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邦大国大明君 世上没有永远聪明的人,最聪明的人有时也会办出让傻子都感到可笑的事来, 今天的胡惟庸就犯了这样的错误。 日前他听朱元璋说,要为大公主择驸马,朱元璋像无意又像有意地问起胡惟庸 的儿子多大了,学业有无专进。 这等于暗示胡惟庸,他的儿子有吉星高照的可能。胡惟庸想,万一再与皇室攀 上亲,等于在保险箱外又加了一层保险,光环外面又多了一道光环。 他请准了皇上,今天带儿子胡正进宫,总得让皇上看一看。胡正不能说是白痴, 但绝不是聪明人,他有一张叫人容易发笑的娃娃脸,常常无缘无故笑嘻嘻的,这次 带他陛见,胡惟庸再三叮嘱他:“见皇上千万要稳重,不可乱说,要看我眼色行事, 皇上看上你了,可要招你为驸马呀。” 胡正关心的是公主长得丑不丑,他说得看看。 胡惟庸瞪了他一眼,胡正才不做声了。胡惟庸教训儿子,公主就是瞎子、哑巴, 总也是金枝玉叶,也是万人求的。 胡惟庸万万没有想到,李善长带着他的儿子李祺早坐在皇上面前了,李祺长相 清秀,一表人材,谈吐也清爽有条理。 这不是打擂吗?胡惟庸心里多少有点不快,可又不能表现出来,早知李祺也来, 他就不带儿子来献丑了。 朱元璋对胡惟庸说:“来了?坐下吧。” 胡惟庸对李善长施礼:“老丞相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善长说:“昨天,皇上不召,我也正想回来奏报中都修建之事呢。” 朱元璋打量着胡正,问:“你多大了?” 胡正说:“去年十七,今年十八,明年十九。” 朱元璋皱起了眉头,又问:“你在读什么书啊?” 胡惟庸怕再出纰漏,马上代答:“正读《诗经》。” 朱元璋令胡正背一段《硕鼠》听听。 胡正便背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还不错,背得 也还流利,胡惟庸松了口气。 朱元璋说:“讲一讲吧。” 胡正看了他父亲一眼,说:“大老鼠呀大老鼠,别吃我粮食,吃了我三年,问 我答应不答应。” 李善长和李祺差点笑出声来。 朱元璋很不悦:“你这个样子到朕这儿来干什么?”说胡正,却是给胡惟庸听 的。 胡正说:“不是要招我当驸马吗?也不知皇上的大公主丑不丑。” 胡惟庸踢了他一脚,但已经来不及了。 朱元璋对胡惟庸说:“刘基说过你儿子傻,朕没在意。幸亏朕叫来看看,不然 怎么对得起皇后和临安公主?”胡惟庸很尴尬,弄不好是欺君之罪,他只得为自己 开脱,说他儿子是叫皇上的威仪吓住了,才语无伦次。 朱元璋对李祺、胡正说:“朕有一副对子,看你们谁能对上。上联是:千里为 重,重山重水重庆府。” 胡正抓耳挠腮地想了想,说:“万金为富,万金万两万万岁。” 胡惟庸瞪了儿子一眼,朱元璋大摇其头,说对得不工,不伦不类。 朱元璋转过头去看李祺,李祺说:“皇上看我对的行不行。一人为大,大邦大 国大明君。” 李善长露出了笑容,朱元璋更是抑制不住喜悦之情。他说:“胡正,你把万两 黄金和万万岁列在一起,是说朕爱黄金呢,还是什么意思?” 胡正说,当皇帝才有黄金万两啊,若不谁当! 胡惟庸吓得汗流满面地跪下说:“臣有罪,他平时本来不这样的,见了皇上太 紧张,吓得词不达意了。 朱元璋说:“你起来吧。这也不能算你有什么罪过。想当驸马,想与朕结亲, 这也是人之常情,你们下殿去吧。” 胡惟庸拉着胡正就走,胡正还在问:“皇上相中没相中我呀?” 他们下殿后,朱元璋拾起桌上的一张纸说:“回头朕请人看看他们的生辰八字 合不合。”他看了一眼李祺,说:“都想削尖了脑袋来当驸马,朕早立了规矩,朕 的驸马不准为官,占不着什么便宜的。” 李祺却不卑不亢地冒了一句,启禀皇上,并非天下男人都想当驸马的。 李善长吓了一跳,忙呵斥他:“放肆。” 朱元璋却耐住性子问:“为什么?” 李祺说,金枝玉叶必然脾气大,有了过失也不敢随便休妻,娶了公主,岂不是 比娶了个上司还凶? 朱元璋哈哈大笑起来,不但不怪,反而夸奖他其实说得对。并说今后一定严加 管教公主们,第一不准摆公主的谱,第二,犯了六出之过,准许人家休妻。 