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癫时无害于社稷撤兵之日起兵之时(3) 自从服了李谦给她的黑灰色药末,桂儿的旧病不但没好,又添新病,头痛欲裂, 浑身发烧,嗓子里又辣又痛,有如火烧、刀割。她躺不下也坐不住,疼得她直撞墙。 她从草铺上爬起来,昏昏沉沉的,摇晃欲倒。她用手不断地揪自己的嗓子,喉 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她摔倒了,就向前爬,爬到木水桶前,舀了一木瓢凉水,咕 嘟嘟地灌下去,希望缓解一下,可是还渴,也止不了痛,水桶里已见底,她扔下瓢, 捧起木桶喝了个底朝天,直到一滴水没有为止。 她扔了木桶,还渴得不行,便去拍门,张大嘴巴喊,但却喊不出声来,只有吱 吱的干涩声音。 她揪着自己的嗓子,恐惧地坐在了地上,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她让李谦害 了,他的药有毒,是想把她变成哑巴。 桂儿啊啊嘶哑地叫着拍门,嘴角流出血来。 不知过了多久,院里传来脚步声。桂儿一看,是李谦来了。她闪到了门后,眼 里喷着怒火。 李谦因没看到桂儿,有点慌,他回头回脑地看了看,打开门锁。说时迟,那时 快,当李谦拉开木板门的刹那间,桂儿从门后窜出来,疯了一样扑上去,嘶哑地叫 着,抓住李谦的衣领,没头没脑地乱踢乱打起来。 李谦拽上门,把桂儿推倒在地,说:“你疯了?” 桂儿仇恨地望着他,指着自己的喉咙,啊啊地大叫,泪水横流。 李谦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愧疚之意,他蹲下去,把一面小镜子和一把牛角梳子 给她。桂儿把小镜子掷到了墙上。 李谦坐在地上,细声细气地说:“桂儿,你恨我吧,骂我吧,打我吧,我却不 怪你。你说不出话来,憋得难受,是不是?这是我干的,是我害惨了你。” 桂儿又上去抓打他,他也不还手。桂儿看见,李谦的鼻孔被打得流血了,脸也 抓破了,但他一动不动地挺着挨打,这大概就是他良心发现了吧。 桂儿打累了,停住了手。李谦眼里汪着泪,说:“你若没打够,再接着打,让 你出够气。” 桂儿双手捂脸呜呜地哭起来。 李谦拿出手帕为她擦泪,也许是良心发现,他把底儿全都告诉她了。给她吃的 药末是毒药,人吃下去,就会变成哑巴。 桂儿仇恨而又惊恐地瞪着他。 李谦说:“我虽害得你成了哑巴,可我保全了你一条命,你懂吗?你还得感谢 我。” 桂儿更加恐怖了。 李谦说:“你知道了你最不该知道的事,你看见了你最不该看到的真相,你做 了你不该做的事,我不说你也该明白了吧?” 桂儿呆呆地望着他。她明白,小保子指的是她识破了朱棣装疯的假象。 李谦索性说白了,燕王是装疯,谁泄漏出去谁都会死!他问桂儿明白吗?你不 死,传出去燕王就会死。所以燕王让你死。 这似乎也合乎常理,桂儿绝望地掉了泪。 李谦说:“我知道你平时对我好,咱们又是同乡,我不忍心看着你死,想救你, 想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办法。你要活命,就必须当哑巴,不然你把真相说出去,不但 你没命,连我也没命了。你懂了吗?” 桂儿双肩瑟瑟地抖动着。 李谦说:“我答应过燕王,把你勒死后,用一张席子卷出去。一会我就弄一辆 车来,你得装死,往车上抬你时,可不是我一个人。到时候你可别喘气呀。” 桂儿更是泪流不止了,眼里不知是感激还是绝望。她今后即使侥幸逃出虎口, 也是一个哑女了,她还有勇气活下去吗?最终她想到了报仇,那就得活着。 李谦站起来说:“我先走了,一会再来。” 大概是后半夜吧,杂乱的脚步声响近库房,求生欲支配着的桂儿自己装死躺下, 屏住气,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她被李谦和另一个太监用一领芦席卷了起来,只露出 头发和一双脚。 李谦和另一个小太监把她抬到了运垃圾的毛驴车上,李谦关上仓库门,对那个 小太监说:“你回去吧。” 小太监走了,李谦赶着毛驴车向后宫门走去,桂儿的一双鞋随着颠簸的车子来 回摇晃着,她的心狂跳着,唯恐被人认出是诈死,出不去宫门。 快到后宫门口了,李谦甩了一下鞭子,回头嘱咐说:“快过宫门了,憋足一口 气,千万别动。” 车子骨碌碌地向后宫门走去。桂儿拚尽全力憋气,还好,把门的宫禁太监没有 兴趣细看死人真死假死,驴车顺利地出了后宫门。 驴车向城北方向驶去,躺在驴车上的桂儿不用再憋气了,她也没心思坐起来, 真的像一具死尸,任车子颠簸着。 车子忽然吱嘎一声停了。漆黑的夜晚,风过树林,天地间充满奇异的声响,远 山如黛,横亘在天边。垃圾车停在荒野路旁,李谦打开芦席卷,说:“到了,出来 吧。” 桂儿从芦席卷里钻出来,木然地站在李谦面前,眼里有泪。 停车的地方,原来是一块公墓用地,大小、高矮不等的坟丘在夜里显得阴森恐 怖。 李谦说:“桂儿,现在你想上哪去都随你便了,你看,天多高,地多广,你爱 往哪去就去哪吧。”说完,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袋,打开,里面是几锭银子。 李谦说:“这点银子你带上,比讨饭强。你若想回老家去,做盘缠也够了,我 帮不了你别的了,只能做这么多了。” 捧着银子,桂儿百感交集,不知该谢他还是该恨他。桂儿还是给他跪下了。 李谦扶起她来,惭愧地说:“我不是好人,我不值得你谢,我是救你的人,也 是害你的人,你忘了我吧。”说到这儿,他也哭了,用袖子抹抹眼泪,赶着毛驴车, 头也不回地走了,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剩下一个哑女,站在旷野清冷的风中,她不知道自己该投奔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