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开始了一系列的准备 晚上没人的时候,朱元璋让云奇把藏在后宫杂物库里的御医丞麻奉工提了出来, 押到了奉先殿。为防人耳目,朱元璋把殿上殿下的宫女、太监全打发去睡觉了,连 端水倒茶也由云奇一个人承担。 朱元璋并没有对麻奉工用刑,反倒先告诉麻奉工,他捡了一条命,如果不是抢 先一步把他弄到后宫保护起来,胡惟庸派的人就把他抓去杀了。 麻奉工还想侥幸过关,他说他不明白,胡丞相与他无仇无怨,为什么会跟他过 不去? 朱元璋很生气,不禁冷笑,便直指痛处,说起刘基之死,说有人下了慢性毒药。 麻奉工没想到是这个案子犯了,他惊恐地跪在朱元璋面前,全招了,他说自己一时 糊涂,倒不是真的利欲熏心,想当太医令。他是怕不按丞相的意思干,会灭了他满 门,他就做了对不起刘伯温先生的事。 朱元璋问他,此事还有人知道吗? “汪丞相。”麻奉工说,“我跟他是同乡,常给汪丞相看痔疮,那天是特意上 门去换药,向他说了这事,想讨个主意。 朱元璋问:“他没有制止你?” 麻奉工说:“汪丞相说,他什么也没听见。” 朱元璋用鼻子哼了一声。他对汪广洋也厌恶起来,这样的大事不制止,又不奏 报,要他这个丞相何用。 朱元璋对麻奉工还是仁慈的,只是削了他的官,为了他自己的安全,也为了不 使胡惟庸警觉,朱元璋打发他到燕王朱棣那里去,从此隐姓埋名。 麻奉工千恩万谢地叩头,感激皇上不杀之恩。 胡惟庸开始了一系列的准备,既是被动以防万一的,也是具有攻击性的。 他准备借机去一趟廖永忠隐居的乡下,看机会把他拉为死党。在他准备起身时, 碰巧明州卫的指挥使林贤来陛见皇帝,陈述治倭、抗倭大计,上殿的头一天,林贤 具了重礼来谢胡惟庸。 去年受倭寇贿赂五百两黄金的事,本来注定要丢命了,他不知道胡惟庸为什么 大发慈悲要救他?胡惟庸送了半张纸到牢中,教他怎么说,让他翻供,他神奇地化 险为夷了。 出监后,他曾几次去丞相府拜谢,胡惟庸避而不见,只叫门人捎话给林贤,好 好为国尽忠。 这次例外,门人把他的名片递进去后,胡惟庸非但没有挡驾,反而亲自来到大 门口迎接,这叫林贤受宠若惊。 在密室里经过一番寒暄,林贤见胡惟庸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有心事,就再三 追问,林贤表示愿为驱遣,他说自己能活到今天,全是丞相给的。他的真诚溢于言 表,胡惟庸毫不怀疑,他考虑再三,林贤不回来,他也会召他回京一次,有差事请 他干。 林贤说:“丞相是我的再生父母,丞相让我去死,也无怨言,何况派我差事。” 胡惟庸说:“我想你会这样仗义的。” 林贤又说起那年倭寇犯边的事,他不该拿了他们五百两黄金,犯了事,若不是 丞相救他,早人头落地了。 胡惟庸也不是平白无故救林贤的,这原因事后他都没有告诉林贤,一来并不光 彩,二来说穿了,显得他有私,他宁愿在林贤那里留一个彻底仗义的形象。原来胡 惟庸刚刚发迹时,他在妓院里包了一个叫“一品夫人”的当红妓女,这妓女并不钟 情他一人,还有一个与她相好的男人,就是林贤的父亲林寓深,他当时是国子监祭 酒。不想有人告发了他们嫖妓的事,朱元璋把林寓深、胡惟庸一同叫去痛斥,林寓 深却很仗义,说“一品夫人”是他包养的,胡惟庸只是被他拉去吃了几回花酒而已, 结果林寓深杖五十,革职了,回乡不久就病死了,而胡惟庸却安然无恙,内心里感 到有愧,无以报答,想不到救了他儿子。 胡惟庸这次也没有兜底,他只是说他是惜才,那天忽然来了灵气,说林贤是他 安排的反间计,允许林贤假受倭寇之贿,取得他们信任,才好知道倭寇动向,随时 击破。 林贤说他真是因祸得福,当时在大牢里想,必是株连九族了,没想到柳暗花明, 皇上不但没杀他,事后反倒升他为三品指挥了。这都是丞相再造之恩,他问丞相让 他干什么吧?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当真人不说假话。”胡惟庸说,他已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不管他怎样尽忠, 皇上都疑心他不忠,这都是当丞相的苦衷,伴君如伴虎,现在可真是骑到老虎背上 了。若只是他一个人呢,也无所谓了,皇上要杀要砍随他去了。可他听说皇上屏风 背后有一张图,画的跟蜘蛛网似的,串在他网上的五品官以上的就有五六百人之多, 万一他出了事,不是把他们都葬送了吗?他实在于心不忍。 林贤说:“既是丞相被逼到这地步,那就不如真反了,我的恩人是您,您叫我 干什么就干什么。” 