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求情何用 刘基在一旁悄声对宋濂说:“这土财主又自讨苦吃!王城的门,他不经层层禀 报,竟擅自改名,无知而妄为。”朱元璋想了想,在匾上写了“聚宝门”三个大字, 但宝字少了上面一个点。 不识趣的钱万三还说:“不对了,不是聚宝门,是宝金门。” 刘基忍不住窃笑。朱元璋根本不理睬,掷下笔,好歹没有发作。 偏偏这个蠢头蠢脑的钱万三还要卖弄文墨,他走近题好的大匾,端详一下,说 :“殿下,这宝字少了一点。”他拾起笔递给朱元璋,意思是请他添上一笔。朱元 璋怒冲冲地说:“我就是要夺这一点!” 钱万三根本没明白怎么回事,刘基怕他再触霉头,说:“快拿去喷金粉吧。” 看不出好歹的钱万三凑上来说:“殿下,这聚宝门三个字您题了,我也不跟您 争。外城还有三个门,内城门更多,北安门、东安门、西安门,内城的正阳门、午 门、端门、承天门,不拘哪一个,殿下发发慈悲,让我也题上三五个,在青史留留 名,我好歹也出了一大注银子啊。” 他万万没有想到,朱元璋忽然暴跳如雷了,厉声道:“你这狗东西,仗着有几 个臭钱,竟骑到我的头上来了!来人啊!” 后面的侍卫一拥而上,等待指令。那钱万三尚不知自己出了什么错,惊愕地望 着震怒的朱元璋,不知所措。 朱元璋命令侍卫把他押下大牢! 侍卫按住钱万三的肩膀,把他推走了,钱万三一路走一路大叫:“冤枉啊!我 出了钱还有罪了吗?老天啊,这不公平啊!” 朱元璋一转身,才意识到他最敬重的两个贤士在场,自己未免失态,没胸怀, 便带有三分解释地说:“这等刁民,你给他脸他不要脸,人富了心肠黑,自古皆然。” 刘基却像没听见一样,对宋濂品评地上的一根野草,他说:“这草叫踩不死, 不管千人踩万人踩,转年春风一起,照样出新绿。” 宋濂不置可否地笑笑,掉头去望大江。朱元璋一脸无奈。 钱万三被扔进没有窗户的黑牢中,没有床铺,地上只有一堆烂草,臭气熏天。 钱万三央告牢头说:“求你了,给我家个信,给我送铺盖来,还有吃的,也别忘了 尿壶……” 牢头嘲笑地说:“你以为你还是大富翁啊!你是犯人!你有钱也没用了!还要 尿壶呢!要不要把女人也接来呀!” 受了抢白的钱万三说:“牢头大爷,给我捎个信吧,给中书省的杨宪大人捎个 信也行,他是我小舅子!我给你五两银子,不,十两,二十两也行。” 牢头一本正经地说:“谁敢要你的银子!吴王早料到你会使钱的。吴王说了, 叫你尝尝穷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谁敢拿你一文钱,立刻砍头。谁肯 为几两银子陪你掉脑袋呀!” 钱万三一屁股颓坐下去,恨恨地也是无奈地想,这朱元璋和有钱人有仇怎么的? 不就是放狗在他腿上咬了一口吗? 同样的话,几乎同时出在宋濂口中。 “真有点与富翁为仇的意思。”宋濂一边下棋一边说,“今天处置钱万三太过, 传出去好吗?天下富人谁还敢来巴结吴王?” 刘基也不喜欢钱万三,浑身上下铜臭味,也着实可恶!他利令智昏,居然想和 吴王争高下,要在城门匾上留下墨宝…… 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玩笑归玩笑。”刘基说,从国家长远大计看,杀不杀钱万三事关重大。必须 免他一死。倒不单单是为了救他。 “你去劝吧。”宋濂抢先说,“况且他又与杨宪是亲戚,你若说服不了吴王, 只好听天由命了。” “这事我不行,”刘基说,“你得费费心。” “天下大事,自有肉食者谋之。”宋濂一边下棋一边说,“我只不过是教书先 生。” “我也一样,一个先生而已。”刘基说,“不过你我碗中还是有肉的。”二人 又一齐大笑。 刘基早打好了主意,他二人都不必出面,他要宋濂再进宫里给世子们讲课时, 顺便请马王妃向朱元璋进言就行了。 宋濂说:“亏你想得出,真是个好主意。