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显露天子相无刺权杖更扎手(1) 历代君王“封禅”的泰山脚下,铩羽而归的朱棣意外地显露了“天子相”。浮 云蔽日,则拨开浮云见天日,“清君侧”不是最好的借口吗?边患不靖,仰赖藩王 去平定,藩王不靖,又如何?朱元璋为儿孙准备的无刺权杖似乎更扎手。 烟气、水气弥漫的酒馆大堂里人声鼎沸,朱棣那桌依然不减豪兴,大呼小叫地 在搳拳。道衍有意地往朱棣那张桌子瞥了一眼。 朱棣早发现了这一僧一道。袁珙虽本能地、习惯性地用目光扫视了一遍,因为 朱棣把后背对着他,他并没看见朱棣的脸。 店小二引着僧道二人穿过杂乱无章的红漆木方桌,走上木楼梯,上了二楼挑台, 找了张没人的桌子,透过木栏杆从这里望下去,正对着大堂里的朱棣那张桌,看见 的依然是朱棣的后背。 道衍点了几个荤素菜,和袁珙喝着茶、嗑着瓜子,道衍有节奏地摇着羽毛扇。 稍顷,店小二手托方盘过来,拣了四个菜放在桌上,称他二位为法师,想想不 周严,又改口称道长,他们点的糖醋里脊、咕咾肉、糟焖鸭和东坡肘子全来了。 袁珙道,全是肉!便讥笑道衍,岂不真的成了花和尚了吗? 道衍让他先别武断,让他每样都尝了再说话。袁珙便动筷挨道菜品尝一口,吃 了才知道,竟全是素的,名字虽荤,却多是豆腐、面筋和藕类做成的。 袁珙称赞菜烧得色、香、味俱佳,还真像是大鱼大肉,想不到寺庙里的素斋这 里也会做。 道衍吃着,天南地北地聊着,很自然地说到了燕王朱棣,谈到了他这次没结果 的带兵吊丧,袁珙说朱棣野心不小。 道衍当然要替朱棣回护,从他的人品到才干,无不大加夸赞,并且愿意引见, 让袁珙见见燕王。 袁珙很冷淡,他说非英明的天子他不伺候。 这明显是在贬低道衍,这是他们之间旧日的约定,那时这对狂放不羁、以天下 为己任的一僧一道相约,发誓不但是非辅佐皇帝不出山,不是明君都不折腰,而现 在,道衍违背诺言,竟成了一个藩王幕宾,袁珙的话显然有奚落的成分。 道衍会听不出来吗?他一笑说,你比我志向大多了。 道衍与袁珙推杯换盏地喝着,道衍发现他的眼睛不停地在食客们脸上扫来扫去, 道衍忍不住发笑。 袁珙问他笑什么? 道衍说笑他呀。难怪有人说,卖啥的吆喝啥。刽子手看人总是看人家脖子。袁 珙也是一样。 袁珙问为什么? 道衍说,琢磨从哪儿一刀下去能砍掉脑袋呀,刽子手是最忌砍第二刀的,那叫 丢手艺。 袁珙哈哈笑道:“我和刽子手怎么混为一谈了?” “一样。”道衍说他总是看人面相,看谁是大命人,谁是短命人,这也是他的 习惯啊。 袁珙点头,并不否认,真叫他说对了,也是身不由己。有时在人群里猛然发现 一个富贵的面相,他甚至比人家本人还高兴,不图他一声谢,只求应验了时告诉他 一声,那兴奋劲可与中了状元媲美。 道衍于是带有引导性地问他,让他在酒楼里巡视一遍,看这高朋满座的酒馆里, 有没有大富大贵之相啊? 袁珙说他早看了一圈了,皆平平,升斗小民而已。 道衍指着背对着他们的朱棣,让他再往楼下仔细看看此人。 袁珙走到侧面木栏杆旁,真的欠身向楼下望去,他的目光摇过一张张餐桌,最 后锁定在朱棣那张桌上,朱棣露出了正脸,他正与朱能搳拳。袁珙的眼睛突然瞪大 了,嘴也不由自主地张开,忽然,他扔下筷子,慌慌张张地跑下楼去。 道衍也跟了下去。 此时朱棣完全是无状小民,袒胸露臂,一只脚踏在条凳上,正和朱能较劲: “八匹马呀、四喜呀,全来了啊………我赢了,喝,喝!半碗不行,得干一大碗!” 