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能瞒得过我 李善长留下了乾坤剑和索靖的字画,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胡惟庸心里一块石 头落了地。他马上召来陈宁、涂节、吴云等人密谋。有些事,胡惟庸允许他们知道, 有些事他是单线接触,像明州卫指挥使林贤的那一步棋,任何人都不会告诉,那是 他最后一招棋。 陈宁说:“太好了,李善长接受了乾坤剑和索靖的字,就等于把乾坤拱手送给 丞相了。” 胡惟庸故意低调,他说李善长什么也没答应,反倒担心弄出事来。 涂节认为这是默许了,他生怕李存义他们闹出事来,反过来理解,就是希望咱 们一举成功,别闹出事来。 吴云说:“他说他老了,什么意思?” 胡惟庸说:“坐收渔人之利呀!我们成了,他是功臣;我们败了,他什么罪过 没有。他说自己老了,什么也干不了。” “这老滑头。”吴云说。 “他有这个态度很好了。”胡惟庸说,真让他挑头,事后推他当皇帝吗?只要 他支持,这就是一面旗,到时候就有天下一半人跟着他倒向咱们,正如陈御史中丞 说言,乾坤剑虽贵重,也没有乾坤沉重啊。 说起动手时间,他们都主张越快越好,一来夜长梦多,容易有变故,二来朱元 璋说不定哪天心血来潮,就会让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人头落地,汪广洋就是个例 子。他胆小怕事,够滑头的了,却不料前几天朱元璋突然在早朝时宣布贬官,到海 南岛去流放!可又没说什么原因,当胡惟庸费尽心机让达兰探来底细时,他吓得浑 身上下汗毛直竖,竟是因为麻奉工告诉他要毒死刘基的事,而汪广洋装聋作哑,没 有上奏。 这样看来,朱元璋对他胡惟庸不明显是引而不发吗?或者是欲擒故纵。 陈宁说:“你们听说了吗?皇上追补了诏令,让汪广洋自裁,赐死了。” 吴云说:“不是流放海南岛吗?” 胡惟庸证实,赐死的上谕是昨天发出的,汪广洋还在路上,也许正犯愁怎样在 那瘴疠之乡度过余生呢。现在不用发愁了,皇上给了他一个痛快的。 吴云问:“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呀?” 陈宁说:“没人敢问,我问了一句,皇上说,他明明知道御医下错了药,致刘 基误被毒死,却隐匿不报。” 吴云以为这是个好消息,看样子麻奉工把过失自己揽过去了?不然皇上怎么说 下错了药? 胡惟庸说,麻太医又不是白痴,他供出别人,自己也是个死,说下错了药,不 一定死,聪明。 陈宁提醒说,不管怎么说,风声太紧了,皇上疑心越来越重,及早起事为好。 胡惟庸还要亲自到李善长家去一次。告诉他实底,他可以装聋作哑,事成封王, 事败,不牵连他,他旱涝保收,只有这样,他才能站在我们一边。 陈宁说:“有必要再敲他一下。” 送走了陈宁他们,胡惟庸突然记起今天是与达兰在他外宅见面的日子。他心烦 意乱,本没心思去眠花宿柳,不过不去也不行,那是个惹不起的主。胡惟庸觉得达 兰再精明也是女人而已,她想借胡惟庸这条大船出海,这不是找错人了吗?眼下胡 惟庸还想黄袍加身呢,会真心帮她?退一步说,真想帮她,又谈何容易?朱梓前边 有七个皇子,其中太子朱标不要说了,皇二子秦王朱就藩西安,皇三子朱封了晋王, 封国在太原,皇四子朱棣封了燕王,五皇子朱礐封了吴王,他们全是马皇后嫡出, 六皇子楚王朱祯、七皇子齐王朱也都有实力,轮坐金殿,也轮不到老八朱梓呀。 胡惟庸不能不应付她,自从与达兰有了苟合之欢,他事实上被拿下马了。只要 达兰翻脸,把他们的事说穿了,胡惟庸还有命吗? 今天达兰显得特别亢奋,明天朱梓就要去长沙就藩了,达兰居然要胡惟庸给朱 梓拨三千精兵护送,并且说完事就把这三千御林军留长沙,做潭王的亲兵。 胡惟庸说她疯了,这不是痴人说梦吗?带兵不犯忌吗?