奇古怪的愿望。晚上也不用提心吊 胆的怕他又想出什么新花样折腾我,不用害怕他绵软的身子,腻答答的手,狼一 样凶狠阴郁的目光。我讨厌他的一切,他瘦削绵软的样子,尖厉刻薄的声音,他 被大烟薰黑的牙齿,身上散发出的腐尸般的气味。我还讨厌有关他的一切,他用 过的烟枪,杯盘碗盏,他的衣物,被褥……他及这些东西充满了整个屋子,充满 了我的世界,覆盖了我的天空,我再也看不见阳光,花儿也失去了颜色。他走了 让我如释重负,让我重又可以自由地呼吸。 一大早我就起来,跑到花圃的暖房里看陈伯侍弄那些娇贵的兰花。那些花儿 在玻璃暧房里长得很好,许多已经含苞,预备在过年时给各家摆在祭祀的案上。 看完了花,我又跑到糖房头看女管家宝妈指挥佣人做糕饼。付家的糕点也是很有 名的,除了自家人和来往客人,外人难以吃到。整个糖房头弥漫着一股甜香,一 排排的各式模具,做成一排排不同样式的各种糕饼,盛在一溜黑漆大木盘里。仅 仅只尝了尝切下来的各种糕饼的边角零碎,我就饱了。带着糕饼的香甜,我又去 了墨香书院,向先生谭先圣借了几本书,准备在午后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看。 抱着书,我走在一条扫得干干净净的碎石小路上,红红白白绿绿的碎石子十 分美丽,蜿蜓地伸展向前。空气寒冷清冽,呼出的气有淡淡的白雾,怀里书卷的 墨香与嘴里糕饼的余香让我心情十分美好。我发现云顶寨实在是一个十分诗情画 意的地方,整个寨子就是一个大花园,有山有湖有树有花,各房的宅子也修得十 分古朴雅致。如果能嫁给一个中意的人,在这里过的就是神仙般的日子,可是偏 偏……一想到这个,一片乌云就飘过来遮住了我难得的明媚心情。 现在不想这个!我对自己说,在这难得的自由日子里,我要高高兴兴地过每 一天。 我漫无目地地闲逛,时间还早,整个寨子除了忙碌的佣人,其它的人都还在 沉睡。不到中午,这些习惯在夜里吃喝嫖赌的老爷少爷们是不会醒来的。没有人 注意到我,这冷清与静谧让我十分满足。我不知不觉来到叹花池,看见池边的梅 树已掉光了叶子,开始含苞。没嫁入付家之前,我就听说这片梅林是云顶寨一景, 不仅有腊梅,还有红梅与更为稀少珍贵的绿梅。只是此刻,花朵尚未开放,一时 分不出哪树是哪种颜色的。 我徜徉在梅林间,想像着花儿们都盛开了的情景,那将是多么美丽的景象。 要是有一个知已与我踏雪赏梅,那该多么好……淡淡的雾气在梅林间缭绕,远处 的事物有些模糊。我恍惚起来,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一枝早开的红梅突然映 入眼帘,它刚刚盛开,单薄的花瓣不胜娇羞,细密的花蕊仿佛在风中颤动,旁边 附着几个深红的花蕾,更显得它盛放的美丽。我伸手想要折下一枝插到头发上去, 不料树枝弹回,挂掉了我的耳环。我低头寻找,见耳环掉在脚边,正待去捡,却 有一只男人的手已抢先将它捡了起来。 抬头一看,原来是付淮宇。这一下真是又惊又喜。“你……你怎么来了?” 这句问话里的欣喜之情,自己都觉太过露骨,我不由转过头去,不敢看他。 “我专门来找你的呀!”他一边说一边把耳环递还给我。我伸手去接,他却 又不放手,俯身说道:“要不要我给你戴上?” “不不!”我羞红了脸,一叠声叫道。从他手中取回耳环,紧紧地握在手中。 他哈哈一笑,更显得气宇轩昂。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楚姑娘还想去赶鬼集吗?” “真的有鬼集,真的可以看见?”又是一个意外,我惊喜地问。 他神神密密地说:“今晚子时,你悄悄溜出来,我在寨墙北面的月恒门等你。