李善长有点坐不住了,忙请皇上别在意小儿说话不知深浅。 随后他呈上了厚厚的一本账目,那是中都的账目,他说臣不敢擅专,请皇上过 目。 朱元璋说:“你太小心了,朕是你的账房吗?”说得很有风趣,却透露着信任。 朱元璋大笑,李善长也笑。 刘基的青田老家依然是水绿山青的幽静所在,当年刘基常常垂钓的溪水边,如 今又支起了钓竿,但刘基却并未专心垂钓,他坐在树阴下,却在摆卦,大概这不是 一个好卦,很闹心的样子,呆呆地望着远山出神。 他听到了草丛中有脚步声,便扭过头去。 他儿子刘琏领着宋濂来了,说:“父亲,宋伯伯来了。”刘基忙站起来,说: “哎呀,安远县的父母官来了,有失远迎呀。” 宋濂很羡慕刘基,他多好,比宋濂还小一岁呢,却获准回乡颐养天年,宋濂当 着七品芝麻官,还得天天升堂办案,替皇上收税。 没等刘基回答,宋濂忽见他在摆卦,便打趣地说:“你已是无官一身轻了,还 摆什么卦呀!” “没听说吗?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呀。”刘基说,近年来文字狱越来越凶, 多少文人因为一首诗犯了皇上的忌讳丢了性命。李醒芳给皇上画像,在上面题的 “体法乾坤,藻饰太平”不也差一点杀头吗? “这么说,老兄是为自己打卦了?”宋濂坐下来,摇着扇子,有点奇怪,他可 是从来不为自己占卜的呀。 “这次破例。”刘基说,“方才钓鱼,出了奇事,咬上钩的本是一条小青鱼, 却把一个吃小鱼的大鱼一起钓了上来。” “这有何奇!”宋濂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更有童子张网以待呀。世上的 事,本是如此的。 “我的预感不是太好。你看,我摇出个噬嗑卦。”宋濂“哦”了一声,凑过去 看他画在沙土上的,说:“有牢狱之灾?” 刘基说:“是呀。此卦经卦为震,上经卦为离,故说震下离上,震为雷,离为 电呀。” 宋濂也认为不好,这是雷电交合之象。 刘基说,噬嗑,是指口腔里有东西嚼合,噬是嚼,嗑是牙齿咬合。遇此卦,利 于讼狱之事,雷能动物,电能照明,有牢狱之灾,却又不至于怎样。 “这卦可是空穴来风。”宋濂说,皇上也好,仇人也罢,早把一个乡下老头忘 了,谁会抓他? 刘基只就卦象而论。他提醒宋濂,这是六三,说是噬腊肉,遇毒,小吝,无咎。 这是噬嗑卦的第三爻,人吃腊肉因为嚼不烂,咀嚼时间长,腊肉没下肚便尝出来有 毒了,所以仅仅是小灾,不是大祸,但毕竟有灾。 宋濂不信,要他再重打一卦,一定大吉。 刘基收起了制钱,说:“这岂能像钓鱼?钓不着再下钓饵?” 三人都大笑起来。 刘基没看到漂子动,随便提竿,底下很沉重,忙用力扯,意外地钓上一条二斤 多重的鳊鱼,怎么也扯不上来,刘琏拿抄网去捞,才帮了忙。 宋濂说,这真是一条倒霉的鱼。 刘基问起他的县官当得怎么样?没有胡惟庸和陈宁的酷吏之风,县令也当不好。 宋濂倒有几分自得,邻县抓了两个盗贼,送回到安远县来,邻县县令十分不满, 因为本县盗贼不在本县作案,专门去盗别的县份。 刘琏也知道这事,一审那贼,你猜怎么说的?他们说,宋县太爷太老实,为人 又慈善,若在本县偷抢,上面怪罪下来,他要丢官的,那安远县下一任知县不知是 个怎样的刮地皮角色呢!所以不给他添乱。 刘基哈哈大笑,真是什么人有什么福分! 儿子忽然又叫:“咬钩了,咬钩了!” 刘基急忙去提竿,又钓上了一条半尺多长的鳊鱼来。 宋濂说他来得真巧,又有下酒的菜了。 刘基乃信口吟道:“钓得鳊鱼不卖钱,瓷瓯引满看青天。” 宋濂拍手称道,确是好诗,有时绞尽脑汁,不一定凑成佳句,信手拈来的却往 往字字珠玑。 刘琏说他父亲常常在这儿坐一整天,一条鱼也钓不着,看着别人下网捕鱼,他 又生气。 “那当然。”刘基说,“孔子早就说过,钓而不网,钓鱼是君子,下网捕捞就 太贪心了。” 几个人又都大笑起来。 刘基扔下鱼竿,垒起三块石,吊上一锅水,江水煮江鱼,他总不忘备好酒。 刘琏过来点火。 刘基对宋濂说:“反正你没事,陪我到谈洋走走如何?” 宋濂问:“哪个谈洋?是与福建接壤的谈洋吗?” 刘基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