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勤勉的帝王亘古无有 与朱元璋同姓,因犯讳而被云奇随意改了姓的马二如今长高了半尺,像个小伙 子了,只是嘴巴子上光光的,说话也细腔细调,一副娘娘腔,他自个儿都感到不舒 服。 马二很乖巧,本来是在朱元璋跟前伺候起居的,封了郭惠为惠妃后,万春宫缺 人手,朱元璋便把马二赏给了郭惠。但马二有事没事总爱往这头跑。 这天云奇正关照摆桌子的小太监多摆几双筷子,至少十双筷子,十把勺子。 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进来的马二觉得好生奇怪,就纳闷地问云奇,十个人来吃饭? 这桌子也不够大呀。 “一个人吃。”云奇又把文房四宝摆在了右首。 马二更不解了,一个人吃饭,摆十双筷子干什么? “嗦!”云奇这才告诉他,皇上有边吃饭边想事的习惯,想起一件事,怕忘了, 马上放下筷子提起笔记下来,筷子脏了,当然得换双新的。 马二吐了吐舌头,他说这皇上看上去威风八面,也挺不好当啊。云奇笑了起来。 马二说,这几天他看皇上好像有犯愁的事,昨天在惠妃宫里害牙疼,今早晨只 喝了两口粳米粥。 云奇不由得叹气,皇上管全天下的事,一会儿山东造反了,一会儿山西大旱了, 哪儿不得他操心,你以为像你呀,吃饱了去挺尸,天塌了也不管。 马二说,其实有啥愁的!当皇帝多好啊,想娶几个媳妇娶几个,这不又把小姨 子封为惠妃了吗?他算了算,都封了快二十个妃嫔了。 “你该死!”云奇狠狠踢了他一脚,“就凭你方才这几句话,我就可以把你活 活打死。你若管不住你的嘴,干脆把舌头割去。” 马二吐了吐舌头,忽然问云奇,皇上是不是想那个珍珠翡翠白玉汤,想得吃不 下饭啊? 云奇拿不准。再说,是也没办法。换了十多个御膳房的大厨了,怎么做,皇上 都说不对,就是弄不出当年那个香味出来。 马二说他有个主意,准行。 云奇说:“你能有什么好主意。你说说看。” 马二说不妨给它来个四门贴告示,谁能做出来让皇上满意的珍珠翡翠白玉汤来, 升他的官,多给银子,重赏之下,还没有勇夫吗? 云奇说:“你小子这主意还真有点门儿。万一当年那个给皇上吃珍珠翡翠白玉 汤的人能见到皇榜就好了,那咱可是立了大功了。” 马二说:“那咱们干吧!” 云奇担心,这事让皇上知道了,不一定能同意。若想干,只能偷着贴。万一出 了事,两个人都把牙咬得死死的,说不知道这回事。 马二发誓把它烂到肚子里。可若是有了功,也不说吗?万一皇上高兴升他一官 半职呢? “升你为内廷总管,行了吧?”云奇开玩笑地说完,还要随皇上赶到贡院去, 今天是乡试最后一天,朱元璋要听刘基奏报。 刘基站在江南贡院主考公事房窗下向外望,小太监们仍忠于职守,在柏树下挥 舞长竹竿吓唬知了,不堪其苦,好在这已是第三场了。 烈日炎炎,童生、贡生们汗流浃背地在答题。 宋濂走了进来,立刻脱去官服。 刘基问他是不是又给太子授课去了? 宋濂说:“皇上又去听了,最近他一有工夫就去。” 刘基说这样勤勉的帝王亘古无有啊。 宋濂猜度,除了皇上自己去听他讲而外,他总感到皇上有另一层意思,也许是 他多心了。 刘基喝一口凉茶,他早猜到了。看来皇上对他这谦谦夫子有点不放心。一个好 端端的太子,是日后大明江山的继位者,他净教他些仁义礼智信,皇上怕他把太子 教成宋濂一模一样的人。 宋濂苦笑:“我这样的人不好吗?如果帝王都像我这样,天下一定安定。” “错了。”刘基说,宦海之中,险恶多于平和,阴谋多于友善,有时要心狠手 辣,哪怕杀掉自己的亲人、朋友,心都不颤抖一下,没有这样的气魄,岂能治国平 天下?那将一事无成,教教孩子可以。 宋濂笑了:“你说得也是。”他说自己也只配教教孩子口。 这时一个下属进来,手里拿了一张黄纸,笑嘻嘻的。 刘基问他拿的什么?他觉得属官笑的背后有文章。 果然,属官说是下面的人揭来的皇榜,南京城里到处都有。 刘基说了句:“新鲜。”