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对你也该网开一面啊 这时值殿官来报告:“刘基刘大人有急事面见陛下。”朱元璋猜测三场都考完 了,必是来说阅卷的事,或者为舞弊案自责。 汤和站起来说:“我走了。” “又不回避你。”朱元璋说。 “我虽在朝廷里挂名,却不管事。”汤和说他满脑子就是刀兵。 朱元璋哈哈笑着问他,日后天下永远太平了,马放南山、刀枪入库时,怎么办? 汤和说,他那时也马放南山,回濠州种地去,他希望皇上千万别拦他。他每年 给皇上送芋头来,好做肉烧芋头。朱元璋开心地笑了起来。 杨宪心里有底,显得很从容,朱元璋要他同刑部尚书、都察院堂官一起会审, 要他尽快审结此案。杨宪不敢怠慢,离开皇宫后马上着人去请会审的人,下午就在 刑部大堂开审了。 明镜高悬的巨匾下面,杨宪居中而坐,左边是都察院堂官李星,右边是刑部尚 书霍正,书办另设一桌,皂吏和戴红黑帽子持水火棍的衙役们雁翅般两厢排列。 杨宪在衙役们一片“升堂喽”的吆喝声中威严地大喊一声:“带人犯!” 拖着脚镣的钱大被押上了公堂,他看见舅舅高坐在上面,心里落了底,可看见 一个个青面獠牙的衙役们,还是有点毛骨悚然。 杨宪一拍惊堂木,喝令跪下,钱大吓得一激灵,赶忙屈膝跪下。 杨宪与李星、霍正小声商议了几句,正要问案,大堂外有人高声唱喏,说刘伯 温刘大人到。 这太意外了,杨宪讨厌这个不速之客,他来干什么?审案没他的事啊?可又得 罪不起,杨宪愣神的时候,李星、霍正已经起身相迎了。 只见刘伯温摇着大团扇迈着平稳的四方步上堂来了。杨宪也只好降阶,笑脸相 迎,不软不硬地给了刘基一句:“不知刘大人有何见教?” 刘伯温不温不火,他说:“听说你这里三堂会审,来看看热闹。”说着拉了一 条行刑用的长条板凳,坐到了一旁,且看了钱大一眼,这令三位主审官哭笑不得。 杨宪必须轰走他,便拉下脸来不客气地说:“先生看这个热闹恐不大方便吧?” 刘伯温却赖着不走。有什么不方便的?他说他既不与犯人沾亲,又不带故,不 是叔叔、大爷,更不是姑夫、舅舅。 谁知他这话是不是有意旁敲侧击,反正弄得杨宪心惊肉跳,老大不自在。他镇 定了一下自己,振振有词地回击刘伯温。他说刘基作为本次乡试主考官,出了这么 大的舞弊案,干系重大,难道不该回避吗? 说得有理呀!李星和霍正都等待刘基的答复。刘基说他虽是来看热闹,却是奉 了御旨而来,怎敢造次擅闯公堂?他说他不过旁听而已,又不越俎代庖,你杨大人 何必紧张呢? 杨宪他们当然不会怀疑刘基假传圣旨;刘伯温没发昏,干不出这等蠢事,只好 由他。 杨宪换了笑脸,请刘基到上面坐。衙役在刘基起身时,便把那长板凳移到了刑 部尚书霍正一旁。 “放肆!这岂是刘大人坐的吗?”杨宪趁机发邪火。衙役不得不从休息室里搬 来一把太师椅。 开始审案了,杨宪威严地咳嗽一声,让犯人从实招来。 因为舅舅主审,钱大心里不惧,话也说得连贯了,不管怎么问,一口咬定他叫 李大,祖籍庐州。 第一道程序是将卷子拆封核对姓名是否有误,于是杨宪一迭声叫“调乡试大卷”。 不一会儿,一个锦衣卫指挥和刑部主事押卷前来。卷子封在一个檀木箱中,上 了锁。 箱子摆到了案上。杨宪拿钥匙当众打开,取出卷成一卷的卷子,向几位堂官亮 了亮,正要打开,杨宪冷不防连着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地动山摇,周身一振,恰 好将卷子震落到脚下,滚到了案子底下。 刘伯温尽力向案子底下看,却看不清楚,又不好钻进去看究竟,心里好不着急。 也恰恰是利用这一机会,杨宪顺利掉包,把原来藏在袖中的备用的伪卷替换了 钱大的卷子。 卷子重新拿到桌面上来,打开,李星、霍正和刘伯温先后传阅了,刘伯温印象 中钱大的字比这卷子的不如,但也记不准,看文章,倒是那一篇,且“后面还有” 四个扎眼的字犹在。 霍正揭开糊名,念道,考生李大,元至正十年生于庐州,祖籍高邮,父李长生, 种田为业,早已亡故。 结果与证人所供相符,大家无话可说,继续审案。刘基却似笑非笑地坐在那里, 一副旁观者的模样。杨宪不时地溜他一眼,不知这个丧门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下面的供词,钱大已经背过不知多少遍了,对答如流。