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显露天子相无刺权杖更扎手(3) 削藩不削藩,真成了朱允炆一块心病,只有齐泰这些天子近臣能体会到皇帝的 苦恼。朱允炆虽然将激烈主张削藩的小人物程济打入天牢,心里却并不因此而平静, 不久,又将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个人召到便殿召对。 朱允炆当然知道和理解近臣们的焦虑和削藩的急切心情。他不由得想起了当年 太祖拿一个满是棘刺的木棒让他父亲拿的往事,太子朱标因为棘杖扎手而扔下。但 太祖皇帝拾起来,亲手用刀削去棘刺,重新把光滑的木捧交给太子,他说他要交下 来给儿孙的江山社稷该是一根无刺之棒,他才放心。 朱允炆明白,当年朱元璋眼中的“刺”,就是那些开国功臣,他们自恃有功, 权倾朝野,就有藐视皇之虞,朱元璋自信,有他在,他们尚不至于怎么样,一旦朱 元璋谢世,他们会安分守己吗?况且,这些元老们太知道朱元璋的底细了,江山怎 么打下来的,朱元璋所有的优点、缺点都在臣子们心中,不必用放大镜,就看得清 清楚楚,对高高在上的帝王来说,这是一种无法释怀的隐忧。 于是朱元璋杀了一大批开国元勋,几万人。他放心地躺到钟山的陵墓里去了, 他交给孙子的权杖真的无刺了吗? 威胁皇权的功臣名将确实是杀得所剩无几了。可是,他觉得抓在手上的权杖比 从前的刺更多、更扎手,这刺,便是比勋臣更可怕、更令小皇帝坐不稳金銮殿的藩 王们,他们比勋臣们更跋扈、更有恃无恐。他有一种“前门拒虎,后门进狼”的恐 惧。 齐泰深知此中利害,他有同感。太祖三十年猛政,开国名臣、勋旧相继在胡惟 庸案和蓝党案里一扫而光了,朝中文臣武将声威远逊于从前。太祖看到的刺是除了, 可新刺又生。 话已说白,黄子澄也就无所顾忌地说,各藩王拥兵自重,国中与皇帝陛下是君 臣,可在家族里呢?却都是朱允炆的叔叔。长幼、君臣不好摆。 方孝孺认为,光是叔侄关系难处倒也罢了,他最近奉旨修《明太祖实录》时, 就发现有一处起居注很难处理,正要请旨定夺。 朱允炆问是什么? 原来他指的是太祖在日,在上书房里与太孙朱允炆的一段对话。说起这事,朱 允炆被触痛了心事,更加难受,那是一段涉及今天诸王不靖的话题。朱允炆倒为自 己的先见之明而自得。 方孝孺故意说,他怕起居注里的记载有误,必须来与皇上核实,不知真伪如何? 他的用意,齐泰立刻明白了,他是用这往事来刺痛皇上,使他猛醒。 朱允炆果然大为感慨,这当然是真的。今天想来,他犹胆寒。记得当时太祖说, 北元边患不可怕,边患不靖,有燕王、宁王、代王等去扫除。应该说,朱允炆当讨 还是有预感的,便向太祖提出了一个反问,若是诸王不靖,威胁到朝廷,又靠谁来 扫除呢? 齐泰、黄子澄显然都不是第一次听说,但都注意地听,齐泰还夸了朱允炆一句 :“陛下真的是远见于未萌啊。” 朱允炆说,当时太祖并没有回答他,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反倒问太孙,遇到 这种情形该怎么办? 方孝孺插了一句,现在不幸言中了。 朱允炆叹口气,他当时回答太祖说,如果藩王们有不轨行为,他应先以德怀之, 以礼制之,如不改,就削其封地,再不悔过,那就废置其人,如要举兵谋反,那就 只有一条路,起朝廷六师奉天讨伐了。 齐泰颇为振奋,竟脱口而出道,实在是英明之至! 黄子澄又故意问,当时太祖首肯了没有? 朱允炆很颓丧地做了肯定的回答,三个臣子几乎异口同声地说,连太祖高皇帝 都赞成了,还有什么顾忌! 但这总是阋墙之祸呀,朱允炆怕有这一天,当然也最不希望有这一天。 方孝孺认为,朱允炆当时既有预感,同时又找到了解决办法,如今已经不是怕 不怕的事,他问殿下,把直言敢谏的程济下到狱中,就是因为不希望看到那样的结 局吧?不希望不等于没有啊。 齐泰说得更直截了当。说起藩王势力,燕王为首,也最危险。这绝非危言耸听。 他二十岁到北平就藩,经营快二十年了,盘根错节,现在藩国日益壮大,武装进京 吊丧虽未得逞,已是放起了狼烟,再不削藩就来不及了。 朱允炆感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何况燕王对朝廷是有功的。他扫北立大 功,他却记不得是洪武二十几年的事了。 黄子澄告诉他,是洪武二十三年正月,北元犯边,太祖命燕王与晋王统率二十 万众冒雪出征。朱棣出尽了风头。 朱允炆说,太祖对他说过这件事,那年北方雪花大如席,冻伤很多人,众人都 有点知难而退,但燕王命前行无误,追击几百里,最后兵不血刃地收降了元将咬住、 乃不花几十万众。燕王打出了威风,太祖对他赞赏有加。 黄子澄也加以证实,太祖说:扫请沙漠者,燕王也。朕从此无北顾之忧了。 朱允炆说:“黄爱卿说起典故,总是能倒背如流。” 齐泰道:“论品行学问,方孝孺名冠天下,论记忆力,没有人能超过子澄的了。” 黄子澄说,记性好有什么用?记住别人优长之处,讨人喜欢,记住别人缺失, 就很讨厌了。 朱允炆笑了,他说他倒希望周围多有几个黄子澄这样讨厌的人。这倒也是真话。 黄子澄借机讽谏,皇上光记住燕王的优长,独独忘了太祖临崩前说过的话了吗? 燕王不可不虑,到了时候了,削藩势在必行,越快越好。 方孝孺也敲边鼓,时不我待,等到了逼宫的时候才动手吗?那就太迟了。 朱允炆低头沉思良久,说他总是于心不忍,且暂时又没抓到谋反的真凭实据。 他主张先不要在百官面前提及,又一次说容他再看看、再想想。 三个近臣虽不满,总算有点活口了,与皇上打交道,急不得,欲速则不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