娈童祥玉 祥玉 自从遇见云顶寨的付承辉,我可算是财运到了,这人很有钱,而且舍得用, 在他身上我狠狠地捞了一把。当然聚宝楼的老板抽得也不少,要没这吃喝玩乐的 地儿,他也不会有这么长久的兴趣。 聚宝楼里什么人都有,穷的有农民、打短工的、小手艺人、流浪的卖艺人, 富的有大盐商、大百货商、钱庄当铺的老板、当地的土老财,比如孟家的人,还 有就是云顶寨的少爷老爷们。要说云顶寨吧,几乎家家有地户户有钱,肥得流油, 就是这样付承辉在里面也算排得上号的人家。 我在聚宝楼这些年,见识的人也不少了,可付承辉这样的还真没遇上。他简 直就是不把钱当钱,我有时候都替他心疼,这样子挥金如土。其它的那些财主商 人们,虽然也常常来消遣玩乐,总还有回去做正事的时候,只有他,整年累月地 泡在这里,好像钱多得用不完似的。后来我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是自己挣 的钱,都不会用得太离谱,只有不是自己挣的,才会这么大手大脚。付承辉躺在 祖上留下的财产上,根本不知道挣钱的艰辛,所以才这么由着性子乱花。 他常常对我说,家里的奇珍异宝象破铜烂铁似的不当回事,或者向我抱怨, 好像少了什么什么,不知是不是佣人拿了。听他这么说,我眼睛都绿了,这个土 老财这么有钱,我不帮他花花怎么成!既然他家里东西都没个数,佣人肯定要顺 手牵羊,白便宜了这些下人。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得多了,我就忍不住 了,也想到他家里去。 这些年我在他身上得到的钱财也差不多够下半辈子过活了,如果能再捞一笔, 我就可以远走高飞。做了这么多年娈童,我也做够了,我还年轻,不想这么过一 辈子,有了钱,就能逃出聚宝楼,娶妻生子,做个真正的男人。 这么一想,一个念头就在我心里生出来。 付承辉再来聚宝楼的时候,我就对他说:“付大爷,我听人家说,云顶寨修 在山顶上,所以叫云顶寨,里面呀什么都有,就像一个王国一样。可是我还从来 没有进去过,您就带我去逛逛,也让我长点见识呀!” 他躺着抽大烟,闭着眼说:“哦,你想逛云顶寨?那还不容易,跟我回去就 是了。” “可是小人卖身给聚宝楼,如果要在外留宿,得老板准许才行。” “这有什么,我去跟老板说,他敢不同意!” 我过去挨着他坐下,替他轻轻捶着腿。“爷,你对我真好!”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你好好侍候我吧,有你的好日子过!” 这人才来的时候,简直像从生下来就没洗过澡,脏得跟乞丐似的,要不是曾 大总管说他是云顶寨的大少爷,保准会被聚宝楼的伙计当做要饭的赶出门去。我 忍着恶心给他洗澡,洗了好多遍才把他洗出个人样来。 他挺喜欢我,每次来必找我侍候,后来就把我包下了,不要我再接待别的客 人。他对我还不错,出手大方,我也就不嫌他脏了。隔三岔五,我都要捉着他洗 洗,不然我真是不想碰他的身体。他呢,只要不用他费力气,倒也不太坚持。这 些年他抽大烟抽得太狠,身子已经败掉了,即使洗干净了,也是一幅人不人鬼不 鬼的样子。他自己好像也知道这一点,屋子里绝对不准搁镜子。可是他看不见自 己了,我却能看见他呀!好在他喜欢阴暗,屋子里总是阴沉沉的,我看不清他, 就没有这么反感。 这个布置成鸟窝的房间,也被他长期包下了,成了他的专用。我觉得这个房 间很配他,都乱糟糟脏兮兮的,窗户被他叫人用木条钉上了,只有太阳很好的时 候,才会透进来丝丝缕缕的光线。我们俩躺在这样一个地方,好象监狱里的两个 同犯,又象两个无家可归的野人。 那天他回去的时候,我跟着去了他家。我看见大寨门真威武,两扇朱漆大门 上布满金色的铜钉,个个擦得锃亮。两个全付武装的寨丁守着门,身上的盔甲也 闪闪发光,要不是跟着他,我一个人还真不敢进去。 