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充官 木岚往锦绣堂去,一路婢仆们纷纷招呼“夫人好。”木岚充耳不闻,笔直往 锦绣堂去,她被无射一激,浑然忘了自己原本知书达礼,是万万不会这样莽撞冲 动的。也许她本是冲动的人,只是平日压在书经之下,无事触发,竟而连她自己 都不知道。 到了锦绣堂,她推门而入,耳边只听到宛容砚一句:“孩儿与绣坊同生同死, 绣坊是宛容家祖业,岂可拱手送人?” “吱呀”一声,门应声而开,木岚一足踏人锦绣堂,赫然便看见宛容释手里 拿着一张黄色锦缎,上有黑色一圈大字“告”。上书: “绣户十七人,经县陈词,论宛容家绣坊非理断人财路,毁坏织器,独卖绣 品事。今两验其词,绣户十七共告宛容家倚财断货,求请公平处置,不求余财, 故据本朝令‘诸应备尝而无应贸之人者,理没官’,判宛容家绣坊充官,遇赦毋 还。” 木岚脸色惨白,“这……这是?” “官府的判书告事。”宛容释气得冷笑,“有绣户十七上告宛容家专卖绣品, 宛容家竟到下了判书才知情,你说可不可笑?” “诸应备尝而无应贸之人者,理没官,怎会是这个意思?宛容家纵使有罪, 也只应赔偿绣户,为什么会绣坊充官?”木岚惊怒交加,手指着告事,“县太爷 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们哪里专卖绣品,又哪里毁坏织物?宛容家绣品无双,自然 贾者多矣,有什么错?” “莫说了,官府瞧中了绣坊,想要充官还怕找不到因由?”宛容释“啪”的 一声收起了告事,“判绣坊充官,遇赦毋还!嘿嘿,他还想得周全,生怕皇上大 赦,坏了他的好事!” “爹,绣坊绝不能拱手让人,这是宛容家的基业,祖宗的心血,我宁愿死在 绣坊,也不愿让官府糟踏!”宛容砚“砰”的一声一手拍在案上,一张上好的檀 木桌被他一拍而裂,只见他神色惨然,“便是官府来强夺,我情愿抗命!” “砚儿说的有理,死也要死得有骨气!我已经通知你娘和你两位叔婶先行躲 避,他们明天便会走,我们不走!我们是宛容氏的宗亲,这绣坊是宛容家的根, 官府来夺,那是逼民造反,难道,你我还有束手待毙的道理?” “爹,那玉帛怎么办?他刚刚回来,难道就让他陪着咱们一起死?”木岚明 知要守绣坊,那是必死无疑的做法,但爱子心切,仍忍不住问。 “明天我就找个借口赶他走!”宛容释负手在堂里来回踱了几次,“宛容氏 的血脉不能因此而绝,让他和他的小姑娘一起走!” 木岚虽然不愿,却也知此时无法计较其他,顿了一顿,终于还是忍不住颤声 道:“爹,可否让玉帛在家多住几日再走?他三年未归,我……我……”她舍不 得亲儿,“反正官府敕令当也没有这么快兑现,他刚刚回来,我想多……多…… 看他几天……”说到这里,眼泪终掉了下来。 “那就多留他三日,三日之后,我赶他走!”宛容释何尝舍得自己的孙儿, 但义之所趋,却令他不得不做出决定。 宛容砚搂住饮泣的娇妻,热泪盈眶,却默然无语。 *************************** 无射头一个觉得事情变得很奇怪。 她正在对镜梳头,在挽一个古臀,旁边放着一个珍珠簪子,却是木岚昨天拿 来的。 宛容玉帛早早就来她暂住的厢房看她。 “玉帛,你不觉得你家这两天变得很奇怪么?”无射梳了古髻,不配首饰, 却把那簪子拿在手里晃来晃去,“第一,你娘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她前几天 不是恨不得我立刻从家里消失?第二,爷爷反而不大理我了;第三,你家里有许 多人不见了,连仆人都遣散了不少,第四,我竟然看到爹在哭!我有一种预感— —”她神秘兮兮地回过头看着宛容玉帛,“你家要出大事了。” 宛容玉帛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拿过她手里的簪子,细心为她插上。 “你这样笑,就是说,其实你已经知道,只是你不想说。”无射叹了口气, “其实你不必瞒我的,这是你家,连我都知道了不对劲,你又怎么会不知道?他 们强装无事,到底想骗谁?” “说到骗人,自然谁也骗不过你。”