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进了于眉房里,他开始观察起这个房间,窗明几净,浅红的基调充斥整个空 间,而她坐在深红色床上,看得出她的不开心,也看得出是因为他。但为什么呢? 他不懂。怨他太晚来?他想不至于,他们彼此都没有联络对方的方法,他会出现 在这儿全靠多年前的记忆,能找到这里也算是幸运了。那就是在气他那天的举动 了,这不是没有可能,他也知道那天是过分了些,他要是让让她不就没事了,要 是不去在意她无心说出的话就好了。但是他也知道他没办法不去在意的,在他来 不及察觉的时候,她已经在他心里占了一个好大的位置,所以当她说他不能管束 她什么,因为和他没关系时,明知那是无心的话,却还是感到受伤了。无心的话, 往往也真实,不是吗?她不知道于眉把他放在心中哪个位置,是重要的还是不重 要的?他不想去猜测,对他而言,即使她的喜欢不若他来得深也不要紧,他的心 告诉他,他想和她在一起。 “我以为,你会高兴见到我,就像我很高兴见到你一样。”他拉了把椅子, 正对着她坐下。 “你是真的高兴吗?还是你又在骗我了?” 她低着头不看他,声音低低的,让人分不出她的情绪。 “我骗你?我骗你什么了?等等……而且什么叫我‘又’在骗你了?”戚风 觉得啼笑皆非,他在为这个女人伤神的时候,她还有时间诬蔑他? “难道不是吗?你明明结婚了,或是结了婚又离婚了,那不重要,你甚至有 孩子了!你还跟我交往,你把我当做什么了!你对你的妻子、小孩怎么交代,难 不成是用那种逢场做戏的烂借口吗?还是你和其他男人一样,全都是贪图我家的 钱,所以……所以才……” 她也不想这么说,但过去太多的经验让她心生警惕。或许在一般人眼中看来 她家世好,外貌也不错,但她自己却知道自己脾气不好,过去一些和她交往的男 人百般容忍她的脾气都是为了想少奋斗个二十年,对于那些男人,她可以奉送一 口口水唾弃他们,她从不觉得受伤,反而庆幸能早点认清他们。 但这次,却觉得心脏有种硬生生被扯裂的感觉。她很在意他,远比自己想象 中还在意,也许是因为他在她的青涩岁月就出现了,还扮演着一个让她崇拜爱慕 的角色。如今这个角色从她的幻想里走出来,成为她的情人,她不能再用过度梦 幻的眼光去看待他,她也必须接受他是个真实世界的人,会有贪念,会欺骗,也 会让她受伤。 戚风神色一黯,原来只有爱是不够的,他们还少了信任。他不知道是什么事 让她误解了,但她的指控是把利刃,正一片片凌迟他的心。 是不是对她而言,他和那些另有所图的男人都是一样的。他奉上一颗真心, 却被割得支离破碎。这算什么!可笑可悲极了! “你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他笑得有些不一样,不再那么灿烂,让于 眉有种说不出的情绪,但明明就是他骗了她,他为何还要一副受伤的神情。 原来自己真的笑出声了。 他敛起苦涩的笑容,神态平静,“我笑我自己傻,真的太傻了。”只留下这 么一句话他举步往外走去。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好像……好像全都是她的错一样。 他止住脚步,不语。他只是凝望着她,眼里有好多情绪,几乎将她淹没。 “你不解释吗?还是你真的觉得和我玩玩就算了?那你为什么又要来这里? 来看我怎么为你伤心吗?” 她是这样看待他的感情吗?只是玩玩!她当他是感情骗子吗? “你觉得我只是玩玩吗?还是你想听的是我其实已经结婚,还有孩子了?这 样你高兴满意了吗?”失控!这样的情绪有多少年不曾出现了,但他无意去控制, 也无法控制! “你既然已经预设了立场,我再多说又有什么用,你把我当成攀 权附贵的人,我还能说什么,或者你来告诉我你想听什么。” “我只是想听实话,只是想知道事实。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那天我不是 故意说那些话的,我知道我脾气不好,但是我是诚心地想和你道歉,好不容易找 到你的电话号码,心里想着一接通就要跟你说对不起的,结果小孩接了电话,他 说你是他爸爸,接着是个女人接的,是那孩子的妈妈。