大寨门是半圆形的,听说叫日升门,瞧人家这名字起的,多吉利呀,难怪家 道兴隆。门顶上的石头上刻着三个红色的大字,我问他那是什么,他笑着敲了一 下我的头,骂道:“那是云顶寨三个字呀,你这个睁眼瞎!” 寨子里真大真好看,不是亲眼看见,我简直不敢相信世上还有一家人住着这 么大一块地方。比起来聚宝楼算什么呀,这个付承辉不呆在这么好的地方,净往 我们那儿跑,真让人想不通。要是我,哪儿也不去,这里什么没有呀,还用得着 上别处? 那次我去了之后,后来就常常去了,上门服务。他懒,觉得这样省事,省了 换出门的衣服,省了走路。所以除了他想到聚宝楼赌钱,都是我去他家里陪他。 付承辉虽然有钱,可是他的宅子很破败,好像很久没住人似的,不像别家那 么种着花草,打扫得干干净净,仆佣如云,热热闹闹。院子里杂草真多,把路都 淹没了,简直没法下脚,而且伸到走廊上,大有要把整个房子埋起来之势。再不 清理,恐怕狐狸黄鼠狼野兔什么的都要来做窝了。我不信佣人就不能把草拔拔, 一定是他懒得关心这些事,觉得什么都无所谓,所以佣人也乐得偷懒。听说他家 以前佣人也不少,后来他越来越懒,什么也不愿做,佣人无所事事,连跟着出门 做点外务,找点外快的机会都没有,就渐渐散去了。如今剩下的几个老仆,无不 是手脚不灵,耳目不聪的老家伙,在这里胡乱混日子而已。 他家真黑,所有的窗户都挂着厚厚的帘子,猛不丁走进去啥也看不见。那些 窗帘绝对不能摸,要是不小心碰到了,就会簌簌地落下许多灰尘来,就象下过雨 后碰到树枝会滴下水珠。他好像很怕冷,常住的屋子铺着地毯,不知有多少年没 洗换过了,要凑近了仔细看,才能辩出原来是大红色的。上面布满了一滩滩的迹 印,污秽不堪,根本认不出原来的花纹是什么。屋子里的桌子,千万不要把手放 上去,不然衣袖就会做了抹桌布。只有他一天到晚躺的床榻,不仅没有一点灰尘, 还油光光的。有些不常去的屋子,地砖缝里都长着草,还开了一些淡黄的小花出 来。平时没事佣人从不主动进来,他也不喜欢有人在面前走动,屋子里空空的, 静得像坟墓。 开始我有点不习惯,聚宝楼多热闹啊,整天人来人往,充满了各种声音。有 赌徒的叫嚷,伙计的吆喝,妓女的娇啼,猜拳行令,迎来送往,麻将哗哗响,轿 子吱吱叫。既使在包房里,也知道是身处热闹中,不像在这里,好像与世隔绝, 一丝人气儿也闻不着,除了大烟,还是大烟。后来也慢慢惯了,才发现这么不分 白天黑夜的躺着抽大烟也蛮舒服,管它外面是出太阳还是刮风下雨,管它该吃饭 了还是该睡觉了,只一味昏昏然躺着,大烟要多少有多少,抽完了接着又抽,随 时可以睡去,饿了拉铃叫人送吃的来。现在付承辉的精神大不如前,对那事也不 怎么感兴趣了,只吊着一口烟。他抽得那么狠,烟枪几乎没离过手,有时候我都 觉得他要抽死了。 我跟着他这么过了些日子,躺得整个人都虚了,什么都懒洋洋的提不起劲来 做,只想一直这么躺下去,连我为什么来这里都快忘了。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 他会是这么一幅鬼样子,都是这么老躺着躺出来的。不行,这么下去可不行,他 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我不能这么陪着他腐烂。我打起精神,趁他睡着了的时候把 屋子逛了个遍。 我注意看了看,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到处都有散放的金碗玉杯,珠宝玉器。可 能他为了炫耀自己的富有,故意夸大,也可能是佣人们手脚不干净偷拿了,要不 然就是他花掉了。古玩倒有一些,汝窑瓷、康熙瓷的花瓶糖缸什么的,还有乌金 的佛像,不知什么时代的铜器。这些东西都太大了,不大好拿出寨子,我兴趣不 大。我想起他说有一些名人字画很值钱,不知放在哪里了,还有他老婆的私房首 饰,也得找出来。