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梦 岁月流转,时光飞逝,云顶寨里老一辈的人几乎都已去世,后人多离开寨子, 流散在各地。寨子里的居民,大部份是付氏以前的仆佣和附近的农户。寨子早已 面目全非,楼台亭阁被折掉,奇花异草被大片的果树所取代,几个较小的池塘都 干涸了,只剩下叹花池孤零零地在那里。房屋经历了太多的风雨,也老了旧了, 没人维修,垮掉了许多。 疯子付诗来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一直活着。她的头发已经全都白了,长长地 披在身后,那白发非常的触目惊心,只要远远的看见有雪白的一片,就知道是她 在那里。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有多少岁了,老人说有百多岁了吧,而年轻人认为, 她简直就是老得成了精,成了一个老妖怪。所有的人都认为她不该再活着,没必 要再活着了,然而她依然活着,不屈不挠地活着。 队里成立了敬老院,付诗来和许多孤寡老人一起住了进去。乡里给敬老院每 月三十元,还不够买柴。能做点活儿的人每月有二三块钱,不能做的一分没有。 像付诗来这样什么也不能做的人,在敬老院里自然是谁也不欢迎的。 没多久,她就从敬老院里出来了,自己在一个倒塌了一半的墙角安了家。她 似乎很看重安全问题,不知从那里找来许多长着尖刺的干枯了的树枝,挂在门口, 如果那也能称做门的话。实际上,没有什么人想要到她“家”里去,连小偷也不 屑去,因为没有任何可以偷的东西。也没有什么人对她感兴趣,会威胁到她的人 身安全,她不过是一个老得可以忽略不计的疯子罢了。然而她自己不这样认为, 她非常精心地维护着她的“防盗门”,如果有枝条损坏了,她会马上找来新的挂 上。 队里每年给她分点谷子,但是从来没有人看见她生火做饭,她好像成了不食 人间烟火的神仙,不吃饭也能活着。她不说话已经多年,所以没有人知道她在想 些什么。渐渐地大家把她给忘了,虽然她时不时在眼前晃动,但也不过如每天必 经路上的树木或石头一样,只不过是一道熟视无睹风景罢了。 有一天白天,老疯子付诗来在“家”里睡着了,她睡了长长的一觉,从早上 一直睡到傍晚。她并没有感到这一觉睡得很漫长,因为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 个无比绮丽繁华的梦。 在梦里,云顶寨仍是以前的模样,她仍是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美丽少女,穿 着大红的纱衣,肌肤雪白,长发盈盈,并且武艺高强,身佩宝剑,在落红桥上傲 然伫立,顾盼自得。 一个人牵着一匹古怪的马走了过来,那是一匹白马,身上有着粉色的古雅的 花纹,她从来没有见过有着这样奇怪花纹的马。牵马的人告诉她说,这匹马不是 谁都能骑的,骑上它的人将成为王后。 她对牵马人的话不屑一顾,王后有什么了不起,她才不想做呢,她在这寨子 里一样要什么有什么。仅仅出于好强,她飞身上马,马儿嘶叫了一声,撒开四蹄 跑了起来,她骑着它意气风发地奔驰,一直奔出寨子。 在半路上,她突然发现姐姐付冰姿被人杀害了,气息蔫蔫地倒在路旁。她下 马扶起姐姐,焦急地询问。姐姐说,族人不许她还俗,派人来杀她,凶手刚刚离 开,还走得不远。说完姐姐就死去了。她伤心极了,跳上马去,立志要为姐姐报 仇。 她看见了那个凶手,她一眼就认出了他,他穿着黑衣,手里还拿着带血的剑。 他走得并不快,然而无论她怎么快马加鞭也追不上他。 他不急不缓地走着,她跟随着他来到了一个热闹的集市。那里的人的装束都 很奇怪,建筑也很特别,仿佛是唐朝和波斯混合的风格。集市旁有一座桥,桥下 是护城河,桥上走着一群奴隶,只用布遮着下身,手上拴着绳子,像一群串在一 起的蚂蚱。 