宛容玉帛也叹了口气,“这回我倒希望 你真能骗倒他们,让他们走。”他说得很落寞,却强作笑脸。 无射伸手,慢慢抚平他眉心的皱纹,“出了什么事?”她平静地问。 只有坚强的女人,在面临剧变之前,才会有这样的平静,因为她清楚自己承 受得起打击! “官府要把绣坊充官,爹和娘他们……他们不愿出让绣坊,准备……准备— —”宛容玉帛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准备以死相殉?”无射平静地问。 “是——”宛容玉帛慢慢地道:“他们已经作了准备,却不敢告诉我。我猜, 过不了几天,他们就会把我们赶出去,娘这几天对你好,是不想我生气。” “那你打算怎么办?”无射仍是平静地问,目光湛然看着她的男人。 宛容玉帛抬起头来,仍是那样温柔地层颜一笑,慢慢地道:“和你想的一样。” 无射看着他,看着他温柔的笑颜,挑衅地挑起了眉。 宛容玉帛轻轻地一个字一个字说:“把他们搬走。” 无射笑了。 然后他们就有了一个叫做“把他们搬走”的计划。 ******************************** “无射,你到底会不会做饭?”宛容玉帛站在自家的厨房,看着无射摆弄那 些锅碗瓢盘,实在看得有些惊心动魄。 他们是点倒了两名厨子之后偷偷摸进厨房的,理由很光明正大——无射要洗 手做汤——迷魂汤。 很简单,对几个老顽固,说道理是说不过他们的,如果可以把他们迷昏,然 后搬走,一切问题就解决。 绣坊可以没有,但只要人还在,一切就可以重来,这么简单的道理,有些人 想破脑袋也想不出。 但是—— “小心!”宛容玉帛眼明手快,看着无射要把清水往沸油里倒,一手把她抱 离灶边。 “哗”的一阵爆响,锅里像吃了一串爆竹,油星四溅,不知过了多久才子息。 无射惊魂未定,从宛容玉帛身后瞪着那锅,像瞪着个鬼! “你究竟会不会做饭?”宛容玉帛也是余悸犹存,“这样下去,很危险。” “有你在,有什么好怕的?”无射顺口回答。 “我不是说你危险,”宛容玉帛苦笑,“我是说我家的厨房危险。” 无射耸了耸肩,老老实实地道:“的确是有那么一点,我不会做饭。” “那你又弄锅弄碗,让我以为你是个下厨好手?”对于这个奇奇怪怪的女人, 宛容玉帛只能苦笑。 “我好奇。”无射答了一句几乎会哽死所有人的话。 宛容玉帛摇了摇头,“这样下去,你这碗汤要到什么时候才做得出来?天要 亮了,娘很早就会起身,为我爹和爷爷送参汤。” “马上就好。”无射掠了一下鬓边的散发,抿嘴嫣然,“我需要一个工具。” 宛容玉帛自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的,失笑,顺手拍醒了一个厨子。 “少爷?”那厨子犹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揉了揉眼睛,只当自己在做梦。 无射暗中一脚把另一名厨子踢到柴火堆后面去,一面嫣然一笑,“是我,少 爷的那个姑娘。” 那厨子一呆,回过头看她,仍是呆呆不知道状况。 宛容玉帛便一边微笑,看她如何自圆其说。 “你很尊敬你家少爷是不是?”无射笑得很动人。 “是。”厨子点头,宛容玉帛为人极好,他是自小便知道的。 “那你家少爷的事,你帮不帮忙?”无射问。 “帮,当然帮。”厨子有些昏头昏脑,只知道点头。 “哪,你知道夫人不喜欢我,你家少爷希望我为夫人做碗参汤,如果做得好, 说不定夫人一高兴,便喜欢了我。但是,我知道夫人喝惯了你做的参汤,所以特 地把你找来,你帮帮你家少爷的忙,帮我做参汤,然后我再稍微调一点味道,端 去给夫人喝,好不好?我知道你厨艺很好的,帮帮忙,好不好?”无射笑脸吟吟, 说起话分外地动听,“夫人最喜欢你的手艺了,我能不能讨夫人欢心,就看大哥 你了。” 厨子被她大帽子一盖,整个人都乐陶陶,浑然忘记自己是谁,只记得自己的 手艺,竟然干系到少爷娶媳妇,不禁受宠若惊:“姑娘你说哪里话,我立刻去做, 立刻去做。”他匆匆往灶边走去,一边低骂,“赵三这王八羔子,这时候去了哪 里?” 宛容玉帛溜了一眼柴火堆后的“赵三”,又看看笑吟吟的无射,忍住了不敢 笑。 不一会儿,参汤炖好了。 果然香气清醇,比平时还多那么三分火候。 