吴王对马妃的话不说言听计从,也是 要仔细考虑的。吴王对我说过,家有贤妻,男人不做横事,他说他有今天,多是马 妃之功。” 刘基说:“这就成了。如果凭一时之义愤杀了钱万三,将失去江山大鼎的一足 啊。” 宋濂问:“吴王何以对钱万三如此嫉恶如仇呢?” 刘基道:“当年他行乞要到钱家门口,钱万三不但不给一碗剩饭,还放恶狗咬 伤了吴王,腿上伤疤至今犹在,就等着出这口恶气呢。” 宋濂叹息连声,连朱元璋这种英明睿智之人,也会因为个人的私仇而忘记大局 呀。二人不禁嗟叹不已。 朱元璋又在书房里忙。 一张刚贴上去的字条是用朱笔写的:杀钱万三,大张旗鼓。 杨宪垂手低头站在他面前。 朱元璋说:“这个面子我不能给你。我马上要派人去查朱文正了,对他,我都 不会徇私,何况别人!我到时候不让你去监斩,已经是对你的宽待了。” 杨宪还想求情,他说:“我只是……钱万三是个糊涂人,他可怜就可怜在他不 知什么是香的,什么是臭的。” 朱元璋不为所动,冷冰冰地说:“我杀他头,他就记住了,下辈子不要重蹈覆 辙。” 杨宪无奈,说了声:“谢殿下。”走出去了。 杨宪一脸沮丧和不平地离去。马秀英与他走了个对面,杨宪也没打招呼。马秀 英站住,皱眉沉思了片刻。 马秀英走进书房后,她首先把目光投向屏风。 朱元璋正忙着写另外的字条:“有事吗?我还有事要找李善长他们议一议。” 马秀英说:“我没事。”她尽量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像突然发现似地指着纸 条说:“杀钱万三?这人不是富甲天下吗?” 朱元璋反应冷淡,他说李善长正在起草律令,可没有富人免死这一条。 马秀英说:“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我记得,是这个钱万三出巨资修了金陵的外 城、内城和八座城门,他犯了什么过失非要杀呢?” 朱元璋扔下笔,恨恨地说:“他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支配天下了!他竟然要我 留出几个城门的匾额,由他来题写,他想和我一起千古流芳!可笑而又可恶。” 马秀英笑了起来,说:“是可恶。可恶不等于可杀呀。他这种人,胸无点墨, 他说出这无礼无状的话来,我想他自己都不知道犯了什么大忌。殿下何必与这种愚 人计较呢?” 朱元璋说,他到处称他富可敌国,这就不是祥兆。一个国家为有钱人左右,大 家都崇拜金钱而不畏官,不畏王权,那还了得!朱元璋非杀他不可。每到阴天下雨, 钱万三放狗咬他腿留下的伤疤就会提醒他,不能轻饶了为富不仁者。 马秀英说,法律严明,杀不法者、犯法者,却没听说杀不祥者、杀夸耀财富者。 这是最浅显的道理,殿下怎么没想过? 朱元璋顿时怔住,忽然有所悟,问:“你是有备而来?是来替人当说客的?除 了杨宪,没有别人。” “真不是他。”马秀英说,方才在门外我倒是看见他了,垂头丧气的。他连招 呼都没打,天下现在还没到最后定局,殿下不再需要人心了吗?不管穷人心、富人 心,我看都不可少的。钱万三所求,不过是虚名而已,人家花了那么多银子,给个 虚名,既满足了人家的虚荣心,又显示了殿下的大度、宽容,这样一举两得的事, 刻意去求都求不到,送上门来的非但不去做,反倒要杀人,这真不像你朱元璋所为。 马秀英只说到这儿,再多朱元璋会烦了。 说罢马秀英走了出去。朱元璋显然受到了极大的震动,呆了良久。 他一点都不怀疑马秀英有私心。她与钱万三无亲无故,又素不相识,为他求情 何用?钱万三不同于朱文正,真正与她无涉。这么一想,她是真心为社稷江山而来 进言。换句话说,是替他朱元璋的得失成败着想的。 朱元璋必杀钱万三的念头开始一点点瓦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