按朱元璋定下的规矩, 各王可以有三千亲兵,再多了就不行了。没有必要留下皇上的御林军。为了说服达 兰,胡惟庸出了个主意,不妨到了长沙自己招兵,自己请教师爷训练,那才是心腹, 皇上的兵能对别人那么忠心吗? “这主意好。”达兰乐了,但她也明白,招募军队,要花很多钱的,粮饷、军 械、营房、马匹,她要胡惟庸从国库里给她拨付。 胡惟庸心里暗暗叫苦,不知怎样应付她,按她的主意办,非成了她的替死鬼不 可,但又不能得罪她,便说可让潭王先走,他随后与户部、兵部商议,用个变通的 办法筹措练军的款项,达兰这才暂时不闹了。 下面的节目是上床,然而心不在焉的胡惟庸无论怎样努力,总归是半途而废, 后来被欲火中烧的达兰骂了一声“废物”,一脚从床上把胡惟庸蹬到了地上。 剑拔弩张的凶险局面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淡化了,朱元璋并没有什么举动,对 胡惟庸仍是信任如初。胡惟庸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意铤而走险,何况他并没有准 备好,仓促起事,凶多吉少,他更希望与朱元璋保持相安无事的局面。他知道皇上 恼恨他什么,因而胡惟庸大大收敛,凡官员诠选、任用,他都请皇上亲拟名单,绝 不越俎代庖。他的变乖,令朱元璋的气消了不少。胡惟庸进一步化戾气为祥和,主 动请罪,说自己私心大,恨刘伯温屡屡跟自己过不去,便想教训他一下,特请太医 麻某人弄了一服药不死人却让他天天拉肚子的方子。 朱元璋没想到胡惟庸会自己坦白,他并不知道皇上藏起了麻奉工,看来他对天 子还是忠的。朱元璋并不口软,说胡惟庸事实上害死了勋臣刘基,罪不可饶恕。 胡惟庸早已想好了辩解词,他说如果真的想毒死刘基,何不用砒霜、鸠毒? 这倒也是。朱元璋不想失去了一个刘基,再搭上一个胡惟庸,那不是左右臂尽 失了吗?朱元璋不能容忍的是丞相专权,甚至凌驾于天子之上,只要他知道利害了, 朱元璋乐得宽容,胡惟庸的才干毕竟是不可多得的。朱元璋这时已在腹中打好了稿 子,为日后削相权、提升六部权限做打算了,只有那样,朱元璋才不会使皇权旁落。 一场危机暂时过去,胡惟庸变得格外小心了。然而,他和党羽的行动并没停止, 只是更隐秘了。 他并不指望借达兰的力量实现自己的梦想,他如果能借上力当然好,他总认为 达兰成功的可能性极小。 正好朱元璋派胡惟庸到淮北去访察民情,他在庐州住了三天,根据那里的粮食 出产,大致估算了一下,今年岁尾,全国可收粮麦七千万石,应该是个好收成,米 价才五百文一石,合一两银子,这该是朱元璋极满意的了。 官差办完,他马不停蹄地赶往巢湖,官差是查验围湖垦田。私事才更重要。他 只带了管家卢仲谦同行,根本没惊动地方官府。如果不是为了到巢湖来找疯了好多 年的廖永忠,他才不到淮北来访察。 胡惟庸化装成商人模样,带着管家卢仲谦,各骑一匹马沿着湖边迤逦而来。 卢仲谦说,这次皇上派丞相到巢湖一带查验围湖垦田和收成,已经够累了,又 微服下来找什么旧友,传个话,叫他们去庐州见你不完了? “又嗦!”胡惟庸说,人活在世上,总得有朋友,不能因为富贵而忘了朋友。 他们到巢湖边一个集镇,来到一所大宅院前,骑在马上的胡惟庸判断,这座大 宅院当是廖家,叫他去打听一下。 卢仲谦去了一会儿转回来,说:一点不错,正是廖家,但大门紧闭,里面静悄 悄的。 胡惟庸正自踌躇,一个打鱼老汉提着鱼网、鱼篓过来,胡惟庸下马,叫了声 “老人家”! “要买鱼吗?”渔夫举了举鱼篓让他看,是刚出水的鲈鱼,活蹦乱跳。 胡惟庸客气地说,他是外乡人,买了鱼总不能生吃呀。见渔夫要走,胡惟庸问 :“老人家认识廖家二兄弟吗?” 渔夫说:“你是说廖永安廖永忠兄弟?” 胡惟庸点点头:“他们在家吗?“ 渔夫说,可惜了。他们弟兄跟着当今皇上横扫天下,到头来,老大残废,早死 了,老二疯了。