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就这么几间屋子,我不信就找不出来。 我铁了心要把他的金银财宝弄到手。 每当半夜佣人们都睡着了,他也抽得云里雾里的时候,我就起来满宅子游走。 我悄悄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到处黑灯瞎火,只有惨淡的月光照在院子里几 株大树上,风一吹树叶摇动,鬼影绰绰的。夜那么静,所有的人都像吃了迷药般 睡死了,好像做什么都不会把他们惊醒。这寂静的夜里,只有我一个人醒着,怀 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四处游走查看。我老觉着这宅子鬼气森森的,让人怪害怕,我 听说一个地方要是阳气不足,阴气就盛,这里仆佣不多,又少走动,一定有鬼。 付承辉自己就像是一个鬼,恐怕真的鬼也没他难看。我真是不想在这里多留了, 只要一找着值钱的宝贝,我就开溜。 我发现有一个供着佛像的屋子里有一个柜子是上锁的,他老婆屋子里有一个 箱子是锁着的,我估计财物就是放在这两个地方。付承辉不管事,只知吃喝玩乐, 掌着钥匙的,是他老婆刘翠平。 这娘们看上去蠢头蠢脑的,可是偏偏把钥匙看得极紧,随身带着一刻不离。 要想拿到钥匙,只有趁她晚上睡着了到她卧室偷,翻箱倒柜的恐怕要惊动她。唉, 她要是个小美人就好了,可惜徐娘半老,我没兴趣,不然把她搞上手就好办了。 怎么想个法子才好呢? 正巧我的生日要到了,这天我特意从付家场买来许多酒菜到付承辉家里,要 他陪我喝酒。他兴致挺好,为忘了我的生日有点不好意思,问我想要什么礼物。 我说:“这些年您这么照顾我,给了我不少赏赐,我很知足了。今天我也不要什 么,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哦,是什么?” “这些日子我在您家,嫂子端茶送水打烟泡,没少麻烦她,我想请她也来喝 一杯。” “这个好说。”他叫住帮着佣人上菜的老婆:“翠平,你别忙了,也来敬祥 玉一杯!” 我连忙说:“哪里哪里,该我先敬嫂子!” 这女人平时像个佣人一样,围着付承辉团团转,什么杂事都做,付承辉也从 没拿她当回事,这时候有人这么看得起她,她激动得脸都红了,拿着酒杯喃喃的 也不知道说什么。我敬了一她杯又一杯,她都喝了,我又敬付承辉,把他说得如 同再生父母,哄得他也喝了不少。 我又说:“今天我高兴,付大爷也赏佣人们些酒菜,大家同乐吧!” 他答应了,传话下去,佣人们高兴坏了。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宅子里,难得有 什么热闹事,现在有酒有肉,佣人们无不开怀畅饮。 平日宅子里少有人走动,到处黑乎乎的,付承辉的屋子也只点着一根烛。倒 不是为了节约,他不喜欢光线,抽大烟也用不着很亮,摇摆昏暗的光线最适合烟 后飘飘然的滋味。今夜烛光熊熊,屋里暖融融的,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明亮的光线里,我看着他枯干的样子,觉得有点恐惧。他身上几乎没什么肉 了,全是骨头,皮一层层地搭在骨头上,脸上是很老的老人才有的深深的皱纹; 他的头发枯草般失去了光泽,已经有丝丝缕缕的白发了;他的眼睛总是半闭着, 似睡非睡的样子,只有在过足烟瘾的时候才有点神。但那点亮如同快烧完的柴火 被风吹了一下,忽地亮亮的一闪,马上就要熄灭……我要是这么狠劲抽大烟,也 会变成他这个样子吗? 相比之下,他的老婆又太胖了,身上的肉松松垮垮,直往地上坠。腰身是早 没了,上下一般粗细,衣服穿在她身上,完全失去了本来的样式,成为一件斗蓬 般的袍子。