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下城邑直趋京师南唐后主人尽其才(1) 毋下城邑,直趋京师,疑他得了高人指点,其实高人就是朱棣自己。百万大军 打不倒的,庆城公主一把眼泪就能泡倒吗?童子糕好吃,却哄不了大人。最是仓皇 辞庙日,垂泪对宫娥,他觉得自己就是南唐后主。字大罪大,罪大字大,陈瑛人尽 其才。太祖皇帝最不想看到的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正当朱棣被道衍顶撞后不知怎样收场时,李谦忽然在门外探头,禀告说,世子 有十万火急文书要呈上,信使就在帐外。 朱棣和朱高煦相互看看,朱棣让把信呈上来。 李谦便引着信使进来,递上一个密封的口袋。朱棣从口袋里抖出两封信,他先 拿起朱允炆给朱高炽的信,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个仔细,并未拆封。朱棣心里忽的一 热,已知世子之意。他也没急着拆封,而是先拆看朱高炽写给他的信。 道衍冷眼注视着他。只见他一边看信一边冷汗直流,当他把两封信都看完后, 他惊呼起来:“好险啊,差一点误杀了我儿子。” 道衍这才明白,方才经朱高煦一挑唆,朱棣对世子竟动了杀机。 他随即把两信都推给道衍看。道衍说:“我不必看,你清醒了,也就无须别人 提醒了。” 朱高煦也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心有不甘,又进谗言说:“他又来蒙蔽父 王了。” “你给我住口!”朱棣怒道,“我轻信,你更轻信,这明明是敌人的反间计, 我们却差点上了当。去,把朝廷信使叫来。”他有意轻描淡写,只说朱高煦轻信, 够给他面子的了。 程济进来了,朱棣说:“程先生不是说不知道皇上写信内容吗?我来告诉你, 他想挑动我父子火并,他好火中取栗,你回去告诉朱允炆,他这一手多么拙劣,连 三岁顽童也一眼洞穿。”朱棣这样对朝廷信使兜底,是一种快意的宣泄。 说这话时,朱棣底气显然不足,既然三岁顽童都能一眼洞穿,他朱棣几乎上套, 岂不是连三岁顽童都不如了吗?他偷觑了道衍一眼,道衍半闭着眼睛,嘴角挂着揶 揄的笑。 朱允炆这并不高明的反间计,把无可奈何和软弱无力这一面更充分地暴露在朱 棣面前了。 朱棣放弃了彰德的攻城战,重整旗鼓,大踏步率师南下,不再取道山东德州、 济南一线,而由鲁豫临界一带插入,朱棣给部下下达了八字方针:毋下城邑,疾趋 京师。目的极为明确。 这一次,朱棣的燕军进展神速,藁城略胜盛庸即走,又在衡水小胜,随即再度 进入山东,避坚击弱,取道济南东昌之间,先后攻克东阿、汶上,如疾风扫落叶。 接着绕过孔子老家曲阜,秋毫无犯,很得当地孔、孟二圣人后裔和士子之心。稍后, 挥师攻破东平,抵达沛县,这已是南京北面的门户了。 建文四年三月,朱棣在淝水一线受到平安将军所部截击,淝水失利,王真阵亡, 齐眉山一战,朱棣又没占着便宜,这时燕军甚至发生了军心动摇。 然而朱允炆和他他臣子们没能抓住有利战机,文臣们错误估计朱棣战败将要北 撤,京师不可无重兵名将保卫,便不合时宜地把徐辉祖回调京师,使何福、平安处 于孤立无援境地,朱棣趁机全力反击,最后竟活捉了对朱棣威胁最大的平安。 这一来,朝廷又震动了。 朱允炆又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 朱允炆问齐泰:“平安的大军不是在淝水和齐眉山两度击败了朱棣了吗?怎么 又败在灵壁了?到底战况如何?”他几乎疑心大家在骗他,报喜不报忧。 直到此时,齐泰才意识到,也许不该急忙把徐辉祖调回南京,结果使朱棣有了 可乘之机,在灵壁全力击溃了平安的运粮之师。皇上还不知道,右副总兵平安已经 败了,除总兵何福逃脱外,左副总兵陈晖、右副总兵平安、都督马溥、徐真、都指 挥孙成……一共三十七员将领,还有随在军中的内官和副都御史陈性善、大理寺丞 彭與明、钦天监副刘伯完以下及指挥以下一百五十名,全部被俘了。 朱允炆闻言,面如死灰,半晌一句话说不出来,这不是唿喇喇大厦将倾了吗? 方孝孺想起了一件事,后来不是派杨文带十万辽东兵马南下,赶赴济南,与铁 铉会兵一处,准备切断燕军后路的吗?怎么也没了消息? 齐泰冷笑说,杨文更是个庸才,刚到了塘沽,就被燕将宋贵击溃了,杨文早当 了俘虏。 黄子澄说,最可怕的还不是兵败,现在投降燕逆的人越来越多。燕军进抵泗州 时,守将周景初举城降敌,还有…… 齐泰忙递眼色制止他说下去。他说,原来指望盛庸在泗州最后挡住燕军的。没 想到,也是兵败如山倒。 方孝孺说:“朱棣最怕的就是盛庸和铁铉啊。盛庸手上还有几万骑兵、步兵吧? 对了,他还有几千只战船啊,怎么也不堪一击?” 齐泰说,让人从后面偷袭了。听说盛庸是单人逃脱的,这样久经战阵的人,竟 然慌得上不去马背。 朱允炆双手捂着耳朵大叫:“够了,你们还要念多少丧经!” 几个大臣这才闭嘴。 朱允炆越听越恐惧,让他们说真话,是不是燕军已打到长江边了? 齐泰颓丧地说:“是,燕军取道扬州,我看扬州也未必守得住。” 朱允炆含泪说:“什么也别说了,朕下《罪己诏》,颁示天下,征兵勤王,只 有这最后一步了,方爱卿,你替朕连夜拟《罪己诏》吧。” 方孝孺和齐泰几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说:“臣斗胆启奏,臣已预备好了《罪 己诏》。” 朱允炆苦笑:“好,好,你们早就料到有这一天,比朕有先见之明。”说着不 禁热泪纵横,他仰靠在龙椅背上,说:“念给朕听……” 方孝孺便展开诏书,轻声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钦奉皇祖宝命,嗣奉上下神祇,燕人不道,擅动干戈, 虐害万姓…… 朱允炆说:“别念了,就加一句吧,然我臣子其肯弃朕而不顾乎?让天下人快 来勤王。”他的泪水流了满脸,号召天下勤王,才是他下《罪己诏》的最后一张牌。 方孝孺打气,劝皇上勿忧,他主张,可连夜派兵去江北,把官船、渔船尽行烧 毁,不信朱棣的北兵能飞渡天险。这又是热不可挡的六月天,南方暑热,北方士兵 不耐湿热,容易流行瘟病,他们用不了几天就挺不住了,非退兵不可。 这一厢情愿的自我安慰,已经刺激不了心如死灰的皇上了。 从殿上下来,齐泰说他疑心朱棣得了高人指点,得了真传,方孝孺叹息着说, 朱棣自己就是高人。两个栋梁之臣相对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