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二次我问他一样的问题,是在上第二次课的时候,他一样没有回答。而我会
问他同样问题的原因,是因为我交付给他练习的功课,他一片空白地还给我。
第三次我问他一样的问题,且多补上一句「如果你告诉我,我送你一个奖品」,
试图诱惑他告诉我他的想法,结果他给的响应,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
「你们也只不过是大学生而已,能送出什么好东西来?」
后来我才知道,我是小蒯第四个家教老师,前面的三个女孩子,都是被他气走
的。最久、最有耐心的一个,撑了一个学期,终于引咎辞职。
我可以了解那几个家教老师的心情,毕竟教导一个学生,花了时间精神陪伴,
无非是想看着他们在成绩上有进步,这样才有工作上的成就感,赚不赚家教费,就
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就这样过了四个月,阿居皓廷跟亚勋都给我拍拍手,他们说我打破了纪录,终
于站上撑最久的家教老师的王位。
在好友们拉炮庆祝买披萨狂欢的同时,小蒯的成绩还是一样乱七八糟。
撑最久是我教小蒯的目的吗?那个海鲜总汇披萨真是食之无味。
他每一张考卷都是不及格的分数,小蒯的妈妈每一次拿考卷给我的时候,都会
对我说同一句话:「林老师,麻烦你多费心了。」
本来我都还会响应一句「这是应该的,您别客气」,但后来,我连回这句话的
脸都没有。
有一天深夜,很冷,一月天的台北,气温低得好像要结霜一样。
因为肚子饿到不行,又困,为了期末考又不能睡,阿居跟皓廷贪图我那台暖炉,
也跑到我这里住。「干!又是我!」已经买消夜买了一年半的我,签王运仍然持续
着。
我带着满肚子怨气,在深夜三点多,骑着机车要去买永和豆浆。催紧油门的右
手已经被风吹到没有知觉了,包在口袋里的左手却暖得要命。
一个东张西望,在福和桥上,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一步一步地走着。
「小蒯?你这么晚怎么还在外面?」
停下机车,我先回头看看会不会有车子撞上来。
昏黄的灯光中,我看见小蒯的脸上,很清楚的有好几道血痕。他的头发被剪得
乱七八糟的,还剪秃了两块。
「小蒯!你怎么了?」我心一急,抓着他直问。
他慢慢转头看我,眼神有说不出的恐怖。
「子学老师,我问你,对你来说,什么事情最好玩?」
我心一惊,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我不知道一个才国二的小男生,为什么会有这
么可怕的眼神?
我赶紧把他载回家,一路上,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想当然尔,小蒯的爸妈一定担心到了极点。失踪不到四十八小时的报案,只能
协助,还不到受理调查的范围。
经过妈妈的一阵询问,小蒯终于说出他的遭遇。
小蒯被抢劫了,还被打了一顿。原凶是他的同班同学,为了一个同班的女孩子。
他的同学本来就是小混混,很久以前就喜欢那个女孩,戏剧化的是,那个女孩
子喜欢小蒯。
这种伤害性的三角情节在国中生心态不成熟的情况下,经常发生一些不愉快的
事情,对方以为只要小蒯消失,那个女孩就会喜欢上自己。
小蒯在学校时,一天到晚被同学欺负,不是作弄他让他出糗,就是要他买饮料
请客。
我终于知道小蒯为什么不念书的原因。
因为他的同学警告他,如果小蒯的成绩比他好,他就要给他好看。
是什么样的家庭教育出这么失败的孩子?是什么样的父母纵容这样幼稚无知几
近废物的孩子?当我把这件事情告诉皓廷他们,皓廷很意外地冷静思考着,反而平
时比较冷静的阿居气得乱七八糟。
「后来怎么样了?」皓廷冷静的口吻问着。
「小蒯的爸妈决定要把小蒯转学。」我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提出告诉吗?我们可以去找学长帮他啊!操他妈的!这些鳖三俗辣,一定
要给他们一点教训!」阿居气得满脸通红。
「他的爸妈不想惹麻烦,转学是最快,也是最能解决问题的方法。」我喝了一
口热咖啡,顺便暖着自己的手。
「喂喂喂!子学,别忘了,我们是法律系的耶,一定要给那个俗辣知道法律的
公权力量有多大。」阿居气到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是啊。我们是法律系的学生,But so what?凭我们的力量要扭转这个病态社会
的颓势,根本是想太多。
亚勋当过兵,他很直接地说了一句话:「那个俗辣只要到兵营里面,就知道什
么叫好死了。」
亚勋说的是台语,好死两个字听来特别有感觉、特别爽快。
直到天亮,我们都还在讨论小蒯的事情。
阿居决定要去找学长帮忙,也要去说服小蒯的妈妈提出告诉。这不是公诉罪,
要打官司一定要有控方才行。
但我的心思并不在告与不告上面,因为我一直想着小蒯最后说的一句话,我很
担心,他的思想已经有很大的偏差。
「对我来说,最好玩的事情,就是看着他被车撞死。」小蒯的眼神,透露出他
深深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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