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略略迟疑,想着怎样打发掉佣人,躲过众多耳目溜出门。 “怎么,怕了?”他见我一时不答,故意问道。 “我才不怕呢!好,一言为定!”说着我又怀疑起来:“你……你可别骗我。” “骗你是小狗!记着是北边的月恒门,别走错了。”他又俯身过来,在耳边 轻语:“我等着你,不见不散!”说罢微微欠了欠身,走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好半天我的脸热辣辣地凉不下来。他呼出的气息还暖暖 地留在耳畔,他说的每一句话还那么清晰地回响在空气中,他俊朗的风采如同刀 刻一样留在我心上……我站在那里,感到快乐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到心湖里,荡起 一圈圈甜蜜的涟漪…… 午后出了一点薄薄的太阳,很快天就阴了。到了傍晚,天色越发阴沉,黑得 要早早点灯了。我不时走到院子里看天,很担心会下起雨来。要是下大雨,他还 会在月恒门等我吗?我还要不要去呢?或者,他会不会又带信来说不去了呢?那 些鬼们是不是下雨就不出来了? 一整天我都提着心,东想西想的,脸上也如天气般阴晴不定。想睡一会也睡 不着,想看看书也看不进去。晚上佣人开上饭来,我也只吃了一点。 我借口累了,要早些休息,早早地打发了佣人们。她们忙了一天,也巴不得 早些歇息。好容易捱到子时,谢天谢地没有下雨,我换好衣服,悄悄溜出门去。 寨墙上一共有六道门,大寨门是日升门,月恒门在寨子北边,是个偏僻的后 门,因为背后是山,平时很少有人出入。从我所在的知琴园到那里要经过黑林沟、 菩提湾、松林坡、演武厅、祥云寺、大夫弟,要穿过近半个寨子。 夜已深了,天很黑,但寨子里各宅子正在开晚膳,到处灯火通明。对于那些 好赌的夜猫子们来说,此时夜才刚刚开始,或者说,夜就是他们的日。寨内主要 的道路上,挂着一些灯笼,昏黄的灯光在凄清的冬夜里呈现出一团团模糊的温暖。 巡夜的寨丁不知躲到哪儿喝酒去了,老半天才看见一个拖着懒洋洋的脚步走过。 这寒冷的冬夜,以及多年来的平安无事,都使他们有理由松懈。 我小心地避开寨丁及走动的佣人,抄小路向月恒门走去。经过马棚时看见一 盏煤油灯高高地挂在棚上,马们打着响鼻,喷出的白气在空中弥漫。演武厅黑沉 沉的,古怪的形状让人感到害怕。大夫弟还亮着灯光,是先生谭先圣还在夜读吧? 付家对先生礼敬有加,不仅供养本人,还连带供养全家。谭先圣在寨内私塾老师 中,算是学问最高最得人敬重的一个了,难怪深夜还在苦读不休。 走过菩提弯,灯火辉煌的祥云寺映入眼帘。此寺院修在山坡上,周围没什么 别的宅子,四周的漆黑更衬得它是那么光明神圣。远远的望去,寺院好似在天边 一样,那么庄严肃穆,使人敬仰,使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跪下去朝它顶礼膜拜。我 停下来遥遥地拜了几拜,希望今夜一切顺利,平平安安。要是让人发现我和付淮 宇在深更半夜偷偷约会,无论如何也是解释不清的。 走到月恒门,不见付淮宇的身影,我心里一惊。正惶然四处张望,听得身旁 一丛灌木悉索作响,一个高大的男人从中走了出来,正是付淮宇。看见他我的一 颗心才放下了。他向我招了招手,用钥匙打开了那扇尘封已久的门。门吱吱响着 向两边闪开,老大不情愿地放我们出去了。 门外是山,要绕行一大圈才能到付家场。我猜他舍近求远从这里出去,可能 是因为这里是寨内最高点,最偏僻荒凉,出入较为方便,不易被人发现。 他突然哎呀一声:“糟了,我忘带灯笼了!” 