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秀英陷入噩梦般的痛苦折磨之中 忽然有人敲门。达兰吓得急忙收起玉玺,揩干泪痕,又匀了点粉。宫女引着马 秀英和郭宁莲进来了。达兰满脸堆笑地道了个万福,说:“妹妹可实在不敢当,劳 动姐姐们来看我。”大家坐下后,马秀英说:“都是一家人了,今后有话就说,有 难处去找我们,谁对你有不恭处,你就处罚,别宠着他们。” 达兰说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自己知道,若不是身怀六甲,无颜进宫来。 郭宁莲说:“你再不要提有颜无颜的事。你和陈友谅毫无瓜葛,你是好人家的 女儿,真娘。”这等于责难她给朱元璋抹黑。 达兰说:“对对,我总是忘不了从前的噩梦。” 马秀英强调家和才能万事兴。咱们虽不能帮助王爷上马打江山、下马治天下, 可咱们管好后宫的事,不给他添麻烦也就是尽心了。 达兰目视郭宁莲道:“宁妃不是随王爷上马打江山的一员战将吗?我早听说了。” 郭宁莲说自己是特例,因为从小舞枪弄棒的惯了,也没什么真本事,呆不住, 愿意上战场去热闹热闹。 马秀英说:“你听,她把血淋淋的沙场说得像玩儿似的有趣。”几个人全乐了。 马秀英指指她们俩一对大肚子,让她们比比看,谁先生?谁先生王子? 达兰恭维说宁妃积德,一定是生王子。 “这和积德有什么关系?”心直口快的郭宁莲说,“万一你生个郡主,能说你 没德吗?可别这样跟自己过不去。” 达兰闹了个不自在。马秀英打圆场让她别介意,宁丫头说深了说浅了也别往心 里去,这人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对人可没坏心眼,一片热心肠。 达兰说:“我早听王爷说过了。”她也尽量表示亲善、友好。 沐英又一次返回金陵,登上刚刚竣工的金碧辉煌的华盖殿来报捷。原来泰州打 下来了,他已押着守将严再兴以下九十四名军官,五千士卒,一百六十匹战马,四 十艘战船回到了下江口。 朱元璋说:“打得好,怎么样?我说的准不准?” 沐英说:“徐将军说殿下料事如神。我回来报捷时,我军已攻克兴化,正向高 邮挺进。” 朱元璋目视李善长,没马上表态。 李善长觉得应当小心,他担心徐将军进军过快,有孤军深入之险。 “正是。”朱元璋命令沐英马上返回,传他命令,命冯国用所部节制高邮诸军, 让徐达火速回兵,去围攻淮安、濠州和泗州。 沐英答应一声,问:“还是马不停蹄往回赶吗?这回总得见我娘一面呀。” 朱元璋说:“军令如山,以后有的是机会。” 沐英明显不高兴,含泪下殿。他甚至怪朱元璋过于没有人情味了,可又不敢违 拗父亲。 令沐英惊喜的是,刚一出殿门,他正要去侍卫手里牵马,猛然看见马秀英领着 朱标在那里等他呢。马秀英颈上戴着沐英送她的小玉佛,这更叫沐英感动。他扑过 去,热泪滚滚地叫了声“娘!”说这一回又差一点见不到她。 马秀英也怕朱元璋又让沐英一刻不停地回前线去,听见信儿就赶来了。她把一 个包袱递给沐英,说:“这是几件换洗衣服。” 沐英问朱标:“天天上课吗?” 朱标说:“这些天先生不在,放假。你打仗怕不怕?” 沐英说,一开始怕。大砍刀砍人头跟砍萝卜似的,能不怕吗?时间长了,一点 都不怕了。 侍从牵了马过来,沐英问:“文正、文忠两个哥哥都是一方大员了,他们常来 看娘吗?” 这一问,马秀英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刷刷流下来。沐英问:“娘,怎么了,谁 出事了?” 马秀英尽量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文正可能出了点事,还不清楚。 沐英愣了一下,说:“娘,他最有孝心啊,你可得救文正哥哥呀。” 