胡惟庸早已想好了计策,派林贤乘船去日本,借四百兵来,可冒充日本僧侣, 来朝见大明洪武皇帝,他是必见的。届时身藏暗器,听号令动手。 林贤说:“这主意好。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日本朋友,叫如瑶,他就是僧侣,到 时候诈称向朱皇帝进贡,皇上必亲自接见。” 胡惟庸说:“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成不成,不可泄露于人。” 林贤当即拔出佩剑,左手伸到桌上,挥刀剁下血淋淋的小手指头,说:“这是 我的人格。” 胡惟庸放心了,也很感动,称赞林贤真仗义。 胡惟庸想干成大事,越过李善长并不容易,他就是糟朽了,也如一条大船,烂 了也有三千钉。胡惟庸的想法是,实在不能把李善长拉上自己的战车,至少也要让 他保持中立,装聋作哑;李善长如果有个明确态度,当然更好,他是元老,门生故 吏满天下,确有一呼百应的功效。 好在李善长的弟弟李存义已是胡惟庸的亲家,李善长的外甥丁斌也是胡惟庸的 死党,派了他们二人去说服李善长,是大有希望的。 这天逍遥自在的李善长正在喂鸟儿,李存义和李善长的外甥丁斌来了,李存义 站在花下看他逗鸟,说:“哥哥好自在呀。” 李善长很自得,人说无官一身轻,他是有官一身轻啊。 是啊!论官职,他是总中书省居百官之首;论爵位,他是异姓中公爵中的首位 ;论关系,他与皇上是亲家翁,他可管事,又可甩手,他的俸禄是双份的。 丁斌把提在手中的一个长形大螺甸宝盒放下说,舅舅是誉满天下,再也无所求 了,所以悠闲。 李善长问他们两个怎么凑到一块。 李存义说他们刚从胡丞相那儿来。 李善长说:“你们少往他那儿跑,这人野心勃勃,迟早要出事。” 丁斌说,胡丞相广交朋友,算一算,满朝文武,十有六七是他的同乡、学生和 他推荐的人,他的权势太大了,皇上也拿他没办法。 李善长坐下,二人也坐在葡萄架下的石桌旁。李善长老谋深算且有几分奚落地 说:“你们未免太低估了皇上了。”他斜了一眼螺甸盒子:“我外甥给我送礼来了?” “是呀。”丁斌打开盒子,里面有两把合在一起的剑,是阴阳剑。 李善长的眼睛立刻放光了,拿起来,一双剑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弹一下铮铮有 音乐之声。李善长是识货的,这不是有名的乾坤剑吗?是当年汉高祖斩蛇起义的宝 剑,胡惟庸不知花了多少工夫、多少银子才弄到手的,他连皇上都没告诉,只让李 善长看过一眼,他问这乾坤剑怎么到了他手上? “这是胡丞相孝敬给舅舅的呀!”丁斌说。 李善长虽然爱不释手,还是把剑放回了匣子,说:“我可承受不起,况且他胡 惟庸是无利不起早的,下这么大本钱,会是无利可图?你们帮他来给我套钻!” 李存义说:“哥哥说得对,这乾坤剑是价值连城,哥哥一句允诺,可是整个乾 坤啊!” 李善长耷拉着眼皮,说他不懂李存义说些什么。 李存义又从一个锦匣里拿出一个画轴,轻轻展开,说:“哥哥你看这个。” 李善长以为不过是一幅字画,便不在意地斜了一眼,但两眼立即放出光焰来, 他站了起来,现找出放大镜细看。 李存义和丁斌暗暗发笑。 李善长:“这真的是索靖的《出师颂》?” “那还有假!”李存义说,这是当年元代宫中收藏的。不敢吹,拿他换一座城 池,绰绰有余。 李善长拿着放大镜又仔细看了起来,他很在行,西晋索靖的字留存极少,索靖 的字如飘风忽举,如雪岭孤松,如冰河危石,虽王羲之不敢与之争锋。 李存义说:“这也是胡丞相孝敬哥哥的。” 李善长没说谢,也没说不要。他直截了当地问,胡惟庸下这么大本钱图什么。 李存义说一山难容二虎,现在胡丞相的势力这么大,做成大事,举手之劳而已, 他最敬重的是哥哥,当然希望到时候支持他一把。 李善长显得很平静地说:“谋逆之事,我听不见。” 李存义看了一眼丁斌,又说:“事成了,他说封你为淮西王,咱们老家在淮西, 土沃民丰。割地为王也不枉一世,你为朱家打了天下,到头来才是一个公爵,为一 点小事就翻脸罢官,现在说是让你总中书省,你也明白,你手上什么权也没有。” 李善长说:“别在这儿胡说八道。”口气并不严厉。 丁斌说,舅舅干与不干,胡惟庸都必成大事,到时候你怎么办?至少,你应该 表示支持他,也用不着你扛旗上阵。 李善长看了一眼乾坤剑,说:“你们尽胡闹;我老了,干不成什么了;生怕你 们闹出不好的结局来。”他说完,半闭起眼睛假寐。 丁斌急忙拉了李存义的袖子一下,二人悄悄溜走。李善长半眯的眼中看见了, 也没叫他们,也没叫把乾坤剑和索靖的字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