夹带不是他的,是在贡 院白果树下捡到的小纸团,打开一看,见文章写得好,又恰是所出命题,便抄了起 来。 杨宪拍桌子吓耗子虚张声势地诘问一个时辰,问不出别的,也没上刑,录了供, 告一段落。 刘基先走了。 杨宪与霍正、李星合计了向皇上奏报的细节,便散了。在大堂外与他们揖别, 杨宪的轿子刚抬过来,见李存义的轿子一阵风来了,轿子刚一停下,李存义就急急 慌慌地钻了出来,神色不大寻常。 一定有事,杨宪心里咯噔一下,忙迎上去。李存义看看四下无人,便告诉杨宪 千万小心。他说科场舞弊案,皇上要御审,好像怀疑到杨宪了。 这怎么可能?杨宪想不出哪里出了漏洞,但想到今天刘基的不期而至,很是蹊 跷。他在李存义面前只能撑着,说一定有人血口喷人,已经审得很明白了,不怕复 审。 李存义便以“小心不为过”来叮嘱,刘伯温连无缝的鸡蛋都想下蛆,何况有缝。 杨宪谢了李存义和他哥哥,看着他匆匆上轿去了。杨宪疑心此时刘基正在皇上 那里拨弄是非,皇上不叫他又不敢去对质。 杨宪猜得不错,此时刘伯温果然在奉先殿中,说起牢头的出首,朱元璋分析, 不会是挟嫌报复,一个小人物没这么大胆子。他要刘基把这个牢头藏好,别出意外, 届时好御前作证。 至于提到卷子作伪,刘基认为既容易也不容易,但他说,在刘伯温眼皮底下掉 包成功,这实在是有魔术师的本事。 朱元璋不禁笑起来。 最后刘基请皇上下旨,给他权力,拦劫各城门,把钱万三抓到手,他断定此人 必在今天出城。 朱元璋答应了。杨宪合该走霉运,碰上刘伯温这样的克星。 杨宪急匆匆地回到家中,仆人上来为他宽衣,杨宪挡住了:“不用换衣服,我 马上得进宫去。”他问,“老二来了吗?” 杨希圣闻声出来:“我在,哥你叫我?” 杨宪问:“那件事,熊宣使想通了吗?” “他倒通了,”杨希圣说,“他妹妹不乐意进宫。”杨宪说:“你别跟我来这 个!都是你的鬼,你会自食恶果的。现在先不说这事,你马上去姐夫钱万三那里, 叫他赶快离开南京,老家也别回,先躲一躲。” 其实钱万三就在他家,早在门外听到了,走出来问:“出了什么事了?要坏事 吗?” “我也不知道。”杨宪说预感到凶多吉少。方才李丞相又叫人送信来悄悄告诉 他,对于科场案要御前亲审。心里又没底,怕要败露,早知这事办不得的!一提起 这事,他就对姐夫钱万三恨得牙根发痒,恨不得揍他一顿解气。可这又怨谁呢?你 当时发昏了吗?不是也默许了,还为钱大找了饱学秀才代答考卷吗? 不过,皇上要御前会审,他却没想到。 杨希圣大惊:“皇上御审?这太小题大做了吧?一个毛孩子,大不了打上几板 子,至于连皇上也惊动了吗?” 钱万三不知杨宪怕什么,不是掉包了吗?杨希圣也认为,只要卷子上的姓名看 不出毛病,就牵不出杨宪,最多是个一般的科场舞弊。 他们都不明白,杨宪最担心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外甥钱大,一旦大刑伺候, 或是在龙庭上吓尿裤子了,把实情一说,那可全完了。 钱万三说他儿子不会那么傻,怎么会把舅舅牵出来? 杨宪不屑于同他争,对他这只认钱的人说也说不清。 杨宪说,把他牵出来,就是他什么事都不知道,什么事没参与过,也得罢官, 如果钱大吃不住大刑,把详情供出来,那就天塌地陷了。 钱万三愣了半天,突然说:“我去见皇上。” 杨氏兄弟都吃了一惊。杨宪问:“你去干什么?” 钱万三说他跟皇上不打不成交,他出钱修了南京城,皇上赐给他御匾,立了牌 坊,就凭这个,他儿子有了点过,皇上也不能不高抬贵手啊? 杨希圣说:“你就别跟着火上浇油了。” 杨宪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走,你马上给我走,趁现在还能出城。” 钱万三哭丧着脸说:“那,钱大怎么办啊?” “连我都泥菩萨过河不保呢!”杨宪唉声叹气地说,“多余呀,他那个傻乎乎 的样子,叫他考什么举人!都是你们闹的,利令智昏,该遭报应。” 杨希圣说:“哥哥别急,有李善长丞相护着你,不至于有大事。再说,皇上对 你也该网开一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