你要我怎么想?我只想着 我是不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泪水沿着她姣好的脸颊滑下,似泉涌般,一 串串滴溅在深色地毯上,绘出深沉的色块。 是邵茵茵接的那通电话吧!他总算了解误会从何而起,看着她这般梨花带泪 的模样,他心生怜惜,却忍住不上前安慰她、拥抱她。 他也受伤了啊!难道因为他是男人,就非得表现出坚强又宽宏的形象?他可 以忍受她的误会,却不能承受她的错看、怀疑及预设立场。 “接电话的女人是我的朋友,那个小孩是我的干儿子,他都叫我爸爸。你愿 意相信也好,不愿相信也罢,总之这就是事情的真相。”背对着她说完这句话, 他反手关上房门,而她却也没挽留他的意思。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他也无意留宿于家,打算连夜赶回南部,谁知管家早于 一旁守候多时,似乎看出了他的打算。 “我为您备好了房间,您还是在这住一晚吧!现在出去找饭店也晚了,开夜 车回去更是危险。就住一晚上,明早我帮您开门让您回去。” 管家婉言相劝,终于看见戚风微微点头。 “那请跟我来。”本来准备了离小姐房间最近的客房,看眼下这情形还是换 间房吧! 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还是无法入睡,开了一整天的车, 明明身体已经极度地疲倦,睡意还是寥寥无几。 天光微煦,他放弃了让自己睡着的念头,坐在床上看着夏日阳光一点一点地 攻占地表,直到金黄洒满整个房间。他下楼,偌大的房子安静无声,除了管家, 还没有人醒来,无须向任何一个人道别,只是得载满车的寂寞回程。 “谢谢你,管家先生,请代我向伯父伯母说声抱歉,还没来得及向他们说再 见。” “我会转达的。”管家不知从何时拿出了一个纸袋递给车里的戚风, “戚 先生,这份礼物请您务必带回去。” “礼物?这我不好收下,您还是收回吧!” 戚风以为这是大户人家招待客人的习性。 “您一定得收下,这是我代小姐给你的,请您仔细地看看。”管家先生表情 不多,但仍显出坚决。 戚风收下,拉开纸袋,一本书躺在袋底,绿底碎花的封面。是份奇怪的礼物 …… 他疑惑的神情看在管家眼里,管家则回他一抹难得的微笑,笑里有着他不懂 的意义。但他终究是挥别了管家,将那抹笑里的含意抛诸脑后。 他离开后的不久,她收到来自于他的房屋让渡书,律师说这代表她有权做主 处理那块地。哥哥早已经知道这件事,还说这是戚风自愿这样做的。哥哥还是依 旧冷酷,只是催着她快签了让渡书,好让他能快点处理与日本财团的开发案。 然而哥哥不知道的这块地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他不知道这是戚风要给未来妻 子的。如今她得到了,这代表什么?他把她当做未来的伴侣看待吗? 那她给了他什么?怀疑、质问、不屑?她不该这样的,为什么要这样狠狠践 踏了一个人的心。她误解了他!如今后悔也无济于事,因为他消失了,连一点线 索也没留给她,电话她打了不下百次,从来没被接起过,至于诊所,他早已转让 给另一位医生经营。这时她才发现他们彼此间的联系是如此薄弱,断了线,就像 是飞远的风筝,永远都回不来了…… “经理?经理?”助理小英叫了她好几声。 “怎么了?”她想他,想的忘了自己早已回到工作岗位,忘了还有很多事要 处理。自从她恢复原职上班后,常常不是恍神,便是弄错了客户的资料,弄得底 下的助手们人仰马翻。 “经理,已经中午了,我想问要不要帮你买便当啊!外面下大雨,大家懒得 出去吃,想一起叫便当。” “你们吃就好了,我还不饿。”都下雨了,她竟然没发觉。 打从经理从南部回来后就一直怪怪的,以前明明是个性直爽的上司,现在反 而常常见到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工作上的错误也接踵而至,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段 时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之前公司内部还传来经理要被撤换的消息,还好是子虚 乌有的事。