没有月光,山道很黑,我几乎看不见前面的路,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我 一点也不害怕,虽然看不清他,但我知道是他,是他陪伴在我身旁。 他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手说:“太黑了,我牵着你走吧!”我挣了挣,他 反倒握得更紧了,我也就由他了。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与一个男人奔走在荒山野岭,这奇特的体验使我 感到新鲜而剌激。这样的行为在以前我想都不敢想,但此刻我是那么坦然地做了, 并感到很快乐。这个高大的、眼睛亮亮的男人,我只见过他几次,却如此信赖地 任他带着我去到任何地方。 他好像对这里很熟悉,牵着我在蜿蜓的山道上飞奔。我吓得尖叫,他却哈哈 大笑,让我只管闭上眼睛。跑着跑着,寒意退去了,风掠过耳边只觉畅快无比。 转过几道弯,面前突然开朗,天色也好像亮了一点。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榕树 出现在眼前,无数的枝丫四面八方地伸向天空,天空仿佛是它们撑起来的,又好 似一位慈祥的满头银丝的老公公笑咪咪地站在那里。我们站在它的面前,显得那 么渺小。 我轻声问道:“这就是你讲的脚夫久长遇仙的大榕树吧?” “姑娘认为是那就是吧!” “那为什么月亮仙子今夜不来给我们照路呢?” “她来了呀!” “在哪里?”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脸一红,正想说你又胡说,他突然一把抱起我,把我放到榕树伸出的一枝 树杆上,随即躬身说道:“脚夫久长,为奉养年迈双亲,在深夜担货赶路。这位 姑娘为何独自在这荒山野岭?山中有狼有虎,岂不让家人担心?”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扮演传说中的故事。只听得他又说道:“这 位姑娘白衣飘飘,长发盈盈,正手执铜镜对镜梳妆。看她玉手纤纤,身形阿娜, 眼眉弯弯,面若皎月……风吹拂她的裙裾,她好象要飞升而去,她站立在树梢之 上,散发柔和皎洁的光芒……呀!这样美丽的姑娘,岂是人间所有?一定是天上 的神仙姐姐!久长无意间得见仙容,还望神仙姐姐恕罪!”说罢跪下连连磕头。 他装得一本正经,煞有其事,我忍住笑,也正色道:“久长,我知你是一个 孝顺的孩子,你俸月亮为神,每天对着月亮祈祷,求赐亮光。你的诚意会带给你 好运,使你如愿以偿。从今以后,你在深夜赶路,会有神光替你照路,你不会迷 失方向。但有一个条件,你永远也不可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你起来罢!” 说着我想做一个展翅飞离的动作,哪知一个不稳,从树杆上滑了下来。我吓 得尖叫,他抢上前来,将我扶住。 四周黑沉沉的,我们俩挨得是如此近,没有星星,他的眼就是熠熠闪光的星 辰;没有月亮,我的心宛如清澄的明月;没有琴弦,万物却都在歌唱;没有花香, 他甜蜜的气息比世上任何一种香花还要醉人! 绕过山崖,下到山脚,我们来到付家场。付淮宇从怀里拿出两个鬼面具,与 我分别戴上。我们仿佛真的成了两个恶鬼,一个面青,一个面黄。 夜晚的付家场和白天炯然不同,虽然一样的有各种店铺开张,一样的吃食担 子摆在街头,但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那些人——不,或者应该叫那些鬼, 做生意都不吆喝,只静静地站在货物旁。