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得人心者得天下皇上不喝燕窝粥佳话(1) 文字优劣不足以得天下,平叛打仗要靠军队,没有人心,你的旗帜上写再大的 “仁义”也枉然。皇上不喝燕窝粥,是因为忌讳造反的燕王。假如解释为“吞燕”、 “灭燕”呢?若当时一怒杀了程济,岂不把皇上的一段佳话美谈也断送了? 圣旨一下,南京景清的宅第立即被锦衣卫士兵包围了,张信老小都在北平,南 京旧居不过是空巢,对他虽也有诛灭三族之令,却是鞭长莫及了。 景府祸从天降,男女老幼,不分主仆,所有的人都被押到院子里,按亲戚也被 陆续抓到,圈到一起,几进院子里一片啼哭声。士兵们正在钉门查封财物。 是柳如烟把这消息透露给景展翼的,景展翼疯了一样跑出方府,直奔她一直没 敢回的家。柳如烟死活拦挡不住,只好紧紧跟着,他怕有人认出景展翼,那不是自 投罗网了吗? 柳如烟好歹在景府大门外追上了她,把她拖住,他们杂在围观者中间,景展翼 流着泪,看着亲人们被绳子捆绑着,正鱼贯押解出府,她看见了白发苍苍的祖父, 他本来在乡村颐养天年,也不能幸免。还有伯父、叔叔、伯母,她也看到了姑姑、 姨父和外祖母,还有表弟、表妹、侄女、外甥……景府内外哭声震天。 围观者越来越多,有感叹官场风云难测的,也有替景家抱不平的。人群中有各 种议论:“这是犯了谋反罪呀。”“听说景御史投了燕王朱棣。”“这些人都要杀 头吧?”“杀头便宜了,皇上心软,没有诛灭九族,这才杀三族。”“杀三族就这 么一大串,若是株连九族,还不得摆满一条街呀?”“当官有啥好,登得高跌得重 ……” 听着这些刺心的议论,柳如烟想拉景展翼退出来,他劝景展翼赶快离开,万一 有人指认出她来,后悔就来不及了。 景展翼不肯走,她说:“全家人都遭难了,我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 我跟他们一起去。”说着真的往前跑,柳如烟急得拚命拉也拉不住,急出一头汗来。 就在这紧急关头,方行子骑马赶到,她仍是男装,她跳下马,冲过来,扯住景 展翼,不由分说,打了她两个耳光,厉声说:“你这个疯丫头,到处找不着你,跑 这看热闹来了。” 这两巴掌打得周围的人都发愣,柳如烟却舒了一口气。不等景展翼反应过来, 方行子拦腰抱住她,送上马背,自己从后面跳上去,打马飞奔而去。 回到方家客厅,景展翼不吃不喝也不睡,一直坐在那里以泪洗面。方行子和柳 如烟在一旁陪她,不停地解劝。 柳如烟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皇上震怒,谁也无法挽回,你既已逃脱,还飞 蛾扑火,不是太傻了吗? 景展翼觉得这是天大的冤案,她至死不相信,他父亲会是没有操守的人。 柳如烟也说冤枉,可这是来自朝廷的冤案,谁能翻?君命如山啊,谁能力挽狂 澜? 病急乱投医,景展翼忽然央求方行子说:“你在皇上那有面子,你去求求皇上 吧。” 柳如烟没吭声,他明知这不可能,是给方行子出难题。 却不料,方行子沉思有顷,竟慨然应允。她说,也许有一线生机,不过,她一 个人的面子还不够大,她要景展翼和她一起进宫去面圣,她问景展翼敢不敢? “我?”景展翼愣了,她说,“我是该杀之人啊,还能求下情来?” 柳如烟也感到这太荒唐了,她去了,只能是火上浇油,于事无补。 方行子说:“你们没有我了解皇上。你知道吗?你画的那幅群虎图一直张挂在 皇上的谨身殿上。”这是景展翼在皇上心中占有位置的标志。 她说,按宫里规矩,每隔两个月,御用监就会把各宫、各殿所摆设的围屏、紫 雕、象牙、乌木螺、甸玩器、字画都换一茬,惟有这幅群虎图他一直不让换,而且 方行子看见他有好几次站在画前良久地沉思。 柳如烟有点动心:“那不妨试试。” 方行子说:“你们别操心了,听我安排,我马上进宫去,再晚了就人头落地了。” 她决定单枪匹马地先去闯一下。 与此同时,方孝孺正在方家书房陪来访的程济说话。精神抖擞的程济今非昔比 了,他是来谢方家父女救命之恩的,他说大难不死,能有今天,全是老师仗义执言, 活命之恩啊。 方孝孺说,皇上毕竟仁慈肯纳谏,这若是太祖高皇帝,他早没命了,叶伯巨死 得冤不冤。接着嘱咐他说,皇上对程济很破格了,用他这初出茅庐的后生小子当耿 炳文的军师,真是想不到,愿他好自为之,别辜负了皇恩。 程济仔细地看过朱棣的文告,也看过皇上的讨伐檄文,他觉得有些隐忧。 方孝孺笑道,文字优劣不足以得天下,平叛打仗要靠军队。 程济说:“人心更重要啊。老师恕我直言,我看朱棣的文告写得大气,具有煽 惑人心的功效,他本无理,却把自己打扮成受害者,很值得人同情,不明真相的人 容易倒向他。” 方孝孺不以为然,谎言岂能掩盖法理。 程济说,皇上的讨伐檄文,文字工整,引经据典,文采更自不必说了,学生一 眼即可认出是老师文笔。 方孝孺听出他好像不以为然,就叫他不妨直说。 程济说:“那我就不揣冒昧了,我说的缺陷并不是老师的,而是与当今天子所 行的治国之策是一脉相承的。” 皇上的治国之策如有失误,方孝孺承认,也是他的责任。 程济便侃侃而谈。在他看来,檄文应是言辞犀利的战表,是讨伐其滔天大罪的 号令,可这一篇,却成了辩冤词,通篇充满了‘骨肉至亲’‘亲亲怀旧’之类的词, 对皇上削藩一举都不够理直气壮。好像有短处在朱棣之手。程济以为手太软、心太 慈,而朝廷与朱棣之争,已不是谁是谁非、家长里短的叔侄之争,这是在动刀兵, 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呀。 方孝孺受到了震动,后生可畏呀。他说:“也许你是对的。方行子就说过,秀 才治国会越治越乱。” 程济趁机举一反三,劝老师别把皇上一味地往周公那里引,后人除了在周礼上 看到古时所谓盛世的描绘,别无证据,程济甚至疑心那是怀有理想的文人编出来的。 即使有过,像井田制,今天搬了来也不适用了。 方孝孺一向谦和的笑容不见了,让他生气、失态本来很难,但他今天认真生气 了。他什么都能接受,唯独你否定周公之治,是他不能容忍的。 他竟不顾礼貌,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