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雪恨的机会 朱元璋难得有机会与马秀英一起吃了顿晚餐,又主动邀请马秀英到御花园里散 散步。 月色很好,稀薄的云片像一片片鱼鳞贴在月亮的四周。 侍从们打着灯笼跟在他们后面。 几天前马秀英派人去达兰的家乡走了一过,她告诉了朱元璋一个消息,达兰并 非被陈友谅掠去的,而是自愿入宫。 这令朱元璋很惊讶,这与达兰自己的说法大相径庭啊。 马秀英提起很久远的一件事,在陈友谅攻占庐州那年,朱元璋差点杀了达兰全 家。罪名是资助陈友谅兵饷,是陈友谅派兵劫了法场,而去搬陈友谅救兵的正是达 兰。 朱元璋说:“她是为了报答陈友谅才去跟陈友谅的?” “这就得问达兰本人了。”马秀英说的至少不像从前她自己说的,是被陈友谅 掠去的。 朱元璋明白她的意思,达兰有可能是为陈友谅复仇,而报复的手段是用他的遗 腹子篡夺大明江山?真是这样,这太可怕了! 马秀英也说不好,是凭直觉,她又说,但愿这只是猜测。 阴郁的眼神出现在朱元璋眼中。 马秀英提到,胡惟庸应当知道达兰的来历。 朱元璋过去倒没有往这方面想,如今他们过从甚密,是达兰在拉胡惟庸为奥援 呢,还是胡惟庸想利用达兰做他的后宫眼线?这些他都怀疑到了,惟一他没有料到 的是胡惟庸走得更远,他此时在巢湖边上的廖家,正在达成某种置朱元璋于死地的 默契。 胡惟庸已经换上了干衣服。 廖永忠依然不放松警惕,很凶地望着胡惟庸,说:“你说吧,你来找我干什么?” 胡惟庸说:“方才我说过了,我是帮你报仇的。” 廖永忠说:“我有什么仇?” 胡惟庸冷笑,廖永忠替皇上除掉了小明王,他才有机会当了皇上,朱元璋不但 不感谢廖永忠,却把他当成一块心病,想杀他灭口,这仇还不大吗? “你胡说。”廖永忠矢口否认,说他没杀过小明王,那是他的船被风刮沉了。 “那你装什么疯?”胡惟庸讥讽地说,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却装疯卖傻,躲起 来受罪,不就是为了保住一条命吗? 廖永忠不做声了,他被击中了要害。 胡惟庸进一步说:“不过你放心,皇上那么精明,也没有疑心你是装疯,不然 你活不到今天。” 廖永忠心服口服,又问有谁知道他是装疯? “原来有两个人。”胡惟庸说,“一个是刘伯温,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只有 我一个,所以你用不着担心,我若想出卖你,等不到今天的。” 廖永忠推开门喊了一声:“上酒菜!”外面答应了一声。少顷几个下人鱼贯而 入,搬来几坛子酒,还有几盘冷荤。 廖永忠打开了坛酒,倒了两大碗,二人端起来,廖永忠与他用力碰了一下,说 :“干!”胡惟庸虽不胜酒也干了。 廖永忠抹了一下嘴巴子,说:“让我猜猜,你是有杀头危险了,想先下手为强, 来找我当刺客?” 胡惟庸说,真人不说假话。他实在被皇上逼得走投无路了,这么多年来他鞠躬 尽瘁,赤胆忠心,可现在是鸟尽弓藏了,朱元璋人越老疑心越重,从前起事时的同 乡兄弟徐达、汤和早就淡了,他们都躲得远远的,后来帮他打天下的李善长现在也 失势了;就是他大张旗鼓请来的浙西四贤又怎么样?因为一件子虚乌有的皇帝坟山 的事,皇上不分青红皂白把刘伯温抓了来,若不是郭山甫出来救他,刘伯温就杀头 了。胡惟庸说:“现在,大明江山的大厦就剩下我替他支着了,他又要拿我开刀。” 廖永忠说他想不到今生今世还有报仇雪恨的机会。我们兄弟二人为朱元璋打江 山使尽了力气,到头来命都不保。回乡隐居后,哥哥心里憋闷,得病而亡;他原本 想了此残生算了,既然丞相找上门来,那也是天意,他表示愿效犬马之劳。 “仗义!”胡惟庸又倒了两碗酒,二人用力一撞碗,一饮而尽。 “说吧,要我干什么?”廖永忠说。 胡惟庸要他偷着训练五百亲兵,听胡惟庸号令,叫廖永忠进京时再动。 “好!”廖永忠说,人,现成的,巢湖旧日水寨里还有几百个弟兄,那也是他 养着的,原以为用不上了,上天给了他这次机会。 从巢湖回来,胡惟庸见了朱元璋,添枝加叶地把大丰年的各种吉兆渲染了一气, 朱元璋很满意。 回到府中,他立刻把涂节叫来密谋。 涂节说:“丞相淮北之行辛苦了。” 胡惟庸说:“替皇上办差,辛苦事小;辛苦而又受猜忌,就令人愤愤不平了。” 涂节说这几年皇上变了,变得越来越不容人了。在他眼里,谁都不可靠,谁都 好像要抢他皇帝宝座似的。 胡惟庸说,那是因为他头上的皇冠也是从别人手里夺来的,他怕别人即以其人 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涂节禀报,已按丞相的吩咐,把皇觉寺的和尚如悟找来了。 