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万一,犹恐不行 朱允炆回到坤宁宫,已快到半夜子时了,他登极以来,处处效法祖父朱元璋, 早起宴眠理朝政,他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文韜武略,比起太祖高皇帝来,不及万一, 宵衣旰食犹恐不行,他便天天熬夜,批那永远批不完的令他头疼的奏章。 太监们打着灯笼把朱允炆送进宫门,马皇后也没睡,一直在等他。她一听见脚 步声,早带着宫女们在门外迎接了。他看到朱允炆一脸疲惫的样子,就心疼地说: “皇上太辛苦了,天下的事,也不是一个早晨就办得完的。” 朱允炆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连太祖皇帝那样文武兼备的明君,都必须夜以 继日、日理万机,更何况我,才智不如先祖万一呢。” 马皇后陪着他往宫里走,仍在劝说,好在太祖打下的江山,也治理成太平盛世 了,该做的他生前全做了,在她看来,守成总比创业要省力气得多了。 朱允炆并不乐观,岂不闻,创业难,守业更难?其中的甘苦艰幸,不坐在他的 位子上,别人是无法知道的,他也懒怠对皇后细说,只是坐在那里一声接一声地叹 气。 刚要解衣就寝,朱允炆忽然站了起来,一迭声叫承值太监,让他立刻宣齐泰进 宫。 马皇后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朱允炆原来想起了该死的程济,他要质问齐泰,为 什么至今没抓到? 朱允炆所以这样看重程济的案子,完全是出于一种姿态。这一点,也许连齐泰、 黄子澄他们也没看透朱允炆的内心。继位之初,朱允炆需要的是朝野平稳,而不是 举国动荡。太祖驾崩,对朱允炆来说,恐惧和忧虑远胜于悲痛,他担心那些手提重 兵的藩王叔叔们趁机发难。还好,连哄带吓,总算把他们拒于京师大门之外了。他 大喘了一口气。 他不能容许程济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再拨弄这根敏感的神经,在他看来,那不是 给皇帝帮忙,恰恰是帮倒忙。他想大张旗鼓地处置程济,也有安抚藩王叔叔们的用 意,让他们放心,我朱允炆还是念骨肉亲情的,只要你们不过分,我也会让你们过 得去。 这并不等于朱允炆不想削藩了,什么时候削,那是另外的事,不削藩,他等于 坐在有刺的椅子上,谁当皇帝愿意如坐针毡呢? 程济没有抓捕到案,他也并没逃走。此时程济正躲在鼓楼大街悦来客栈里莫名 其妙地忙呢。 一间斗室,一桌一凳一床。昏暗的油灯光亮下,程济边扇扇子,边伏案疾书, 桌角已堆了厚厚的一迭纸。他并没有出逃,反而没事似的在天子眼皮底下住进了客 栈,他在想什么?没人知晓,程济也是个怪人。 方行子一直在找程济。她不相信程济会飞了。 方行子又是一身男装,东张西望地走在鼓楼大街上。已是万家灯火时分,京城 的夜市显得格外热闹,酒馆、茶肆都没有打烊,人们进进出出,市声震耳。 十字街口,天客居客店的灯笼出现在她的视野。方行子连忙进去。 在账房先生面前,方行子询问道:“我有一位表兄,住进京师客栈,却不知在 哪一家,能麻烦帮着查找一下吗?” 账房先生表示爱莫能助,京师大小客栈少说也有几百家,这不是大海捞针吗? 又关切地问他表兄叫什么名字?他已经想翻查店簿子了。 方行子说:“叫程……”她忽然意识到不能说出名字来,一着急,便说她忘了 名字了。 账房先生一脸无奈,也有几分怀疑,怎么连自己表哥的名字也记不住了。他又 合上了店簿子。 方行子道了谢,失望地走了出去。 回到家,父亲还没睡,正在书房里等她回来呢,看她失落的样子,已知结果, 方孝孺也没细问,只是告诉她,朱允炆刚刚把齐泰从被窝里叫进宫去了,听来送信 的齐泰的家人说,好像与抓捕程济不力有关。 方孝孺的书房里有一幅字,录的是宋代理学大师朱熹的话:“傍百年树,读万 卷书”,好像是印证一样,这间书房的图书充梁接栋,人在书房中,如挤压在书山 夹缝里。 方孝孺背着手在书房有限的空间里走来走去。他有点埋怨女儿,方行子接到他 的纸条,就该亲自把他送出城,程济这人,和他父亲一样,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 的性子。 方行子问:“还去找吗?南京城人山人海,这么找,可真是大海捞针了。” 方孝孺最怕程济上来牛性子,根本不想跑。 方行子吃了一惊:“你是说,他要去投案?” 方孝孺确实想到了这种可能,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时孟泉林也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只说了一句,没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