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奇发现了秘密 二人站在万春宫正殿回廊前看着匠人们登在梯子上仰脸彩绘,人人都是一脸一 身颜色。 郭惠忽然问他是怎么弄出个遗嘱来的?话中有刺,并含着鄙夷味道。 朱元璋说:“怎么是朕弄的?有你娘为证啊,又是白纸黑字。” “我娘也不敢得罪皇上啊。”郭惠说,“如今我们母女孤苦无依,在人屋檐下, 能不低头吗?” 朱元璋说:“天地良心。这么多年朕是冷落过你呀,还是让你们衣食不周过? 有马秀英、郭宁莲的,从来也有你娘和你一份呀。” “那是你没安好心。”郭惠言语犀利如刀,怪不得他百般不让蓝玉娶她,原来 给自己留着呢,郭惠说她早猜到了。 朱元璋说:“这并不是朕抢他的人,而是不准他抢朕的人啊!朕既知道有你父 亲的遗嘱在,朕自然要当仁不让,何况朕早就对你心仪已久了。” 郭惠说他对蓝玉也够狠的了。 朱元璋为自己申辩,一没贬他官,二没罚他俸,反而为他找了个好夫人,又升 他官,这叫狠吗?朱元璋告诉她,常遇春死后,蓝玉现在是率领二十五万大军的统 帅了。他问郭惠听了这消息,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郭惠反问:“皇上希望我高兴还是不高兴?” 朱元璋说:“你曾爱慕于他,朕虽是权力至高无上的皇帝,也不能强迫别人无 情!”这回答出于郭惠意料,也多少博得了好感。 郭惠深情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暗忖,想不到他的心也有宽容的时候。 自从如悟被割了舌头送到皇觉寺后,云奇心里总是放不下,做梦也常梦见他。 云奇常给他捎过钱去,有人去进香,总要给他带点好吃的,可从来没得到过如悟的 回音。他不会写字倒也是事实,云奇总疑心他连自己也怨恨。 云奇动了回皇觉寺去看看如悟的念头,吞吞吐吐地好几回没说出来,朱元璋追 问出来后,反倒很生气,说云奇把他看成个无情无义的人了,云奇想看看师兄弟, 人之常情嘛,他怎么会阻拦?这一说,云奇可高兴了,那天晚上多吃了一个馒头。 第二天他就上路了,直奔阔别多年的皇觉寺而来。 到了皇觉寺,他没惊动寺里的长老,一打听,他们让如悟当挑水僧,云奇老大 不满,他来的时候,如悟不在,又出去担水了。 云奇便坐在山门外溪边的小桥上观望等待,只见远远的一个走路蹒跚的身影从 竹林后闪现出来,那是个担水的和尚,走路很吃力。 云奇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担水的正是脸上留下一道疤痕的如悟。云奇大叫:“如悟!” 由于激动,如悟趔趄了一下,水泼了一地。云奇帮他把水桶放下,问:“你怎 么还是个挑水僧?” 如悟眼中掠过仇恨的阴影,他含混不清地说:“皇上……叫挑……水,不挑行 吗?”他应该感谢那几个割他舌头的人,有云奇的面子,他们手下留情,给他留了 大半截舌头,使他没成为纯粹的哑巴,是个半语子。 “你能说话了?”云奇还是很高兴,抱住他的肩,晃着说:“你受苦了,你叫 我日夜惦念着啊,我给你捎的五贯钱你收到了吗?” 如悟伸出一个手指头:“就一贯。” 云奇说:“可恨,又是从中间打劫了。”如悟哈腰想担水,云奇替他担起来, 如悟去抢,云奇说:“你看你,担水都直打晃,你病了吗?” “打摆子,没事。”如悟说。 云奇担起水来,因为瘸,水不断往外泼洒,如悟还是夺了过来。 快到山门前了,一个管事和尚向水桶里看一眼,申饬如悟说:“你这贼和尚真 会偷懒,怎么只挑了半担水?” 如悟不敢顶撞,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还不服?”那管事和尚当胸就是一拳,把如悟打了个趔趄,正要打第二拳 时,云奇托住了他的拳头:“你怎么随便打人?” “这是我佛门的事!”管事和尚说,“你一个凡夫俗子,多管什么闲事?” 