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马上要崩坍了 长江上,廖永忠迎驾的舟船编队而来。大旗上大书特书:“吴王恭迎龙凤皇帝 圣驾”、“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廖永忠迎风立于船头,他身后的长幡上写着: 九天日月开黄道,宋国江山复宝图。小明王的国号不是大宋吗? 几条战船护卫着一艘飘扬着巨大“宋”字旗的圣驾船,船头甲板上竖立着曲柄 黄金伞,顺江而下。 天上滚动着浓云,像撕扯棉絮一样飞散着雪花,雪把两岸山丘堆得像馒头,雪 花静寂无声地被江水吞没。天色已晚,视野开始朦胧。 前面已经到了六合县境的瓜步山水域了,一直站在御舟甲板上的廖永忠下到底 舱。 廖永忠跺跺脚上的雪,来到一片明黄色的中舱见龙凤皇帝。只见小明王身子很 单细羸弱,脸色灰白,一副病容,瑟索着肩在烤火取暖。 小明王问:“廖将军,快到了吧?” 廖将军说:“启禀陛下,我们已到了瓜步山,再有一天就到金陵了,我已派了 打前站的回去,到时候吴王会亲率文武百官到浦口迎驾。” 小明王说:“这么多年,只有吴王对朕最忠诚,救安丰、护驾到滁阳,现又接 朕到金陵,吴王功不可没呀。” 廖永忠说:“吴王常说,不孝不忠的人,人人得而诛之,他最恨欺君罔上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却并不理直气壮,不由得他想到担着的使命。出行前,他曾十分感 恩,朱元璋单单选中他,把这上不传父母、下不传兄弟的差事交他办,这无疑是视 他为亲信手足,他除了感激涕零,不能有半分杂念,尽管他并不认为这是光明正大 的事情。好在朱元璋早已面授机宜,连李善长、刘基都要瞒过的事情,应当说是天 衣无缝的,忠于主子,又不担风险,他想到似锦的前程,总是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 小明王当然不会想到瓜步山的波涛底下将是他的归宿了。他见连日来侍立船上 的廖永忠实在辛苦,还一劲儿劝他下去歇着,不用总站在外面呢。 廖永忠说他正好有些小事要回自己的座船去办一下,便告辞出来。 小明王说:“你去吧。” 天已黄昏,雪停了,满江是绛红色的夕照,如流淌着一江血水。在底舱,廖永 忠正与两个海盗一样的人密谋。 这两个人是他精心挑选的水鬼,水性好,杀人不眨眼,都是只认钱不认爹娘的 主儿,从前结水寨时,他们本是巢湖上打家劫舍的水盗,后来被廖永忠收伏,在他 帐下效力。正因为他们是有奶便是娘的没有操守的人,才更有利用价值,多给银子 就是了,有钱能买鬼推磨。 络腮胡子问:“在这儿下手吗?” 廖永忠说:“再不动手,不就到金陵了吗?就在前面瓜步山凿船。” 另一个鹰勾鼻子把准备好的手摇钻、榔头拿了出来,说:“干这事,不是一回 了,跟玩儿似的。干是干哪,将军说话可得算话呀。” 廖永忠说:“你二人跟我不是一年半年了,我什么时候亏待过弟兄?每人一百 两银子不是给二位了吗?事成之后再给一百两,回到金陵,就每人升为副将,给一 幢房子,一个女人。” 络腮胡子捧出一坛子老酒来,用力捅开盖子,天太冷,水太凉,他要多喝点暖 暖身子。他咕咚咚咚地喝了半坛子,又递给鹰勾鼻子,鹰勾鼻子把剩下的半坛酒也 喝下去了,用袖子一抹嘴巴,说:“准备下水吧。” 这时天已发暗,左右船上都不见人影。人都缩进了舱中避风。 廖永忠跟在他们后面来到船尾。络腮胡子二人脱得赤条条的,手扶着船舷吊在 半空,络腮胡子说了句:“等好消息吧。”一松手,没入水中,另一个也滑了下去, 一点声息都没有。 络腮胡子和鹰勾鼻子像白鳍豚一样在水下游着,很快,前面出现一个黑乎乎的 庞然大物,正是小明王座船的船底。 络腮胡子打了个手势,二人迅速游到底部,一个扶钻,一个用力摇钻,钻头向 船底钻进去。水中不时地升起气泡。 络腮胡子二人已把小明王的座船底下钻了一个大窟窿,再用榔头把洞凿大,顷 刻间江水拧着漩涡从洞里吸向船中。 二人飞快游离此地。 小明王已在侍从、宫女的服侍下躺到了龙床上,小明王问:“船快开了吧?” 一个宫女说:“快了。” 小明王忽然听到了异样的声音,咕噜噜地响,他问左右是什么声音? 宫女都说:“是风声吧?”“是江水声?” 小明王细辨说不对,怎么他听到了船漏水的声音? 大家细听,果然哗哗声越来越大。 小明王坐了起来,因为船晃得好厉害,他问是不是外面起大风了? 侍从答:“风平浪静啊,我去看看。”