无射尝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的手艺,只不过我要加点东西,去 掉参汤的涩味,夫人才更喜欢。”她堂而皇之地自袖中拿出装失心散的瓶子,老 实不客气地当着厨于的面往参汤里倒了少许,以勺子搅了搅,笑了笑,“这样就 可以了。不过,过会儿夫人来端汤,先别告诉她我有这分心,等她喝过了我再告 诉她这是我的心意,如果一切合夫人的意,我先谢过大哥的成全了。”她盈盈拜 倒,“受无射一拜。” 厨子受宠若惊,“姑娘用心良苦,夫人一定会体谅的。” 宛容玉帛咬着下唇,目中笑意盎然,看起来温柔可亲,也有两分婴儿般的纯 稚。 无射明知他忍着笑,却偏偏在他面前做戏,竟然眼圈一红,掉下两颗眼泪, “真是多谢大哥了,无射感激不尽。” 厨子连连点头,像在那一瞬间成了掌握无射生杀予夺大权的神仙。 宛容玉帛实在看不下去,不知这个骗人精还会把人骗到什么地步,咳了一声, “天快亮了,我们也该走了。” 无射拭泪而出,宛容玉帛随着她出去,暗中一脚踢开赵三的穴道。 走出厨房不久,便听见赵三和厨子的惊呼。 “啊,我怎么会在这里?” “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但走出去的两人已经什么也不顾,大笑出声,笑得几乎连眼泪都出来。 “无射,你真是——”宛容玉帛边咳边笑,他差点岔了气。 “真是什么?”无射在拭的是笑出来的眼泪。 宛容玉帛摇头,“你怎么还哭得出?你当着他的面在参汤里下毒,还骗得他 感激涕零。”, “我不是哭出的,是笑出的。”无射还在掉眼泪,“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 样开心过了。” “呵呵,如果让娘知道了,不知是什么表情?”宛容玉帛轻笑。 “哪里还会有什么表情,她不被你这个逆子气死,已经不错了。宛容家温文 尔雅的大少爷,竟然帮着外人给自己人下毒,这听起来都是耸人听闻的怪事,呵 呵!”无射终于笑缓一口气过来。 “你下了什么药?爹娘和爷爷吃了不会有问题吧?”宛容玉帛想起来问。 无射用手指绕了颈际的散发两圈,似笑非笑,“这时才问?太迟了,我下了 见血封喉一吃便死的毒药,五色无味无形无迹的,普通人闻一下就死,我给你宛 容家倒了一堆。” “听着怎么像你是卖药的?”宛容玉帛失笑。 无射忍不住又笑,“真的?” “真的。”宛容玉帛正色道。 两个人这么正色互看了半天,终于谁也装不下去, 无射边笑边道,“老天,你正经起来唬得倒一片人。我下了一点失心散,从 前苏蕙给我用来害你的,这回用来害你爹娘。不过我下得轻微,只会让他们昏迷 一阵,对身体不会有影响。不像对你,我毒得你记忆尽失,你却一点也不计较, 还想娶我过门,大概是那时被我毒坏了脑子。” 宛容玉帛叹气,温柔地道:“谁让我遇上了你?你是前世的冤孽也好,今生 的梦魇也好,我早就认了。” “你还可以反悔,我不会生气的,”无射美目嫣然,“如果你找到另一个好 姑娘,我……” “再说我生气了。”宛容玉帛不笑了,“你还是对我没有信心,还是给自己 留三分退路。” 无射怔了一下,也恍惚了一下,她是给自己留了退路,是准备好了随时抽身 可以走,这样——是错的吗?男人不都希望自己的女人有够洒脱,可以好聚好散? 为什么他要生气?她不自觉地抬头看着他漂亮的乌眸,侧着头看着像在研究什么, 突然道:“你——证明给我看,我就信你。” “你要如何证明?一辈子?”宛容玉帛反问。 “不,你抱着我。”无射固执地道。 宛容玉帛把她搂人怀里,让她的头贴着他的胸口,“这样?” “是——”无射闭目,在他身上靠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我信了你了。” 她抬起头,目中有泪花在闪,看的颇为楚楚可怜,“我信了你,走不了了,你可 以放心了。” “我娘来了。”宛容玉帛一点浪漫情调都没有,抱着她闪到一边花丛后面去。 无射立刻忘记了他刚才的心情,两个人躲在花丛后探头探脑,看着木岚从前 面走过。 “玉帛,我在担心耶,万一你娘不小心洒了那碗参汤,我们怎么办?”无射 边看边问。 “不知道。”