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送了女儿的一生 她不惧李醒芳,他是个谦谦君子,而口蜜腹剑的胡惟庸就很难说了。达兰已下 决心变害为利,把胡惟庸征服过来,变敌为友,甚至是自己的帮手。大的计划一时 难以想出来,眼前也要镇唬住他才行,封住他的口。 这样想了,达兰走了出来,笑着说:“丞相来了?正好,饭都备好了,有好酒, 不成敬意,今天二位可得赏光啊!” 李醒芳说:“我真的有事,我得走了,过几天我把裱好的画像送来。”说着收 拾画笔。 胡惟庸说他更不行了,他是顺路来看看李先生画得怎么样了,天快黑了,这时 候不出宫,担不起责任啊。 达兰恨恨地说:“胡惟庸,你等着——”她一扭身走了。胡惟庸拉了李醒芳一 把,说:“快走。” 郭惠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她和蓝玉一起抓着井绳吊在黑咕隆咚的深井中,上不 着天下不着地,有人拼命把他们往上摇,当井绳全部绕到辘轳上时,他们露出了脑 袋,却发现摇辘轳的是面目异常狰狞的朱元璋,郭惠恐怖地大叫一声,咚一下跌到 冰凉的深井中…… 她吓得惊醒过来,没来得及琢磨这奇怪而又可怕的梦,听见有人在咚咚地擂门, 忙叫宫女去开门。原来是她娘的贴身宫女领着几个太监站到了门外。宫女一边点灯 一边说:“娘娘,太夫人不好了,让你快过永寿宫那边去呢。” 郭惠忙着穿衣服,她问:“去告诉皇上了吗?” 宫女回答,这么晚了,又不知皇上在哪个宫里,也不敢四处去惊动啊。 郭惠穿上鞋,说:“快走。”宫女、太监们提着灯笼在前面走了。 一口气赶到永寿宫,郭惠跑到张氏卧房,只见几个御医和一群宫女围在张氏床 前,正在给她灌药,张氏牙关紧闭,已气息奄奄。 郭惠扑到床头就哭了:“娘,娘,你怎么了?” 御医上来制止说:“娘娘别这样,你这一哭对病人不好。”郭惠便强忍着悲痛, 坐到床边拉着母亲的手低声饮泣。 马秀英和郭宁莲也都来了,站在床前催促太医想办法。 马秀英把太医拉到一边问,究竟要不要紧? 御医也没把握,病人年纪大了,又是痰厥,一口气上不来,也就过去了。看看 这副药下去,如痰通了,就不要紧了。 张氏喉间忽然咕噜噜作响,御医脸上露出喜色,说:“有痰了。”忙拿痰盂上 去。 御医从张氏喉咙里引出一口痰来,她的脸色立刻红润了,且睁开了眼。她环顾 一下屋子里的人,说:“又把你们惊动了,快去睡吧,我没事。”她真的挣扎着坐 了起来。 郭惠忙拿了个枕头靠在她背后。 马秀英过去问:“娘,好点吗?喝口水吧。” 她用勺舀了点水喂到她口中。 郭惠说:“这么晚了,你们都歇着去吧,我在这陪着娘。” 马秀英说:“那都先回去吧。” 人们陆续走了。 郭惠坐在小凳上,头伏在床头母亲脚下,屋子里只有母女二人了。张氏的手轻 轻抚着女儿的头发说:“我这病,说不上什么时候,一口痰上不来就见你爹去了。” “娘,你别吓唬我。”郭惠说,“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娘这么一个亲人了, 你若走了,我可怎么活呀。” “傻丫头!”张氏说,“娘也不能跟你一辈子呀!皇上对你好就行了。” 郭惠说:“都是我爹糊涂,留了那个遗嘱,断送了女儿的一生。”她说着说着 眼中涌出泪来。 张氏知道女儿并不愿嫁朱元璋,是强扭的瓜。 张氏立刻辛酸地落泪了:“你别怨你父亲,要怪,都怪娘一时没主见。” 听这话里有话,女儿问:“娘,怎么会怨你呢?”张氏又不说了。停了一下, 张氏又说:“贪图什么虚名,是娘害了你!当个贵妃又怎么样?自从他纳你为妃, 又接连封了十几个,说不定日后还要封多少。娘这不是害你守活寡吗?倒不如嫁个 平常人,小门小户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吃糠咽菜心里也舒服啊。” 女儿不知母亲为什么这么说,她说:“我谁也不怨,就是这个命了。” 张氏说:“娘活不了几天了,我这一生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父亲的事,我就要 去地下见他了,我怕他怪我,我不敢去见他呀。”