云奇说:“你别仗势欺人,我是皇上派来进香的,要整治你这样无法无天的恶 僧。”说着亮出了宫中腰牌。 管事和尚吓坏了,连连作揖:“小僧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高抬贵手,高抬贵 手!” 云奇又说:“告诉你们方丈,今后给如悟个好差事,不当挑水僧了。” “是,是,”管事和尚说,“打扫经堂行不行?管上香的行不行?” 云奇指令说:“到藏经阁管经卷。” 管事的和尚唯唯:“是,是,贫僧回去即向长老禀报。” 云奇还不解气,命令管事和尚:“这水,你来挑。” 这胖和尚敢怒不敢言,他哪干过这样的苦差事,挑起水来佝偻着腰,直喘粗气, 云奇和如悟在后头忍不住发笑。来往的僧众不知出了什么事,都好奇地议论不休。 傍晚时分,住持长老和管事胖和尚亲自把云奇送到僧舍来,这间僧舍宽敞明亮, 一尘不染,被褥也干净。云奇打量一下房间,问这间僧舍平日谁住? 长老告诉他平时是空着的,朝廷二品以上大员来进香,才有资格临时下榻于此。 云奇说:“去,把如悟和尚的行李取来,叫他与我同住。” 长老慌了:“这可使不得,他是何等样人,敢与钦差同榻而眠?” 云奇说:“从前我们本来是师兄弟,常挤在一起睡的。我方才去看了他的住处, 连狗窝都不如。” 长老答应可以给他换地方,但与钦差同住,断断使不得。 “那我去与他同住。”云奇说罢往外走。长老和管事的无可奈何,长老说: “既然钦差大人执意如此,那就听便吧。” 云奇进一步吩咐说:“我走后,这房子就归如悟住了。” 长老与管事和尚不禁面面相觑,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最终拗不过云奇。有 人认出了他是皇上身边最近的太监,这还得了?谁敢得罪,得罪他等于得罪皇上, 谁知道他在皇上跟前会说什么?他说几句坏话,皇上一怒,把每年拨给皇觉寺的修 缮银子卡去,那损失可大了。 如悟的住处真不如狗窝,那不能叫房子,是借着庙的后墙搭起来的一个茅草棚, 房顶都长了斑驳的绿苔。 低矮、潮湿的半间屋中,黑漆漆的,一灯如豆,蚊子嗡嗡叫,如悟正坐在那里 光着脊梁抓虱子。 如悟听到有脚步声,一抬头,见云奇和管事和尚来了,忙披上破僧衣。 云奇说:“卷起铺盖,走,跟我一起住!” 不知为什么,如悟很不情愿,趴在又脏又破的行李卷上,呜呜地说:“不去, 不去。” 云奇对管事和尚说:“师父自便吧,我来劝他。” 胖和尚作了个揖,自去。 云奇说:“你这人,天生愿意吃苦受罪呀?走,跟我住好房子去。” 如悟仍趴在行李上不肯走,云奇生气了,过去把他提起来,又顺手去提破烂行 李。如悟“啊”的怪叫了一声,扑过去想遮掩什么。 云奇发现了秘密,一把推开他,原来有一个小木头人藏在枕头底下,那木头人 刻得很简陋,用黄布做成的龙袍,上面写着“朱元璋”三个歪歪扭扭的字,木头人 从头到脚钉了十多根钉子。 云奇大惊,这是民间咒人的妖术啊!他把木头人拿在手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如悟啊啊叫着过来夺。 云奇闪身躲开,回手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如悟的嘴角流出血来,恐惧地望 着他。云奇打他,是恨他拿自己的命不当回事,这妖术有屁用! 云奇说了声:“你这不是找死吗?”打过了又后悔,觉得他好可怜,他扑过去, 抱住如悟大哭起来。他一哭,如悟也哭,云奇说:“我知道你心里恨他,可这又有 什么用呢?万一叫人告发了,你还有命吗?” 如悟也不认错,梗着脖子。 云奇拔去了木头人身上的钉子,把写着朱元璋名字的黄布也扯烂了,把木头人 扔到了大墙外。他拉着如悟出去,说:“你得保证,今后别再干蠢事,皇上那里, 我替你说,他会原谅你的……” 如悟却用力挣脱了他,不认识似的瞪着他,用力喊了几声“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