宛容玉帛叹气。 不久,木岚端着参汤走了回去。 “走,我们跟着她去。”宛容玉帛一带无射,两个人捷若灵猫,如影随形, 跟在木岚身后。 ********************** 木岚端了参汤,先往绣堂去,宛容砚和宛容释在那里。 推开门,她先把一碗参汤递给了宛容释,又一碗参汤递给了宛容砚,“爹, 你们先喝口参汤,休息一下。” 宛容玉帛在外听见,不禁怔了一怔,他不知道爹和爷爷竟是一夜未眠,心中 泛起一阵歉然。他下药本是好意,但如今却颇觉自己是太胡闹了。 无射知道他在想什么,暗中一握他的手,让他记得他自己在做什么。 这时,宛容释已经喝下那碗参汤,而宛容砚照例把参汤给娇妻喝,他并不是 在乎这区区一碗茶水,而是在乎那一份体贴。 “当啷”一声,宛容释手中瓷碗跌碎,他年纪已老,一碗参汤喝下,几乎立 刻昏迷。 木岚呆了一呆,陡然一阵晕眩,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木岚!”宛容砚一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剧变,惊怒交集,却不知如何是好, “爹!” “点倒你爹!”无射在宛容玉帛耳边悄声道。 宛容玉帛也知此时千钧一发,点倒了宛容砚,一切依计行事;万一点不倒宛 容砚,事情闹大了,一切都完蛋了!他放下无射,微一点头,自窗户中穿了进去, 一指往宛容砚腰间点去。 宛容砚蓦然回身,正要叫人,却与宛容玉帛打了一个照面,这下子惊怒已达 极点,“你——你这逆子!” 宛容玉帛心中叫苦,一时之间也解释不清只好闭嘴,只盼能够尽快点倒宛容 砚。 宛容砚一掌往宛容玉帛左肩扣去。 宛容玉帛沉肩相避,他心中万分不愿父子相搏,但宛容砚势如拼命,他又不 能不挡。 “你这逆子!”宛容砚耽于读书,武功不高,三招两式便落在下风,一气之 下,提高声音,“禄——” 宛容玉帛知道他要叫禄伯,心知禄伯一来,便缚手缚脚,一咬牙,猛地五指 一张,往宛容砚肩井穴抓去。 宛容砚拼着肩井穴被抓,一掌拼命,要将宛容玉帛伤在掌下,他是想一掌打 死这个不孝子。 宛容玉帛骤不及防,他自然不能下重手真的伤了自己的爹,但宛容砚一掌当 胸而来,要闪要挡都已来不及了,惟一的方法便是立刻卸去了宛容砚的手臂。 掌风袭面。 宛容砚武功不高,这一掌拼尽全力,却依旧足可致命。 卸不卸宛容砚的手臂? 宛容玉帛暗自叹了口气,这是他爹,他认了。 宛容砚一掌击出,满以为自己手臂不保,却见宛容玉帛放开了要扣他肩头的 手,而自己这一掌全力而发,已堪堪到了他胸口。 这是他儿子——宛容砚突然惊醒,他儿子不愿伤害爹,做爹的却要一掌打死 儿子! “玉帛!”宛容砚脱口低呼。 宛容玉帛气凝于胸,准备硬接他爹这一掌。 便在这时,有人一声惊呼,“啪”的一声,来人窜到了宛容玉帛身前,但宛 容砚这一掌来势太快,终是一大半击在了来人身上,一小半打在了宛容玉帛身上。 “砰”的一声巨响,两个人双双跌倒于地,宛容砚呆在当场,呆若木鸡。 窜过来的人自然是无射,宛容砚这一掌打得她口吐鲜血,内伤颇重,但她爬 起来,什么也不顾,一头秀发披散,混着鲜血,但她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惊恐之 极地伸手摸宛容玉帛的脸,“玉帛,玉帛,你怎么样?我……我不该让你来的, 你不可以受伤!不可以受伤的!” 宛容玉帛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微笑了一下:“傻瓜,我没有事的,有 事的是你,不要说话了。我没事的,别担心。” “不是不是!”无射拼命摇头,“岑夫子说你不可以再受伤,我没事,我有 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你,只是你,你明不明白?”她爬起来,跪着爬过去,伸 手去摸了他的人。 “我说了没事就是没事。”宛容玉帛支地站起,把她扶了起来,“我只是被 震动了气血,你被震伤了内腑,你知不知道?”他伸袖拭去她唇边的血,心下无 限痛惜,“谁让你冲进来的?你痛不痛?” 