马秀英说:“没什么大事,你安心打仗吧。记住我的话,到啥时候都得学好。” 沐英给马秀英鞠了一躬,说:“儿子只能在战场上祝娘平平安安了。” 马秀英托起挂在颈项下的白玉佛,说:“有你为娘请的玉佛,娘会平平安安的。” 沐英跳上马,向马秀英招招手,驰去。 马秀英又一次泪流双行。 和沐英告别后,马秀英回到后宫,想起吉凶难料的朱文正,心里一阵阵难过, 便到园子里走走,一直呆到四更天,金菊催了几次,她都没有回去。 忽见朱元璋慢慢地踱来,马秀英正等他呢,忙迎过去。 马秀英问:“你怎么还没睡?都四更天了。” 朱元璋说:“你不也没睡吗?” 马秀英说:“你夜不能眠,操劳的是国事,我想的尽是家事……”她有意把话 题往朱文正身上引,朱元璋当然心知肚明。 朱元璋叹口气:“又是文正的事?等刘伯温他们回来就见分晓了。” 马秀英说:“你派了刘基、宋濂去了,就不再过问了?” 朱元璋说:“我比你更不希望他出事。我能只听凭刘伯温两个人去处置吗?我 看是凶多吉少啊,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马秀英说:“文正为人文质彬彬,仁义忍让,又有孝心,真没想到会如此。” 朱元璋说:“说到孝心,我忘了问你一件事,他送给你一个凉枕?” 马秀英说:“是啊,枕着冰冰凉,夏天用很舒服。是去年我过生日他送的。” 朱元璋问:“你知道那是什么枕头吗?” 马秀英说:“不就是普通的玉石片串起来的吗?” 朱元璋告诉她,那是上好的玉石磨的,有一万多片,用金丝串起来,是当年江 西参知政事花一百万两银子用四个手工艺人,花三年工夫制成的,是准备进奉皇帝 用的御凉枕,后来落到文正手里了。 马秀英大惊:“一百万?” “是呀!”朱元璋说,“你天天枕着一百万两银子的枕头都不知道?朱文正的 胆子有多大!” 马秀英垂下了头。 事实总是胜于合理想像的,马秀英最不能接受的也许早已是事实。她弄不明白, 一个离开她的监护没有多久的雏儿,怎么会这样迅速地染上恶习?是他本来就不是 个好坯子,还是自己的训导无方? 马秀英陷入噩梦般的痛苦折磨之中。 这几天朱元璋一直在策划攻取濠州,并且想率师亲征。他征询李善长的意见, 现在他是王了,一举一动常受李善长的左右,倒不如以前那么自由了。 李善长笑道:“我知道,濠州是殿下家乡,只是濠州并非关系大局之战,宰鸡 焉用牛刀?”这是委婉的反对之词。 朱元璋声辩,不但家在濠州,起事也在濠州,把家乡都丢了,这不是有国而无 家吗?况且他一直想回去重修父母之墓,重修皇觉寺,却拖了这么久,总是失望。 李善长主张采用兵不血刃的法子。 朱元璋忽然想到:李善长有个熟人是濠州守将不受张士诚重用,李善长莫非要 劝降他? 李善长的朋友叫李济,不止是熟人,还与李善长是同乡、同宗,他决定写封劝 降信试试看。 朱元璋当然希望不战而胜,他不愿看到故乡遭兵燹涂炭。 李善长更关切的是高邮方面的战事。对张士诚作战并非易如反掌,朱元璋军虽 然攻克了泰州,占了宜兴,但张士诚屡屡出击,袭扰朱元璋的后方,使他不得不分 兵拒敌。龙凤十二年正月,张士诚又以数百艘兵舰载大军出君山、马驮沙,意欲攻 打朱元璋的江阴,这是朱元璋东南方门户,不容有失。朱元璋闻讯,曾亲自督率水 陆之师援救江阴,到达镇江时,张士诚军已焚烧了瓜州,并且抢掠西津后退走。朱 元璋一面命康茂才率水军出大江追击,又别遣一军埋伏在江阴山麓,结果大胜,仅 康茂才部就俘敌五千,将校四百,得舟船四百多艘,令张士诚元气大伤。 令朱元璋不放心的倒是围困高邮的冯国胜,他总是报告好消息,一副志在必得 的样子,自恃有别于其他将领,是少有的文韬武略兼备的人,为此而骄敌,这越发 使朱元璋不放心。果然,他偏偏久攻高邮不下,见到康茂才告捷,他更加立功心切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