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想不出摆脱的办法 郭惠是被人处死的呢,还是朱元璋赐她三尺白绫,她自裁的呢,这在大明王朝 的后宫秘史里恐怕永远是个谜了。 后半夜,马秀英刚刚入睡,外面有人急促地叩门,马秀英坐起来,命宫女: “快点灯,去开门。” 进来的是郭宁莲,她说:“不好了,惠妹妹吊死了。” 马秀英惊得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说:“这丫头,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郭宁莲反倒说,也许这是最聪明的了结,不然怎么办?等着皇上赐死?还是在 冷宫里活受罪? 马秀英说:“走,我们过去看看。” 万春宫门前的灯笼依然在风中摆动着,木门紧闭,没有什么异样。 奇怪的是门里门外都冷冷清清,十分安静,并不像有大事发生。马秀英和郭宁 莲脚步匆急地带人来到院外,问一个打更的:“惠妹什么时候出的事?” 打更的太监竟然一无所知,他说:“没出什么事呀!我一直不停地在巡夜呀。” 马秀英和郭宁莲交换了一个目光,二人都感到此事颇为蹊跷,便抛开打更的往 万春宫里走。此时马秀英和郭宁莲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个答案,送凶信的人,就 是处死郭惠的人,那还有谁呢!因为向郭宁莲报凶信的人连面也没露,只是敲她门, 叫她马上告诉皇后。 万春宫里静悄悄的,打更的宫女在打瞌睡,听见脚步声才揉揉眼睛站起来。 马秀英又一次问她,不像出事呀,你听谁说的? 郭宁莲说:“不知道报信的是谁,是个太监,咚咚咚地砸我的门,说惠妃上吊 了。出去时,已没有人了。” 马秀英说:“这事有点怪,怎么倒是外边的人来报信呢?”郭宁莲也说:“是 啊。” 一进入惠妃的卧房,她二人吓得到吸了一口凉气。屋内已经是油尽灯灭,灯盏 上残留着一丝油烟,弯弯曲曲上升。一条摇晃的影子在月光映照下,印在墙上。她 们都不敢把目光对准悬在梁上的郭惠,马秀英的声音都变调了,大叫“来人”。 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胆大,郭宁莲亲自踩着板凳和两个太监把已经僵硬的郭惠 从房梁上卸了下来。 这时外面有人报:“皇上驾到。” 二人忙往外走,与朱元璋走了个碰头,朱元璋说:“你们来了?”他似乎刚刚 得到郭惠死讯,并且有几分吃惊,他的语调是伤感的、惋惜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么想不开呢。 郭宁莲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由得看了马秀英一眼。马秀英没出声,又随朱元璋 返回郭惠卧房。 朱元璋看了一眼已蒙上白布的尸体,吩咐说,对外就说她得了急病死的,上吊 自杀总不是好事,容易引出许多谣言。 郭宁莲冷冷地顶撞一句,好好的,什么急病?哪个御医看过?说得过去吗? 朱元璋说:“急病有的是呀,绞肠痧、丹毒,随便说吧。”朱元璋对几个在场 的太监说:“你们都出去。” 太监们走后,朱元璋对马秀英二人说:“她为什么寻短见,你们也能想到了, 朕并不想为难她,她也太不像样子了,居然干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来。” 郭宁莲说:“传闻当不得真啊。” “什么传闻!”朱元璋说,“她和蓝玉的来往书信都在朕手上了。” 马秀英说:“皇上没有追究蓝玉的意思吧?” 朱元璋摇摇头,一来他手握重兵,事急会生变,二则家丑不可外扬,他只好忍 下这口气了。 郭宁莲不禁为惠妃抱屈,说太不公平了,也太便宜蓝玉这小子了,他伤风败俗, 他欺君罔上,又害死了惠妹一条人命,岂能饶他? 马秀英认为皇上是对的,这事不想宽容也得宽容,传扬出去,皇上脸上有光吗? 其实朱元璋放蓝玉一马,也有另外的意图,让他感恩图报。 郭宁莲原以为惠妃的丧事一定是草草了事,却没想到朱元璋很动感情,他决定 要为惠妃办一个隆重的葬礼,让她风光风光。 连马秀英都感到吃惊了:“这……一个自裁的人,不是太招摇了吗?” 朱元璋说:“谁说她是自杀的?她是病死的,我一得到凶信就想好了。这样既保 全了惠妃的名誉,也保全了岳父家的声誉,对朕也好啊,一举几得。” 郭宁莲说她真没想到这样十全十美的好主意,她的担心也都多余了。 朱元璋点拨马秀英,皇后得操点心,把凡是知道一点真情的宫女、太监都召集 到一起,封住他们的嘴,这些人单独放在一个院里,严加看管,永远不给外差,不 能走出宫门半步。 