她的皮肤上布满黄褐色的斑点,脸上也总象肿着,眼睛泡着,总之已 经是一个老女人的样子了。他们两夫妻坐在一起,叫人看了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 受。 不过这女人对付承辉可真没说的,尽心尽力地侍候他,也不嫌他什么。他说 什么就是什么,她从不回嘴,他把她当佣人使唤,她也觉理所当然。我以后讨老 婆,也要找这么贤慧的,不管我怎么样了,都死心塌地跟着我。在聚宝楼这么多 年,什么美人没见过,什么有钱人没遇过,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什么排场没经 过,我对这些都厌倦了,只想逃得远远的,找个对我好的女人,生下一儿半女, 实实在在过日子。这个愿望能不能实现,就看今夜了…… 喝到半夜,付承辉和他老婆都醉得人事不醒,佣人们也早躲得没影了。我毫 不费力地就从那女人身上搜出了钥匙,不慌不忙地来到她的卧室,借着月光打开 了那个黑漆箱子。里面有些首饰,金镯子、金戒指、珍珠宝石项链、各种玉器等, 东西没我以为的多,我有点失望。这个付承辉平日尽夸口,让我以为家里堆着金 山银山,结果不过如此,看来偌大家产已被他败得差不多了。算了,有这些也还 马马虎虎,总不至空手而回。 我把箱子里的东西收了个干净,又摸到供着佛像的房间,打开锁着的柜子。 里面没有钱财,只有一卷卷的书法字画。付承辉常常说起这些字画,说它们很值 钱,要不然我也没兴趣来拿这个。我不识字,也不知道哪幅珍贵,懒得打开来看, 统统一骨脑收入囊中。这些字画也没有他说的那么多,不知是不是卖掉了一些。 我不大喜欢这种东西,真假我又看不出来,生怕它们不能卖大钱。 虽然有收获,我还是有点不甘心,这么一个大地主家,才找着这么点东西? 一不做二不休,我把平时不太看得上眼的,那些笨重的铜器、佛像、瓷器什么的 也全都顺手拿了。 这些东西不好带走,幸好我事先有准备,我是坐轿子进来的,那是个大轿子, 可以藏很多东西。轿子停在院子的草丛中,我一趟趟来回,把东西全都塞进去。 我悄悄打开大门,看见月亮淡淡的快要消失了,朦胧天色中付承辉的宅子像是荒 郊野岭的鬼宅,墙都倒了一些,草从缺口伸出去,蛐蛐响亮地叫着。现在这个宅 子不仅外表荒凉,里面也被我掏空了,没有什么再值得留恋的了。我把东西用布 遮好,唤来轿夫出寨。虽然平空重了许多,轿夫也只以为是自己喝多了没了力气。 我特意在傍晚进的寨,此时快要天明了,寨丁正是疲惫的时候,而且即将换 班,大部份人都懒懒散散,只盼着早些回去睡觉,警惕性不高。平日进进出出, 我都刻意和寨丁打个招呼,因此寨丁已经把我认熟,看见是我,随口问了一句: “祥玉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了呀?” 我答道:“今天有个大爷指名要我去陪酒,偏偏昨儿付爷又非要我进寨来, 这不,只得大清早赶回去。我们这些卖身的人,哪有小哥活得这么自在滋润,当 完几个时辰的值,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寨丁被我捧了几句,心里一乐,根本就没检查,打开大门放我出去了。 我掀起轿帘,最后望了一眼黎明中不声不响的云顶寨,这个显赫的家族被我 这个它压根没放在眼里的小子戏弄了一回,虽然对它伤不了元气,却让我很得意。 从来老是听人们说,云顶寨招惹不得呀!说得好像谁敢打它的主意,就像对菩萨 不敬一样。哼,现在我偷了它的东西,它能把我怎样?我早就在附近租了一间房 子,把我的财产转移了出来,现在我直奔那里,也不再回聚宝楼。我就要走得远 远的,带着这些够我过一辈子的钱财,永远不再回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