他们都有着人形,却生着一张鬼脸,他 们动作僵硬,真的如同传说中的鬼一般。昏暗的灯光下,我不能也不敢仔细地看 他们。 街道上零落地挂着一些白纸糊的灯笼,那光惨淡而凄清,放眼望去,满街鬼 火森森,鬼影绰绰,无声的繁华与热闹,显得那样的诡密怪异。 付淮宇带着我从一排排的店铺逛过去,真的是应有尽有,白天卖的什么,晚 上也一样不拉。只是一细看,那些疏菜与鸡鸭,却是彩纸糊的,再看绸缎庄里的 布匹,也是印花的彩纸。我好奇地打开来看,不小心撕破了一点,那个瘦瘦的鬼 老板就拦住我要我赔。我拿出钱来,他却不要,仍然拦住我不放,比比划划也不 知说什么。付淮宇递给他一叠冥币,他才罢了手,欢喜地收了。 等到看到一个摊上摆着卖许多装饰品时,我满以为又是纸糊的,伸手拿起个 花瓶。谁知这次却是货真价实的陶瓷,我使的力轻了,沉重的花瓶拿捏不住,滑 溜溜地从手中坠下,落在摊上,连带打碎了好几样东西。自然又是付淮宇在后付 钱消灾。 我再也不敢乱碰什么了,看见什么都小心地伸手摸一摸,看是什么做的。走 过一个棺材铺的时候,我以为棺材是纸糊的,谁知还真是木头的,而且一摸之下, 棺材盖就打开了,一个瘦骨嶙峋的鬼从里面爬出来,打着手势要请我进这口棺材。 他蓬着头发,全身漆黑,露着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吓得我连退几步。付淮宇说: “它这是在向你推荐这张床美观舒适,要你进去一试呢!”我连连摆手摇头表示 不要,急忙跑出了棺材铺。 小饭馆里坐着许多鬼,生意挺好。我看看门外的大锅里熬的粥红红绿绿,不 知放的什么。一笼镘头在旁边冒着热气,却是暗红色的,看了叫人怪害怕。我不 敢停留,怕又有老板出来招呼我,要我吃这些食物。 不知不觉,一条长街已走完,前面的街道开始显得凄清。天气更冷了,似乎 有细雪落下,我有点哆嗦。 转过一条僻静的街道,有一个卖元宵的小吃摊子,升腾的热气在冬夜显得亲 切而温暖。付淮宇拉着我过去,要了两碗元宵。我怀疑地问:“这可以吃吗?” “我陪你吃,要死一起死。”他戴着面具的脸上看不到表情,但听得语气很 轻松,一点也不担心。 我又问:“戴着面具怎么吃?不是说戴着面具鬼才会以为是同类吗?” 他笑了,好像在说:你还记得这个呀!他接过元宵,对卖元宵的鬼老头说: “你转过身去,不许回头。”那鬼果然乖乖地听从吩咐。 他摘下面具,端起碗吃了起来。我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做了。碗里有五个胖 胖的元宵,围成一圈,象一朵圆圆的花儿。一个是芝麻馅的,一个是红糖馅的, 一个是花生馅的,一个是桂花馅的,一个是玫瑰馅的。五个元宵,竟然个个包有 不同的馅,而且个个都那么香甜可口。 他吃完了,坐在那里含笑注视着我,目光中蕴含了无限的深情。我突然感到 幸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我感到活着是多么好,幸好那天没有死,不然我如何用 眼、耳、鼻、舌、皮肤,用我的一切感觉来体会这一刻的甜蜜呢! 我们重又戴上面具,走在愈发冷清的街上。无意中我回了回头,看见刚才我 所看见的一切都没有了,好像那才见到的繁华是一个水泡,只存在一刹那就烟消 云散了。前面的街道上,店铺已经没有了,只有一些白色的灯笼魂魄附体般晃晃 悠悠。 渐渐的白色的灯笼也没有了,街道两旁只有紧闭的大门,以及大门上贴的门 神白糊糊的影子。有些门上高悬着照妖镜,在我们走过的时候反射着一些微弱的 光线。 