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显露天子相无刺权杖更扎手(6) 现在换了灯火辉煌的场所,在泰安东岳客店一间最奢华的官厅,袁珙成了座上 宾,与朱棣、道衍在放谈天下大势。 袁珙认为,现在天下的局势是朝廷弱、外藩强,而朱棣又是强藩之首,树高千 丈,风必摧之,所以燕王大难即将临头。很难躲过去,话说得有点耸人听闻。 朱棣说:“未必吧?”朱棣说他可以尽量收敛,尽量藏拙,不惹是生非、不招 摇过市,与世无争,会相安无事的。 袁珙说这是掩耳盗铃。事实上朱棣已对朝廷构成了威胁,这是让新皇帝睡不着 觉的心腹之患。 一句话说到朱棣心里去了,他免不了耸然心惊,自己意识到危机和旁观者道出, 毕竟还是分量不同。他强撑着说:“先生言重了吧?” 袁珙似乎钻到朱棣心里去了。燕王这次带白盔白甲吊丧之师南下,目的不也想 炫耀武力并且试探一下新皇帝吗?试验结果如何?皇上吓坏了,尽起几十万大军布 防于江淮之间,防燕王如防虎狼!这比防止北元入侵更要恐惧,所以,他断言,今 后即使燕王想相安无事也不可得了。这如同骑在老虎背上,想下也下不来了。怪, 也只能怪太祖皇帝当初把燕王扶上了老虎背。 朱棣很佩服袁珙的精僻见解,沉默着。 道衍附和袁珙,类似的看法,他也早对朱棣表白过了。他说,这应当怪殿下太 有本事了,倘他也像岷王一样的草包,整天只知道玩女人,声色狗马,就不会有人 把他放在心上了。 朱棣笑着说:“依二位所言,我是不反也得反了?” “也有相安无事的办法。”袁珙说。 朱棣急忙说:“请讲。” 袁珙道,把他的兵马全交给朝廷,王府不设属官,只在名义上保留封地,王爷 也别在北平住着,回到南京,就在皇上眼皮底下过灯红酒绿的日子。保证安全。 这不等于束手待毙了吗?当然相安无事了。这话与徐王妃劝他的话如出一辙。 朱棣怎么能认可! 袁珙和道衍哈哈大笑。道衍说,所以,非兴即亡,没有第三条路可走。这如同 两只斗架的山羊,在独木桥上狭路相逢,退无可退,只有勇者可胜。 朱棣点头。他沉吟着,他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不管皇上怎样昏庸无道,毕竟是 可以号令天下的,不管诸侯怎样理直气壮,都有逆子贰臣的嫌疑。 道衍承认他说得对。如果起兵,当然也得有个口实。 袁珙说得更为赤裸裸,胜者王侯败者贼,这是千古不易的信条。在他看来,借 口都不必找,胜了,说什么都好听,念什么经都是真经。 话虽如此,还得有口实才能兴师讨伐,而朱棣一直觉得棘手的,正是因为这口 实并不容易找啊。 袁珙认为口实也是现成的。燕王不妨祭起遵循祖制的大旗。新皇帝尽改太祖时 的官制,太祖杀的人他给昭雪冤狱,太祖流放的罪囚他召回重用,太祖重武,他重 文,连太祖不准浙东人到户部做官这样的规定,他也给废止了。可以说,朱允炆的 罪状罄竹难书。说毕,袁珙拿出一叠纸来,他居然列出朱允炆倒行逆施的一百多款 罪状!还不该声讨挞伐吗? 这倒是朱棣最感兴趣的,想不到袁珙是有备而来,这一僧一道,岂非天赐! 道衍说,建文帝最大的失策是年号,弊病就是建文两个字。 朱棣不知这其中有何说法? 袁珙说,建文与洪武对应,扬建文则是废洪武,事实上他一登极,就迫不及待 地贬低、改变了洪武帝的国策,太祖尸骨未寒,他竟敢明目张胆背叛,还不该讨伐 吗? 听起来虽令人鼓舞,朱棣仍有种种担忧。且不说朱允炆坐在太祖的龙椅上,是 按嫡长子继承的宗法,合法,他周围的人,齐泰这人,是洪武十七年应天府乡试第 一名,一年后会试第二,而那个黄子澄是会试第一,学问都很到家。方孝孺其人, 朱棣从前不知道,道衍法师称他为天下读书人的种子,显然也是个大儒。 道衍说还有一个景清、解缙,都不可忽视,解缙也是大学问家,都是新皇帝的 左膀右臂。从前朱元璋的朝臣里,就没有这样的构成。 能人云集皇帝周围,他占尽优势啊,这正是朱棣怵头的。 袁珙却并不把这些有学问的人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是一群书呆子,做学问 行,治国安邦,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这正是他们的致命弱点,若讲借口,就应在 这些书呆子身上找。忘了浮云蔽日的比喻了吗? 好一个浮云蔽日!朱棣忽然茅塞顿开,拨开浮云见天日,清君侧,对呀!清君 侧,这不是最好的借口吗?又没有反朝廷的嫌疑,不失人心,太妙了。 他几乎高兴得想拥抱袁珙了。袁珙一来,就把他点拨明白了,道衍法师没有说 错,袁珙确是经国大才,有他们这一僧一道为左右手,还愁天下不能底定吗? 几个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