马秀英虽知道他们太委屈了,可为了保守秘密,也只能这样。 郭宁莲却不以为然,这些人不长眼睛就好了,这不是飞来的横祸吗? 比起郭惠母亲张氏的葬礼,那要隆重得多了,出殡这天,轰动了金陵城,通往 钟山的路上,万人空巷。 巨大的棺椁,硕大的遗像和册封诏书,和尚执法器念经的队伍,以及百官的送 葬队伍络绎不绝,人人是麻布圆领衫、麻布冠、麻经、麻鞋,内眷均为麻布大袖长 衫、麻布盖头…… 达兰的轿子在队伍后半部,她忽见胡惟庸骑马站在路旁,便命轿夫停住,她探 出头来叫了声“胡丞相”。 胡惟庸下马过来,谦恭地问:“真妃娘娘辛苦。” 达兰说:“这葬礼够风光的了,大明王朝开国以来第一次呀,惠妃很有福气。 日后我死时,就不见得有这样的哀荣了。” 胡惟庸说:“娘娘怎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像惠妃这样命 薄。” 达兰说,听说她犯了什么事,好像是给她娘在鸡鸣寺守丧时与什么人私通。 胡惟庸矢口否认,可没听说这种事,也劝她还是少说为佳。 “你知道实情吗?”达兰说,如果这是真的,那皇上办这么风光的葬礼,就是 掩人耳目了,年轻轻的,什么暴卒,说不定是下了毒手。 胡惟庸四下看看,说:“娘娘管好自己的事吧,这种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看把你吓的。”达兰说,“你对我好点,不然我有倒霉的一天,你跑不了。” 当轿夫远离他们时,达兰向胡惟庸抛了个媚眼,说:“该死的,你又半个月不 去我那了,你是看我徐娘半老了,是不是?” 胡惟庸吓得四下看看,小声说:“你怎么不分场合呀!我有空就去,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我给你做芙蓉莲子糕吃。”说罢放下轿帘,说了声“起轿”, 轿子上了路。胡惟庸的鬓角都渗出了冷汗,所幸跟前没人。自从那次他被达兰用蒙 汗药麻翻,不得不与她有了肌肤之亲以后,达兰隔三差五就召他去幽会,他又不敢 不去,他真是把脑袋提在手中去享受美人的,这种滋味难以言表。更可怕的是,胡 惟庸渐渐明白了,达兰与他有染,并不是因为肉欲,她是想把大权独揽的胡惟庸绑 在她的战车上,为她的儿子朱梓日后登极篡位当马前卒,这虽很遥远,却也相当可 怕,他迄今想不出摆脱的办法。 再辉煌的葬礼也是给别人看的,掩人耳目而已,根本不能抵消朱元璋心底的恼 恨和伤感,他对郭惠这样宠爱,最终却是这样的结局,他没有想想自己的强梁给别 人造成什么伤害,他想的是他自己。 今天奉先殿要暗得多,反倒是外面亮。朱元璋心灰意冷到了极点,半躺半坐在 椅子里发呆。 殿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朱元璋没动。当他感觉到外面的灯火次第灭掉时,突 然神经质地跳了起来,冲外面大叫:“不要灭灯,点着,点着!” 金菊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才与宫女们打火,又重新一盏盏点亮了殿外的灯。 朱元璋一步步降阶来到殿外。两个人在灯下对视良久,金菊才垂下头,不声不 响地走了。 朱元璋叫住了她:“你别走,跟朕进来。” 金菊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我……我得去管灯火。” 朱元璋挥挥手:“叫她们去灭灯好了。” 金菊没动,宫女们提着灯走了。 朱元璋转身上殿,见她没跟来,说:“来呀,愣着干什么!”金菊不得要领地 跟在后面。 朱元璋忽然觉得,这个不通文墨、没有女人魅力的丫头才是最可靠、最忠实于 他的,而自己恰恰冷落了她,让她当个“灯官”。 朱元璋坐下,对局促不安的金菊说:“坐下吧。”金菊说,“奴婢不敢。” 朱元璋说:“有什么不敢的?朕这么可怕吗?你说,朕是不是可怕?” 金菊说:“从前不可怕。” 朱元璋苦笑了:“你的话,像是马皇后教出来的,唉,朕这么可怕,你们还敢 背着朕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来,朕这叫可怕吗?可怕得不够。”他用力地拍着书案, 吓得金菊不知所措,她不会明白朱元璋何以发火。 “你别怕。”朱元璋语气又变得温和了,拉住她的手说,“你和他们不一样, 你是真正怕朕的,是吧?” 金菊掉了泪:“我每次见圣上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