无射目中惊恐之色未褪,“我怎么能不冲进来?我不痛,你痛不痛?” 宛容砚这才吐出一口气,“玉帛。”他不知多么庆幸没有一怒之下打伤儿子, 看见无射可以为宛容玉帛舍命,不禁有些震动。这个女子,也许,并不像表面看 起来那么令人厌恶。 “爹。”宛容玉帛为无射点了几个穴道,眉头紧蹙,“孩儿并不是存心冒犯。” “你们两个,到底把你娘和爷爷怎么样了?”宛容砚此时已知宛容玉帛并无 恶意,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声o “孩儿不愿爹娘和爷爷与绣坊玉石俱焚,所以才出此下策——” 宛容玉帛说了一半,无射咳了几声,抢话,“都是我的意思,是我要他下药 迷倒你们三位,把你们带走,咳咳……”她苍白着脸,“之所以生此误会,都是 我不好,你……你不要怪他。他是好意,绝不是有心要伤害你们……” 宛容玉帛一把掩住了她的嘴,他不要听无射这样虚弱的声音,他只喜欢听她 平日明亮的嗓子,听她种种奇思妙想奇谈怪论,不要听她这样的声音!“不要说 了,我先带你看大夫,先给你治伤,好不好?” 无射推开他的手,用力摇头,“不好,一点也不好,你忘了,我们……我们 租的马车……很快就要来了。现在去治伤,就走不了了。”她抬头看宛容砚,脸 色憔悴,但一双眼睛出奇的明利,“伯父,绣坊没有了,还可以重建……咳咳… …但是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你若真的想保住宛容家的祖业,咳咳,你 就应该走,带着绣品,绣工一起走,这个地方让给官府有何不可?我们可以在另 一个地方重建一个新的璇玑书绣坊……咳咳……伯父,你想明白了没有?” 宛容砚震动了,真的震动了,当她披头散发,遍身血迹的时候,这个女子非 但没有丝毫妖媚之色,有的,只是一种关心,一种给予,一种明晰!她的关心是 真的,是全心全意为你着想,为你打算,她的爱也是真的,是毫不犹豫为玉帛去 死!在伤重之际,她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全心全意在乎他是否愿意不死,愿意 离开? “伯父,你死在这里没有丝毫好处的,你想过没有,你死之后,官府依旧会 强占绣坊,对结果有什么影响吗?你们死了,苦的只是玉帛一个人。忠义是当不 了饭吃的,只有对活人忠义,才是对祖宗最好的交待……”无射咳了一阵,拼尽 全力叫了出来,“就像你不愿玉帛死在绣坊,你们的先祖怎么会希望他们的子孙 死在绣坊?绣坊是死的,人命才是最重要的!”说完之后,她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剧咳起来。 宛容玉帛扶着她,眉宇间是混合着骄傲与凄凉的神色,“爹,跟我们走吧。” 宛容砚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无射,又看看宛容玉帛清晰的眼眸,陡然之 间,觉得自己老了,孩子们大了,却又有无限的欣慰,混合着辛酸,“玉帛,爹 没有伤到你吧?” “没有。”宛容玉帛为无射渡入一口真气,一边道:“我们已经遣散绣工, 要他们到晋阳城金银山庄会合,今晚他们就会分别走,我们假托了爹的名义,还 请爹谅解。” 宛容砚自然知道绣工对绣坊的重要性,眼圈有些发热,“你……” “我们雇了四辆马车,再半个时辰他们就会来了,我们原本预计迷倒了你们 三位便可以叫禄伯收拾好细软离开,却没想到……差一点误伤了爹。”宛容玉帛 眼圈亦有点发热,“爹,是玉帛不孝,对不起爹。” “爹差一点杀了你,若不是多亏了无射,爹纵是自尽也换不回你。无射…… 是个好姑娘,是爹一直看错了她。”宛容砚拍了拍自己的儿子,二十多年来,他 以严父自居,从未有如此真情流露的时候。 宛容玉帛咬了咬下唇,神色又悲又喜,“爹!”他笑了,眉眼弯弯,无限光 彩。 “我们快走吧!依计行事,叫禄伯收拾东西。无射的伤也要快些医治,咱们 乘夜出城!”宛容砚抱起木岚,宛容玉帛抱起宛容释,无射倚着宛容玉帛,当先 而出。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