一大碗算什么,朱能声称先喝一坛子,把下把输的先存到肚子里。说罢真的捧 起酒坛子,一口气往下灌,酒水顺着嘴角流了一身。众人拍桌子敲碗叫好,朱棣带 头大呼小叫。 郑和可从来没看过朱棣这样豪饮,又这样不顾身份,他打着饱嗝问别人,今个 殿下怎么了?莫非疯了吗?没人应。 郑和又重弹老调,他若总是这样该多好伺候啊。 这时袁珙已来到朱棣面前,朱棣其实也一直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呢。朱棣也看 到了躲在廊柱后头的道衍和尚。 袁珙忽然跪下去,对着朱棣纳头便拜,口里说:“天子在此,请受贫道一拜。” 这突兀的举动弄得满桌顿时鸦雀无声,全都愣了。 朱棣斥道:“哪来的疯道士,顺口胡说!快给我赶出去。” 当朱能上来拉他时,袁珙说:“殿下,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自重,跑到这种地方 来作践自己呢?” 这一说,人们不敢视袁珙为疯子了,朱能也松了手。 朱棣故意说自己可不是什么殿下,他和他们一样,是官府里的兵丁,凑几贯钱, 在这里饮酒作乐而已。 袁珙说:“王爷休要欺我。我看不错的,阁下非但贵为藩王,你这相貌乃天子 相。” 袁道长的相面和“天子相”的话语一出,如一石激起千重浪,很快在酒楼上下 的吃客中间传开来,不管酒醉的还是清醒的,都争相跑来看“天子相。” 朱棣有点紧张,这可不是得意的时候,尽管心里被袁珙说得一阵阵发热,心也 激动得怦怦狂跳,但他并没糊涂,也没失去警惕。他深知利害,万一传出去,传到 京城,那可就是惹祸上身了。 朱棣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必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他只得说:“真是 个疯子,快把他轰走。” 侍从们把袁珙从地上拉起来,正要往酒楼外面推,倒是张玉感兴趣地说:“听 听他怎么说,到底是不是疯话。” 袁珙说,王爷龙行虎步,日角插天,这分明是太平天子相啊,如果日后不准, 可杀他袁某人之头。 他手下的众人一听,个个面露喜色,张玉甚至问:“那你看我们这些人的相貌 呢?” 袁珙扫了他一眼说,他就是大将军的相,并能封公侯,他们这些人全是贵不可 言,只要跟定燕王不生二心就行。 这回连郑和都手舞足蹈起来。 看热闹的食客们都在窃窃私语。店主人竟跑过来给朱棣磕头了,口口声声说他 “有眼不识泰山”,王爷住到他店里,居然不知,慢待王爷有罪。 朱棣面对这情景,一时不好收场,正踌躇间,从廊柱后转出道衍和尚来,他来 替朱棣解围了,他不客气地说:“何方妖道,在这里妖言惑众!” 朱棣趁机命张玉、朱能动手绑了妖道,快把这妖道送交泰安府严办,如果不是 疯癫,就治重罪。 张玉不忍,还想求情:“王爷,人家总没有诅咒咱们呀。” 朱棣看看自己的装束,很觉失面子,连忙从郑和那里要来藩王的官服穿上,有 了体面,也就恢复了威严,他向各位食客承认自己确是燕王,所以微服私访,就是 听人说,泰安地面上常有歹徒妖言惑众,今天果然叫他逮了个正着。他称,这等唯 恐天下不乱之徒,不严厉惩处,还了得?然后一迭声喊快押下去! 袁珙一时也蒙了,忙求救地去看道衍。道衍却显得无动于衷,一副见死不救的 冷漠样子,不得要领的袁珙被押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