雪下大了,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静寂的深夜里雪花噼噼啪啪地落着, 到处白茫茫的一片,黑夜里好象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我们不知不觉地依偎在一 起,相依的温暖与茫茫的大雪让我感到了永恒,感到了地老天荒。我跟随着他, 任他把我带向天涯海角…… 不知走了多久,我发现来到了日升门旁的通永门,原来我们绕了一个大圈子, 从北边的月恒门出来,从东边的通永门回去。他开了门,不知他是怎么搞到这些 门的钥匙的。我又回到了寨子里,感觉却十分陌生,仿佛一切都有点不同了。 他说:“现在可以摘下面具了。”我依言摘下,却见他手放在面具上,久久 不揭开。我奇怪地问:“怎么了?”伸手想帮他摘下。他惨叫一声,吓了我一大 跳,忽然间想起他说过面具要在卯时之前摘下,不然就摘不下来了。难道这是真 的?难道卯时已经到了? 我急得连声询问,他哈哈一笑,摘下面具。我才知道又被他骗了。我正想骂 他几句,他连连摆手,并拉着我躲到树丛中,原来有巡夜的寨丁远远地走过。 奇怪的是,我不再感到恐惧,反而感到很刺激。我心里隐隐有报复的快感: 你们可以骗我嫁给一个病痨鬼,但我的心永远是自由的,没有什么能够禁固它, 我听从于它的指导,做它要我做的事情…… 经过他的宅子时他说:“你的头发都湿了,不如先到我书房坐坐,喝杯热茶 暖暖身。”我不该答应,但我答应了。 书房里暖暖的,炉子一直燃着,好象随时等着主人回来。他沏上茶,让我捧 着暖手,一股清香立刻将我包围。他拿来一张大毛巾,替我擦着濡湿的头发。我 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关怀与照顾过了,我哭了。 我丢下茶杯,他丢下毛巾,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咚咚的心跳将我一下 下敲开,他急促的呼吸将我一分一秒地点燃。他一把将我抱起,放到床上,我如 同一片羽毛被强劲的风托着,轻柔地打着旋儿,落到柔软的大地上。 他解开我的衣服,瓦解我的武装。我不能抗拒他的动作,因为他的一举一动 都带着温柔的爱意与焦急的渴望;因为从见到他的第一天起,我就爱上了他…… 我曾经怀着少女所有羞涩美丽的心情幻想着他,满心欢喜地幻想着这个我以为要 与之白头偕老的男人…… 他突然低低地惊呼了一声,他看到了我满身的伤痕。“这是他弄的?”我点 点头,他叹息了一声。这叹息包含了无限的痛惜与怜爱,它使我所有的委屈烟消 云散。他轻轻地吻着这些伤痛,他让我感到,为了这一刻他温柔的怜惜与爱抚, 这些伤害是值得的。 在我和付祖云黑暗的夫妻生活中,我常常骂他不是男人,激起他的愤怒,为 自己换来更多的伤害。此刻,这个拥着我的男人让我见识了什么才是一个真正的 男人,看他的肌肉多么结实,他的骨胳多么健壮,他的胸膛多么宽广!他的手臂 是那么有力,他的亲吻是那么甜蜜,他的抚摸是那么温柔……他让我体验到做为 一个女人的所有快乐…… 炉火金黄色的微光中,我忍不住激情地呼喊,他想用炽热的吻来堵住这不顾 一切的呼喊。天快亮了,采买的佣人已经起身。但我不管这么多,我想要呼喊, 呼出我的快乐,喊出我的存在! 就在这一刻,我仿佛重新回复成一个纯洁的处女,伤口愈合,血液清洁,白 璧无瑕,美丽芬芳,颤栗地向爱人献出初夜…… 我已是一朵被狂风摧残的花,为还有人采摘而惊讶。我渴望为他重新开放, 但我只能怀着知遇的感激与毁灭的痛苦,献出我仅存的一抹微红。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