幸亏皇上可怜功臣,赏了他们上千亩好田,他们才不至于挨饿受冻。 “哦。”胡惟庸道了谢。 卢仲谦说:“丞相不是说廖永忠一定是装疯吗?在皇帝眼皮底下装,回到这天 高皇帝远的地方,还用得着装吗?一定是疯得不行了。” 胡惟庸不语,半晌才吩咐他,先找个客栈住下再说。 吃过晚饭,胡惟庸一个人出来逛,巢湖湾环抱着这个集镇,镇子并不大。 月色朗朗,星空迷茫,巢湖在月色下静静地躺在天穹下,密不透风的芦苇丛在 晚风中轻轻摇动着白花花的穗头,远处偶有野鸭从苇荡里飞起,贴着水皮飞着,发 出啪啪的击水声。 胡惟庸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岸边,注视着廖家开在围墙后面的小门,这小门几乎 与湖边连着。 一阵铁锁响,胡惟庸发现后角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彪形大汉的影子出现了,他赤着膊,只穿了一条裤子,背着光,看不清他 的脸,但那壮硕的身材很像廖永忠。 大汉来到湖边,忽然震天动地“啊啊”地吼了几声,吓得栖在草丛中的水鸟乱 飞。他像是在发泄。 大汉发泄完了,双手向上一举,一个鲤鱼飞跃姿势跃入湖中。 躲在苇丛后的胡惟庸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只见大汉沉到水中很久,才从很远的 地方钻出来,他仰在水面上,一动不动,又“啊啊”地叫了几声,声音在空旷的水 面上传出很远。 月色恰好把大汉的脸照亮,这大汉正是他要找的廖永忠。 少顷,廖永忠又一次潜入水底,过了一阵,胡惟庸见苇草乱晃,廖永忠从草根 底下钻出水面,把一条一尺多长的大鲤鱼扔上岸来,这哪里有疯疯癫癫的迹象呢? 胡惟庸没白来,心中一阵暗喜。 当廖永忠上了岸,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打算拾起鱼来回家时,胡惟庸冷不防从 斜刺里走出来,说了一句“德庆侯别来无恙”? 廖永忠这一吓非同小可,他后退两步,看到苇草前的黑影,低声问:“你是谁?” 胡惟庸说:“当然是知道你没疯的老友了!你瞒得天、地、皇上,岂能瞒得过 我?” 廖永忠突然又“啊啊”地大吼几声,纵身三尺高,饿虎扑食般凌空跃起,把胡 惟庸扑倒在地,双手如铁钳一样钳住了胡惟庸的喉咙,掐得他喘不上气来,极力用 双手去掰,哪里掰得动。 胡惟庸双脚乱蹬,眼看翻白眼了,廖永忠却又松开手,仍骑在他身上,低沉地 说:“我不杀无名之鬼,你是谁?是不是朱元璋派你来的?” 胡惟庸好歹喘过气来,说:“廖将军,你好好看看,我是胡惟庸啊!” 廖永忠从他身上下来,扶起他,借着月光下仔细一瞧,说:“真是你。照理说, 你是有恩于我的。我回巢湖来的第二年,你跟朱元璋说,免了我家所有的税,这事 我记着呢。” 胡惟庸说:“你的劲好大,差点掐死我。区区一点小事,不必挂在心上。” 廖永忠说:“你以为我要报答你吗?”他说自己生不如死,这么多年来,只有 夜里没人时他才出来喊几嗓子,跳到湖里游上一阵子,只有这时他是好人,其余的 时间,只能是疯子!胡惟庸是外面第一个看见他没疯的人,虽然他贵为丞相,廖永 忠也只能对不起他了。 他不容分说,把胡惟庸举起来扔入湖中。胡惟庸呛了几口水,拼命挣扎,好歹 蹿出水面,结结巴巴地央求:“你,你听,听我说……” 见他又钻上来,廖永忠又跳下水去,抓住他的头发,一次次往水里按。胡惟庸 挣扎着喊出一句话:“你会后悔的,我是来给你报喜的!” 听到这话,廖永忠又把他的头从水里提了出来,问:“你说什么?” 胡惟庸说:“我是来帮你报仇雪恨的,你连真假人都不认。你放我上去,如果 你认为我说的话有诈,再杀我也不迟呀!” 廖永忠想想也对,便把水淋淋的胡惟庸提到了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