但照这情况下去,搞不好还是有机会发生,毕竟在经理手下待了好几 年,部门里的人都很担心经理的情况。 “经理,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于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心里也明白自己这样反常的情形让底下人也深觉 不安。 “谢谢你的关心,我只是有些事需要好好想一想。” “要想也不能不吃饭啊!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你最近胃口好像不 是很好,这样下去身体会负荷不了的,我看我还是帮你叫个便当好了。” “真的不用了,我最近像是在长智齿,痛得我不太想吃东西。”这几天她又 感到熟悉的痛楚,和上回长智齿的感觉雷同,只是上次长智齿时,她满心喜悦和 他在一起,这次却是和他分开了。 那种痛,从牙根蔓延到了心里。她下意识地想回避,害怕去牙科就诊时,会 不自禁地想起过往种种,也或许,她暂时还没有勇气拔除这种痛。 “经理长智齿啊!那我介绍一家新开的诊所给你,服务态度很不错,最重要 的是里面的医生都很优秀!”小英还是个年轻小女生,谈起哪里有帅哥时简直是 眉飞色舞, “里面有个医生真的很帅喔!而且人又好又温柔,特地预约那个医 生门诊的人都一大堆,害我每次都等好久。” “真有你说的这么好吗?”于眉笑笑地问,觉得这个小女生简直把医生当偶 像崇拜了! “当然哕!不只我去过,其他一些同事也去过啊!大家都赞不绝口啦!现在 可是讲求投资报酬率的时代耶!去看病还有帅哥看,不正好是一兼二顾吗?况且 那家诊所环境弄得挺舒适的,医生的技术又很不错,我上次去拔牙也是一下子就 好了。我强力推荐你去看看。”她边说还边翻出了名片。 于眉接过名片,心里却没有打算要去的意思。 “好了,你快去叫便当吧!别让其他同事饿昏了!” “喔,那我先出去哕!记得要去看医生喔!绝对不会让你后悔的!” 小英笑嘻嘻地退出办公室外,独留她一人对着窗外的雨继续沉思。 虽然没有去看牙医的打算,但是肿得老高的脸颊也由不得她说不。当她带着 半边突起的脸来上班时,同事纷纷倒抽了一口气,还以为她是被揍了。 后来清楚她肿胀的脸是智齿作怪时,又开始强力放送那家诊所的广告,弄得 她不得不请了半天假去看诊。到了诊所里,才发现只能用门庭若市来形容这里的 景象。诊所的医护人员清一色都是男人,男医生倒不稀奇,重点是这里聘任的护 士也都是男的,而不论是医生或是男护士都称得上是相貌堂堂,莫怪乎这里的病 患以女人居多。 “小姐,请问你的病例号码?”柜台的男护士大约二十出头的年龄,长的是 时下少女喜欢的杰尼斯风格。 “我是初诊。”她递出健保卡,开始填写起病历资料卡。 “那你应该不会特别指定医师吧!”男护士试探地问着。见到她摇头,像是 松了一口气,“那请你先坐一下,轮到你时会叫你的名字。” “要等很久吗?”她看了一眼满室的病患。 “应该不会,那些病人都是有预约特定医师的,所以要等久一点才会轮到她 们。像你没有特别指定医师的话,只要等医师有空就可以了。”男生耸耸肩,对 这一室的人潮也莫可奈何。 其实他私底下做过统计,有人特别偏爱斯文俊美型的医生,也有人喜欢狂放 不羁款的;当然,也有些小女生是专程为他们这些‘男’丁格尔而来。总之青菜 萝卜,大家各有所好啦!当然他还是最喜欢这种不挑的病人。 于眉等了近半小时终于轮到她看诊了,她跟着男护士进了诊疗室。坐上诊疗 椅时她的心还是微微一颤,她努力甩去脑海浮现的过往。 “小姐,怎么了?”医生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 一瞬间,于眉竟把医生的脸和戚风的脸重叠在一起,她出了神。 “小姐?”医生没得到回应,又再问了一次。 “我……”她指了指自己半边浮肿的脸,“好像是长智齿吧!” “啊……嘴巴张开,我们先看看是不是智齿造成的。” 