桥上人很多,她的马奔跑不开,凶手趁着人多,突然紧走几步,纵身跳下护 城河。她急了,用手里的剑向他掷去,那剑有如神助般地掷中他,插入他的身体, 水面泛起阵阵红色的涟漪……她终于为姐姐报了仇。就在这一刹那,她的马消失 了,她发现自己站在桥头,面前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城市。 突然空中传来奇异的乐声,一个声音宣布国王要来了,让人们回避。接着出 现了一队人,手里拿着水壶,向尘土飞扬的道路洒水。然后一辆华丽的马车驶了 过来,是双层的木车,有许多木轮子,车身雕刻着许多古雅华美的的花纹。她觉 得似曾相识,才忆起和那匹白马身上的花纹是一样的。乐手们在车上奏着乐,马 车缓缓开过,却没有看见国王。 她好奇地看着车开过,以为回避完了,就继续赶路。她走到街上,却发现街 上只有她一个人在行走,所有的人都还在两旁肃立。原来那只是开路的马车,国 王的车还没有经过。 昏暗的天空下,布满尘土的道路上只有她孤零零地站着,茫然地站着。风吹 起她大红的纱衣,她娇美的面容、轻灵动人的身姿令人叹为观止。乐声更加悠扬, 更为华美宏大的国王的马车缓缓驶来,而她依然伫立在那里,不知道避让。 马车在她的面前停住了,车上放下木梯,一个声音召她上去见国王,她便从 木梯上进去了。里面是令人惊叹的精美宽大的宫殿,光线幽暗,地上铺着有着繁 杂图案的厚厚的地毯,走起来悄无声息。一队彩衣的侍女嘻戏着从她面前跑过, 她们全有着青春的容颜,苗条的身姿,飘扬的长发,银铃般的声音,无比的美好。 而她,要比她们还要美好。 她继续走着,国王在第二层楼上,她好奇地想看看他是什么样子。突然阴暗 处洒过来一排水,原来是一排穿着僧衣的人盘腿坐在那里,向她喷洒圣水。那些 水珠在空中闪烁着五彩的光芒,她穿过它们,走上楼梯。 国王穿着金光闪闪的衣服坐在那里,微笑着向她伸出手来:我的王后,我等 你很久了!她一看,国王竟然是武明君!她激动地扑上前去,却被面前的一个矮 凳绊了一交,扑倒在地上。 等她从地上抬起头来,惊讶地发现国王不见了,宫殿不见了,马车不见了, 她趴在布满尘土的地上,白发披散下来,周围的行人在她身边匆匆而行,对她视 若无睹…… 她从梦里惊醒了,迷茫地看着自己长长的白发,看着自己老树皮子般的肌肤, 有一些往事依稀回到了心里。带着梦里的迷幻,她起身走出去,走到寨子里,看 见正是黄昏时分,有人扛着锄头从地里收工回来,有人背着打来的草回家,有人 在叹花池边洗着菜。夕阳照着他们,照着挂着青涩果子的柑桔树,照着池塘里一 群游泳的白鹅,照着缭缭升起的炊烟,给这一切渡上一层金色。 这金色唤起了她的记忆,她忆起当年初遇武明君的那个午后,空中也是这样 布满薄薄的金色,武明君倒执着扫帚,出现在她面前。可是后来呢,她的明君到 哪里去了,她为何一眨眼就变成了这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她不记得了,她 只记得刚才的那个梦,她相信是有人对她施了魔法,只要她继续回到梦里,追上 那辆马车,明君就会回到她身旁,她就会重新变成一个美丽的少女…… 恍惚间,她看见那辆马车隐隐从天边驶过,她伸出双手,拚命向它跑去。寨 子里的人们停下手里的活儿,惊奇地看着这个疯老太婆飞奔着,身姿轻盈充满激 情地飞奔着,仿佛重新焕发了青春。她的白发在金色的余辉里变得金灿灿的,她 丝丝缕缕的破衣在风里优雅地飞扬。 她一阵风似地从人们身旁掠过,飘上寨墙,毫不犹豫地飞身而下。然而,在 人们的惊叹声中,她没有落到地上,而是像一只大鸟般飞走了,朝着远方,朝着 金色的夕阳。她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炫目的金色中,消失在 天尽头。 天地一片金色……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