胡惟庸眼一亮:“怎么样?他愿意起来报仇吗?” “那还用说!”涂节说,怕如悟揭他短,把人家舌头都割去了,他能不恨? “他没了舌头,会说话吗?”胡惟庸问。 “能说,舌头短半截,说话呜里哇啦的,细听能听清。”涂节说。 胡惟庸不想见他。这种人不能让他知道得太多。他让涂节告诉他等待时机,有 用他的时候,会告诉他。 涂节奇怪,丞相不见他,又何必把他从皇觉寺弄来? 胡惟庸说:“当初是我考虑不周,你多给他点银子,送他回去。” 涂节答应了。他拿了银子来到和尚如悟临时住房,提着包裹推门而入,却没见 到人,回头问跟进来的人:“那和尚走了吗?” 那人一指挂在墙上的褡裢,说:“东西在这儿,没走。” 涂节走过去,在褡裢外面捏了一下,哗哗作响,便伸手进去随便一掏,竟是一 堆纸。他拿到桌上看,是一些写好的揭帖,上面赫然写着“朱元璋小人得志,忘恩 负义,残忍成性,滥杀无辜”等字样。 涂节吓了一跳,心想,这是骂当今皇上的揭帖,如悟和尚怎么有这个? 没人能回答。 此时如悟正走在京师鼓楼大街上。 夜色昏暗,大街上只有几个糕饼铺子和茶楼、酒肆在营业,街上行人稀少,偶 有五军都督府的巡逻兵骑马走过。 一个黑影贴着街旁房屋的墙根慢慢移动着。黑影见附近无人,便提起糨糊桶, 用刷子迅速在墙上刷几下,再贴上一张纸,然后溜掉。 那正是从如悟褡裢里发现的那种揭帖。而贴揭帖的人,正是和尚如悟。 第二天早上,揭帖就呈现在华盖殿龙案上了。 早朝的时候,朱元璋铁青着脸,抓起龙案上的一把残破的揭帖掷到丹墀下,对 众官说:“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御林军都是干什么的?一个晚上叫亡命徒贴了上 百张揭帖?” 一个御林军指挥出班奏报,已全城戒严,正在搜捕凶犯。 朱元璋问群臣,是否知道是何人所为? 没人敢抬头,没人能回答。 朱元璋问李善长:“李爱卿看不出来吗?” 李善长说:“文笔老辣,不是等闲之辈。”不知他是不是有意含混其辞。 胡惟庸说:“很像在逃的李醒芳的手笔,这里的章句也像他新刊刻的那本书, 臣已送呈皇上了。” “还是胡爱卿有眼力。”朱元璋痛责群臣无能,限令一定要抓到李醒芳,要举 国严密搜捕他,不怕他上天入地。 这件事令胡惟庸特别兴奋,回到家中,他叫人把如悟秘密带来见他。胡府准备 了一间密室供胡惟庸夜审。 如悟被人用黑布口袋蒙着眼睛推了进来,随后门又关死了。 胡惟庸离座,亲自揭下罩他在头上的黑口袋,如悟还发蒙呢,昨天赏银子,今 天怎么这样对待他? 胡惟庸说:“你知道为什么捉拿你吗?” 如悟口齿不清地说他没罪。 胡惟庸告诉他,皇上已下令,全城搜捕他。 “我是好人!”如悟说。 胡惟庸把从墙上揭下的揭帖掷到他脚下,说:“好人能到处贴这个骂当今天子 吗?” “谁看见我贴了?”如悟梗着脖子抵赖。 胡惟庸又从座位底下拉出如悟的褡裢,从里面又掏出一大堆没来得及张贴的帖 子,也往他脚下一扔,如悟便不再抵赖了,他说:“是贫僧,又怎么样!杀了我吧!” 胡惟庸也不再兜圈子,说早已认出他就是那个叫皇上割去半截舌头的和尚如悟, 皇上饶过他一命,如今他恩将仇报,如把他交给皇上,必把他凌迟处死! 如悟说:“死了又怎么样!今生报不了仇,来生贫僧也要杀他。” 胡惟庸说很敬重他的胆魄,有心成全他,留他一命,问他该怎么感谢自己? 如悟说:“贫僧没有银子。” “我不要你银子。”胡惟庸说,“我只要你告诉我,写这揭帖的人在哪儿?” 如悟很警惕,他含混不清地说:“是我自己,没有别人。” 胡惟庸笑了:“你能写出这样的好文章?你能写出这么一笔好字?其实你不说, 我也知道是谁写的。” 如悟高度警惕地瞪着他。 “是李醒芳,对不对?”胡惟庸说。显然说到和尚心坎上了,如悟先是表示惊 讶,而后才拼命摇头否认:“不是他,不认识。” “你误会我意思了。”胡惟庸说,“李先生是我的朋友,失踪多年,我一直在 找他,我决没有害他之意。” 如悟仍然不松口,一口咬定“不认得他”。 胡惟庸有点失望,他走到门口,管家卢仲谦说,这秃和尚嘴这么硬,给他上刑, 烙铁上去,啦一声,马上招了。 胡惟庸却摇摇头,并且吩咐,去拿饭给他吃,问问和尚,如果不忌口,就给他 大鱼大肉吃。 如悟听到了,忙说:“贫僧吃肉。” 胡惟庸忍不住笑了。他对如悟很有好感,如悟和尚挺仗义,不肯轻易交出李醒 芳来,这人可以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