检查了一会儿,医生不由得苦笑,“小姐,是因为长智齿造成的发炎没错, 但照这个情况你应该是拖了很久,才会变得这么严重。当然,作息不正常也会加 重发炎的情形,你还是要多注意口腔保健喔!”医生边说,边唤了另一个医生一 起会诊。 “学长,你看一下这种情形要怎么处理比较好,需不需要转到口腔外科去?” 于眉合上眼睛想乘机稍作休息,心想一会儿还要回公司去处理事情,所以她 完全没去在意另一位医生。 “学长,怎样?”医生不解,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家竞都恍神起来,刚刚这 位小姐是这样,现在又轮到了学长。 戚风愣愣地看着躺在诊疗椅上,嘴张得大大的女人,这样的重逢不在他的预 料中。直到学弟催促着,他才从虚幻中清醒。 看着她肿胀的脸颊,心里有个部分在崩塌,他还是免不了为她心疼啊!已经 分不清是习惯使然或是他心软舍不下那段过去,心就是会不受控制地为她牵动着, 为一个误解他的女人痛着。 “学长……” “还不需要转诊,开些止痛药,下次请她回来复诊,再决定要不要拔牙。”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话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立刻睁开眼睛,却只来得及看到他带着口罩的侧脸, 即使他只出现这么一下,甚至他脸上还带着遮去半张脸的口罩,她就是知道那是 他。她直觉地想追过去,却让医生拦住了。 “小姐,你走错方向了,拿药是在外面柜台,里面是医师们的休息室。” “可是……” “麻烦你先去外面柜台,护士会配药给你,顺便预约下次的看诊时间。”医 生轻轻将她推送出诊疗室。 透明的玻璃门关上,她在门外,而戚风在门里,她知道自己看不到他,不单 单是这道门的缘故,而是他已经将她摒除在心门之外了…… “于眉小姐,麻烦到柜台来拿药。”柜台的男生喊道。 于眉愣愣地走到柜台前。 “这药三餐饭后吃,帮你预约星期五看诊好吗?请问有要指定哪位医生吗?” 男生习惯性地问。 “可以指定医生?”她眼里出现一丝光彩。 男生脸上画过三条黑线,他刚刚还以为这女人不挑的,但显然不是这样。 “是的,你可以指定下次帮你看诊的医生。”要命!早知道刚刚就不问了。 真不知道她要选谁了?是外型俊美的戚医师?还是刚猛粗犷的段医师?或者是潇 洒爽朗的何医师呢?最好都不是这三个,现在预约的排行榜里就属他们最抢手, 每次要排他们的门诊都搞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那我要指定戚风医师。” 唉!Bingo !斯文俊美的获胜!这下他又要头疼了! “我先看一下戚医师的时间表。”他快速地查询计算机里的资料, “戚医 师的门诊要等到下星期才有办法,你要不要考虑换成其他的医师?” “我只要他。”于眉坚定地对上男孩的双眼。 男孩接收到讯息只好认命地排起时间,突然电话响起,男孩接起。 “喂?你好……嗯……好……我帮你改个时间……”男孩的手飞快地在键盘 上敲打着,过了一会儿终于挂上电话。 “刚好有病人取消预约,所以我帮你排后天的下午看诊好吗?” “好的,谢谢。”那一通电话无疑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即使戚风刚刚对她视而不见的反应让她伤心,但她毕竟欠他一句道歉。就算 他不原谅她也罢,她至少要努力去做,要让他知道她是多么愧疚,还有她是多么 爱他。 她爱他好久好久了,也许从十年前第一眼见到他时,她就偷偷爱上他了。也 许在两人尚未相逢的那几年,那份爱慕早让时间催化成留在心上的浅痕,但只有 她自己明白,她从未曾将那年少时的仰慕遗忘,他一直是在她心上的,只是让她 藏进了一个隐秘的角落。 谁又料得到他们会再相遇,而他如今却是结结实实地在她心版上烙下痕迹了, 这痕迹也许这辈子都会刻在她心上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