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贼窟而不降皇家亲情薄如纸(4) 景清被人从鬼门关又拉回到了人间,朱棣怕他再死,日夜派人看着他,他连死 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这天朱棣带人来到西配殿,他声称谁也不见,火上房也不管,专门来陪景清。 平时堆满图书的桌子上,此时摆满了菜肴,朱棣亲自陪景清小酌。 景清一副万念俱灰的神色,他一口菜不吃,目光发直,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朱棣劝他多吃点菜,怕他光喝酒会醉的。 景清念了一句古诗:人生有酒须当醉,莫使金樽空对月。他已是死过一回的人 了,死都不惧,还怕醉吗? 朱棣说:“你太想不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非得以死来抗争呢?我待你不薄 吧?我允诺过,你比徐庶要舒心,我连你老父亲也不抓来,我就算供着一尊佛。我 从来没逼你吧?为什么事这么想不开呢?” 听他这话,景清仿佛一无所知,心里想,铁凤送来的消息,难道不是你提供的 吗? 景清说:“我并不感谢你,我恨你,你知道吗?” 朱棣也不生气:“请说说道理。你拿了皇上密诏来抓我,我都没杀你,我不求 你谢我,也总不至于恩将仇报,反倒恨我吧?” 景清又喝了一大口酒,酒杯一墩说:“你当初若一刀杀了我,我还有个为朝廷 尽节尽忠的名。现在我成什么了?一个忘恩背主的叛逆之臣!我自己的清名受污不 算,又连累三族被杀……” 朱棣说:“原来你为这个寻短见,这就是事出有因了。我以为你不知道此事呢, 是谁告诉先生的?” 消息证实了,景清的心在流血,他冷冷地说:“这有什么关系吗?” 朱棣长叹一声,用同情的语气说,他早就知道了,所以不告诉先生,是怕对他 的打击太大了。接着他说朝廷太凶残了,也太对不起忠于朝廷的景清了,这样冤枉 人,谁还会为他卖命? 瞒过初一还能瞒过十五吗?景清说他迟早会知道的。 朱棣说:“我真为你鸣不平。我这样思贤若渴地待你,你都丝毫不为所动,苦 苦地为建文皇帝守节尽忠,可报答你的是什么?是诛杀你三族!” 景清又灌了一大口酒,一脸苦相。 朱棣说:“先不说怪不怪皇上,现在你总该清楚了吧?皇上周围尽是奸佞小人, 他们若有人主持公道,也不会让皇上做出这样的决定啊,太伤人心了,你还值得为 他去守节尽忠吗?那不是太愚了吗?” 这些话,此时摆在受害人面前,它就是酵母,它会发酵的。 景清觉得心里很乱。他已经没有人格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他只有一 死表清白。可死了就清白了吗?也许人家更会交相攻击,说他是畏罪自戕。 这想法一冒头,自己都吓了一跳。 朱棣又给景清满上酒,他说:“我敬重先生的为人,非止一日了。说句朋友的 话,如果先生一死就可以昭显清白的话,那我都赞成你去死。但这想法未免可笑。” 何尝不是?这话如细雨润物,一点一滴地渗入他心中。景清注意地听着。 朱棣说:“你死了,朝廷不会说景清是含冤而死,最合情理的解释是摆在那里 的,景清畏罪自杀,你用你自己的命,最后认定了这个铁案:你确实是背叛了朝廷 的。” 景清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震动,半晌未语。 朱棣说:“我很替先生惋惜,但你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景清喟然长叹道:“请殿下放了我,到深山古寺去了此残生吧。” 朱棣说:“这不难。不过,我若是先生,绝不这样做,这同样抹不掉加在你身 上的耻辱。” 景清觉得在他眼前,是茫茫一片迷雾,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朱棣说,有一条生路摆在那里,他却不想走,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景清抱有一线希望地看着他。 朱棣手指自己前胸说:“跟我走。” 景清这次没有发作,反倒说:“这不同样坐实了我降燕的传闻了吗?” 朱棣说:“与其背黑锅、担虚名,就不如真做。你是通古今、博经史的大儒, 且不说胜者王侯败者贼对不对,但有一宗是千古不易的,历史是得胜者写的,如果 我胜了,你就是新朝的功臣,而齐泰、黄子澄这些人就得上史书的奸臣传,一切都 颠倒过来了,你过去的骂名也都一笔勾销了。这不是最浅显的道理吗?” 景清显然已经动摇了。 朱棣又加了一把火:“况且,若说正统,我是太祖高皇帝的嫡子,太祖在位时 就想传位给我,我这么多年来谨小慎微地屏障北疆,到头来还是遭人暗算,为人所 不容,我不同样有满腹怨气吗?我起兵靖难,不也是不得已吗?我从没想过到南京 夺大位,但与齐泰、黄子澄这些人一定势不两立,你如追随我起兵靖难,成功了, 齐泰、黄子澄这样的奸臣伏诛,你的冤屈得伸,一切大白于天下了,这是你洗雪自 己的唯一出路。” 景清忽然想明白了,他自己倒满了酒,与朱棣响亮地碰了一下杯,朗声说: “从今往后,鞍前马后,我就跟随燕王殿下走了。愿尽绵薄之力。” 朱棣竟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端杯的手都有些抖了,他说:“得景先生之心,胜 过打下百座城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