他刚迈步,只听小明王“啊”的一声大 叫,从床上滚了下来,一股汹涌的水柱喷涌而出,很快把底舱灌满了。 在一片惊叫声中人们搀扶着半裸着的小明王没命地往甲板上跑。“来人啊!” “救命啊!”“快来救驾呀!”呼喊声此起彼伏。 在龙凤皇帝的座船进水倾斜,一片慌乱之际,廖永忠并没露面。他躲在自己座 船的船舱里,正撩开舷窗帘向前面看,小明王的圣驾船正在倾斜,速度很快,他看 见太监、宫女们有仓皇跳江的,有抱住桅杆的,哭喊声震天。 廖永忠关闭了舷窗。 有人来报:“将军,不好了,圣驾船要沉了!” 廖永忠说:“别胡说,那是最好的三层楼船,无风无浪怎么会翻?” “真的,快去看看吧。” 已经丧失了救援良机,廖永忠又磨蹭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地向上舱走。 江面上早乱了营,前后左右的护卫船上的人都在呼叫,提着灯笼、点着火把, 在灯火映照下,此时小明王的大船只剩了一个翘起的船尾了,只见小明王和几个妃 子抱住船尾的大舵惊恐万状,这个时候要救,还有希望。可廖永忠不能让他活,他 本可以命令水手们下水去救人,他却调动离得较远的几条船往上靠,他口中大叫 “救皇上”,却是干打雷不下雨,结果没等救援船靠过去,大船已经完全沉没了, 小明王在水里冒了几下头,没再浮上来。 廖永忠直到这时才带头跳下去营救,他扎了几个猛子上来后,只捞到了一顶皇 帝的冕旒。 湿淋淋的廖永忠上船后,冷得发抖,痛苦万分地说:“这可怎么办?怎么向吴 王交代呀?”这等于宣告小明王死讯了。 在同一时刻,朱元璋在奉先殿里等消息,天知道他在等什么样的消息,但他安 排的却是明天早上盛大的接驾仪式,宫里宫外的人几乎忙了个通宵。二更时分,朱 元璋带酒来到马秀英住的坤宁宫,天将黄昏,厅中开始昏暗了,只有金菊在,她正 一根根点燃堂上堂下的蜡烛。 朱元璋问:“你主子呢?” 金菊这才发现朱元璋,忙说:“是殿下呀!王妃到宁妃那去了,宁妃病了,王 妃给她请郎中呢。” 朱元璋便坐下,让金菊给他泡杯好茶。 金菊向外叫太监和宫女们:“给殿下泡茶。” 朱元璋说:“不用他们,我要你泡茶。” 金菊只好亲手沏了茶,用茶盘托到朱元璋跟前,朱元璋嗅嗅鼻子,说:“好香! 是茶香还是你香啊?”他趁势把金菊拉到怀中,在她脸上、胸前胡乱闻起来。金菊 忙推开他:“殿下,你喝醉了!” 朱元璋说:“我没醉,我想你想多少年了,今天是个好机会……”不由分说逼 过去,直把金菊逼到墙角。 金菊说:“殿下这是干什么?你有那么多女人,我一个下人……” 朱元璋涎着脸说:“后宫里哪一个女人不是我的?” 正闹时,外面脚步声响起,马秀英进来,蓦地发现了朱元璋正在扯金菊裙带。 她站在门口咳嗽了几声。 朱元璋松了手,三个人都很尴尬,朱元璋遮掩的办法是继续装醉,耍酒疯,说 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马秀英早看出他是在遮丑,也不点破他,只叫小太监去拿香醋醒酒,却打发金 菊到郭宁莲那里去送点心,明明是支走她。 朱元璋甚觉没趣,便借故说要准备迎驾的事,要到奉先殿去睡,连醒酒汤也不 等了。马秀英也不说留他,放他走了。 回到奉先殿,朱元璋也觉得索然无味,他看看屏风上的纸条,最醒目的是“登 极大典”和“廖永忠消息”两条,都用的是朱笔。 朱元璋似乎有点焦急,在地上来回走动着。 朱标来了,叫了声父亲,恭立一旁。 “你怎么还不睡?”朱元璋说,“明天一大早要去浦口迎龙凤皇帝驾呀。” “父亲不也没睡吗?”朱标说。 朱元璋说:“我每天睡觉的时间不到两三个时辰,就是这样,也不敢有丝毫懈 怠呀!你将来治理天下时就知道其中甘苦了。没有人会为你把万事想在头里,你却 得把所有的事情替天下人想清楚,不然,这个国家就乱了。” 朱标说:“宋先生给我们讲贾谊的《过秦论》,我记得书上说,一夫作难而七 庙碢,身死人手,为天下笑,就是因为仁义不施。” “说得对。”朱元璋同意这说法。秦朝灭亡于不施仁政施暴政,元朝马上要崩 坍了,同样崩于暴政。 “这是父亲在各处实行减赋养民之策的来由吗?”朱标由古及今了。 朱元璋做了肯定回答,若想让天下安稳,首要是要让百姓温饱,想达此目的并 不容易,就要限制豪强兼并民田,就要惩治贪官,贪官多了必招怨,天下百姓揭竿 而起,皆因天下不均,穷人没法活。 朱元璋心里有事,不想同儿子多纠缠,便推说自己多喝了一杯酒,要早点睡, 朱标这才道了晚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