接过来一看,立刻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连说了几个 “荒唐之至”。原来是洪武皇帝的能人榜,遍告天下人,有能烧出珍珠翡翠白玉汤 并能让皇上开胃口的人,将得到重赏。 宋濂也说太荒唐。这不是给皇上脸上抹黑吗?这种勾当,昏君都办不出来。 刘基想不到居然贴皇榜重赏能做珍珠翡翠白玉汤的人,他冷笑,看这事怎么收 场。 宋濂分析,这事必定是背着皇上的。 “你以为我会疑心是皇上所为?”刘基冷笑,他当然也不相信朱元璋会这么蠢, 皇上知道了,非发雷霆万钧之怒不可。 “会不会是胡惟庸干的?”宋濂以为只有寡廉鲜耻的人才想得出来这样阿谀奉 承又离谱的主意来。 “不会是他。”刘基判断,如果胡惟庸蠢到这地步,就不足畏了。 宋濂问刘基拿不拿给皇上看? “用得着你我去献殷勤吗?”刘基说,“省点心吧。”宋濂笑了。 自从李醒芳为朱元璋画了那幅威仪有加的画像,朱元璋便命人悬挂在华盖殿龙 椅后面的镂金屏风正中,且又亲手撰写了一副自省的对联,那对联的上联是:一丝 一粒,朕之名节,稍宽一寸,民得益不止一寸;下联是:一厘一毫,民之脂膏,多 取一分,国受损不止一分。 由于全京城到处出现“招汤皇榜”一事,本来因开国首科带来的好心情一扫而 光。 此时朱元璋正在生气,桌子上放着好几张皇榜,陈宁和李善长都在。 胡惟庸来了,手里也拿着一张刚揭下来的皇榜,一见龙案上已有,便站在了台 阶下。 朱元璋严旨切责,大骂成何体统!叫他去查一查,一定要严办肇事者。 李善长分析,出此下策者必是皇上身边的人,是一番好意。他主张不去追究也 罢。 “不行。”朱元璋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决不息事宁人,要一查到底,即使不是 恶意,也是恶果;这是陷天子于不义,让天下人耻笑的事。当今皇上不是为求贤、 求治国良方而出榜,却为了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这哪里是为皇上好! 胡惟庸说:“这个容易,皇上息怒,很快就会查明白的。” 朱元璋又问起那个夹带抄卷的人是怎么回事?杨宪查明了吗? 李善长说:“回头他会把案卷呈奏上来。那个童生叫李大,有点傻。” 朱元璋说:“怎么,傻子能中秀才?”朱元璋不免犯疑。 李善长说那就不得而知了。他奏报,这李大一口咬定,他没带夹带进场,是在 贡院院子里捡的。 朱元璋断然不信,谕令杨宪再审。把刑部大堂和都察院衙门堂官也都加上,三 堂会审。 李善长只好领旨。 直到此时,朱元璋都没有让刘基、宋濂过问此事。他想等三天乡试完了再拿他 们是问,他不想半途搅了乡试,这毕竟是开国首场,总得图个吉利。 刘基深谙朱元璋的心思,便也稳坐钓鱼台,但也在关注这场科举大案。 最后一天考试总算过去了,当那些熬得心力交瘁的莘莘学子们拖着疲惫的身子 散场离去后,刘基也松了口气。 他看属官们封好了卷子,由专差、兵丁押送封存后,才回到主考官的公事房宽 衣落座,喝口水。 宋濂问他,杨宪审的那个舞弊案有头绪了吗? 刘基说:“听胡惟庸说,那人的试题和答卷都是在贡院院里捡的。” 宋濂斥为一派胡言。三岁孩子也不会相信。 刘基说,可杨宪就这么奏上去了,并说与卷子的李大名字相符。他不是变成白 痴了,就是有别的病。 宋濂问刘基,不是说要对牢头行贿吗?办了吗? 刘基苦笑不止,说起行贿来,是极简单的,真若办起来,得有多厚的脸皮呀, 他终究没办。 宋濂哈哈笑起来,说他是银样蜡枪头,嘴上功夫。 又一个属官进来报告,刑部大牢里的牢头指名道姓非要见刘大人不可。 “牢头?”刘基一听喜上眉梢,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他一连声叫马上召见,把刚脱下去的官服又穿戴起来。 宋濂提醒他,不好在贡院里谈吧? “自然。”刘基决定把他带到礼贤馆去,这边的事要宋濂先顶着。 宋濂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