说到这里,张氏又伤心地流起泪 来。 这引起了郭惠的警觉,她问:“娘,你有什么大事瞒着我?” “还不是遗嘱的事!”张氏说,她临死前说出来,女儿原谅了娘,娘才好到阴 曹地府去求她爹原谅啊。 郭惠呼的一下站了起来,一时她全都明白了,两眼可怕地瞪着,说:“娘,根 本没有那个遗嘱,对不对?” 张氏又有几分后悔嗫嚅地说:“也不能说完全没有。皇上说是你爹对他说的, 没来得及写下来。” 郭惠怒不可遏地说:“于是你们合起伙来弄了一份假遗嘱来骗我,对不对?” 张氏又心疼又惭愧地抱住女儿,呜呜地哭起来。 郭惠推开了母亲,这一瞬间,她眼里充满了仇恨,她站到窗前,那里是梳妆台, 她发泄地用胳膊一扫,化妆品稀里哗啦地滚了满地。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刚刚放晴的天又变了脸,雷声风声夹杂着冷雨,雨水击打着荷塘里的荷叶,发 出空洞的音响。郭惠任雨水淋头,她在雨中茫然地走着,走着。 不知过了多久,马秀英带几个太监来了,撑着伞,用埋怨的口吻说:“到处找 不着你!你怎么在这?娘方才过去了。” 郭惠眼前的雨丝、荷塘、木桥全都旋转起来,她竟然傻笑了一声,咕咚一下栽 倒地上。太监们忙上来搀扶。 朱元璋得了一件宝,是宋朝淳化年间留存下来的《淳化阁帖》,他如获至宝, 因为《淳化阁帖》的第一卷里收的是帝王书,他动了心,也想日后在本朝录辑一卷 帝王帖,刘基嘲笑他的字不行,他偏要练练。 他正在临帖,刘基一副山民打扮进来了,他是来向朱元璋辞行的。此前朱元璋 已恩准他回青田去料理老妻的丧事,还破例赏了他一百两纹银,朱元璋为他妻子一 直未能到南京来随刘基享福而感到愧疚。 刘基向朱元璋说:“谢谢皇上恩典,我明天就回浙江老家去办老妻的丧事,今 天特来告辞。” 朱元璋说:“快去快回,你知道,你是朕须臾不可离开的人啊。” 刘基说陛下过去有李善长,后来有杨宪,现在有汪广洋、胡惟庸、陈宁,自己 此时用不上力,已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朱元璋很不自在地说:“你是讥讽朕,还是发心中怨气?” 刘基说:“我是什么秉性,皇上又不是不知道。”朱元璋见他坐在那里没有走 的意思,就问:“你还有事吗?惠妃母亲的丧事要办得风光些,朕不能不去照应一 下。”这等于是下逐客令,他怕刘基行前又提什么令他为难的事。 刘基说:“我记得陛下让我寻找江南才女楚方玉的下落。” “找到了?”朱元璋的兴奋表情旋即为失望所取代,他说:“她不是死了吗?” “她没有死。”刘基说。 “在哪里?快代朕去请!”朱元璋说他亲自去请也不为过。 “有皇上这句话就行了。”刘基用意不明的笑令朱元璋提高了警觉性,“你什 么意思?” 刘基说这楚方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朱元璋仍然没转过弯来:“近在眼前?在南京吗?” 刘基说:“在南京,在刑部大牢里。” 朱元璋瞪起眼睛愣了半天,忽有所悟,又惊又喜地问:“你是说,是那个楚方? 她本来就不是楚方玉的弟弟,她就是楚方玉?” 刘基笑道:“正是。” 朱元璋意识到楚方玉是女扮男装时,惊奇她真有本事瞒天过海,她也瞒过了刘 基和宋濂两位主考官了吗?还是你们本来就联手作弊? 刘基说:“我们也没看出来。如果知道她就是楚方玉,我们也无须让她走科举 之路了。” 朱元璋转而又愤怒了,方才他是出于情,现在是理智占了上风,他表白自己虽 爱才,还是不能原谅她。 刘基说:“皇上说过,江南楚苏,你杀了一个,如找到另一个,一定善待她… …” 朱元璋说:“不要说了,这女人够可恶的了!女扮男装,坏朕第一场科考,离 间朕骨肉,用泔水汤奚落朕,她存心跟朕过不去。” 刘基说:“她在文人骚客中名声很大,皇上是不是……” 朱元璋说:“你不用以文人压朕!朕不怕这个。名声大又怎么样?朕喜欢了、 高兴了,把它当花儿摆一摆,不高兴了,什么也不是。” 朱元璋拂袖而去。刘基呆在那里半晌没回过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