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该收获的季节了 卢仲谦不解,他不供出李醒芳来,还供他好吃好喝? 胡惟庸一笑,要他照吩咐的话做。胡惟庸要放长线钓大鱼。 酒肉端上来,如悟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嚼。 卢仲谦进来了,托着两锭银子,是每锭五十两的大锭。趁如悟低头吃饭当儿, 他把一锭银子掖进自己怀中,方盘上只剩了一个。他把银子放下,问:“吃饱了吗? 算你走运,酒足饭饱,还有银子花。” 如悟问:“不抓我去见朱元璋了?” 卢仲谦告诉他,明天送他出城,放他回皇觉寺。 如悟含糊不清地念了句“阿弥陀佛”,问那个好心人是谁?为什么放他? “你不必问了。”卢仲谦说,“他是个好心人,他也与皇上有仇,将来有用着 你的时候,你能帮忙吗?” 如悟说了一声“能”,不住地点头。 第二天早上,卢仲谦果然用相府豪华马车送如悟出城。各城门盘查可疑行人很 严,但没人敢查相府的车。 马车出了城,如悟才算松了口气。到了僻静地方,卢仲谦打开车帘,让如悟从 里面出来。如悟穿了一身新袈裟,依然背着他的褡裢。 卢仲谦说:“我就不再往前送了,保重吧。” 如悟双手合十,向他作揖,含混地说:“谢了,用我就说话。” 卢仲谦说,他家主人与李醒芳先生是至友,埋怨他不肯告诉在什么地方。这是 最后的机会了。 如悟摇摇头:“真不认识。” 卢仲谦说:“既然不说,也不勉强了,走吧,后会有期。” 如悟沿着大路走了,卢仲谦对身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吩咐,跟着他,一直跟到 皇觉寺。他一定会去找那个李醒芳,到时候回来报信,千万别打草惊蛇惊了人家。 小厮点头答应下来,迈开步跟着如悟的脚步追踪而去。 朱元璋思忖再三,才决定把潜在的危机告诉太子朱标。 朱元璋是从“家贼难防”入手谈的,他说几次走漏风声,都是达兰干的,屡试 不爽,从前她支使过太监二乙给胡惟庸透信,没想到现在达兰自己上阵了。 “她身为贵妃,这是为何呀?”朱标问,“她难道与胡惟庸有奸情吗?” “这虽不得而知,却不大像。”朱元璋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们有共同 的阴谋,也许胡惟庸答应日后扶植朱梓为帝。 朱标摇摇头,依然认为不可能,根本办不到的事,那不是异想天开吗?况且潭 王封了王,已经是很好了呀。 朱元璋问太子,没听别人议论吗?都说朱梓长得与朕迥异,别的皇子有的很像 朕,有的像得少一些,只有他,全然不像。 “听是听说了,”朱标说,“显然是无稽之谈。” “不是空穴来风。”朱元璋说,达兰进宫,八个月生了朱梓,当时朱元璋以为 是不足月,还有七个月早产的呢,现在看来,朱梓有可能是陈友谅的遗腹子,不然 达兰这举动无法理解。 朱标听了这话,直惊得目瞪口呆。 朱标问朱元璋的意思,是先拿哪一个开刀呢? 朱元璋并不怕他们倒海翻江。达兰并不可怕,她最多是想把她儿子推到太子宝 座上,这谈何容易!最大的隐患是胡惟庸,他的党羽遍布朝野,牵着耳朵腮动,不 到瓜熟蒂落的时候,不能动。 朱标担心会养痈为患,到了他成气候时,更难收拾了。 朱元璋笑了:“你比朕还急。总算知道凶险随处随时都在了,一味的仁慈是害 自己。告诉你吧,朕是在为猛兽挖陷阱,陷阱没挖好,掉下去也会逃生。” 朱标问:“父皇想用欲擒故纵之术?” 朱元璋分外兴奋:“你太令朕高兴了。正是。”朱元璋是这样分析的,举国上 下,人人都说胡惟庸是经国之栋梁,于社稷有功,现在杀他,会让人为他可惜,抱 不平,反倒怪罪于朱元璋。让他自己把狼子野心露出来,恶贯满盈了,也就到了司 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时,收拾他也就瓜熟蒂落了。 朱标表示折服:“父皇确实高瞻远瞩,儿臣学都学不到啊。” 朱元璋哈哈大笑了。他说,杀人,要杀出名堂来,要杀得人人畏服。对达兰、 朱梓也一样,现在都可忍耐,什么时候反心毕露,捉住了尾巴再下手。 达兰也知道那天在他面前太露骨了,昨天来朱元璋跟前负荆请罪。还要在他万 寿节前夕在仁和宫举行家宴呢。 朱标问:“父皇答应了吗?” 朱元璋说:“答应了呀,这样可以稳住她。” 朱标认为这样也好,对她越是仁至义尽,日后才看出她的丑恶来。 胡惟庸那边,并没有因为朱元璋没有什么动作而放松了警惕,他依然在密锣紧 鼓地作准备。他一直在等来自皇觉寺的消息,他要找到李醒芳,这是个与朱元璋有 不共戴天仇恨的人。这么多年仍没忘写书、刻印揭帖来报仇,如果找到他,当然是 一拍即合。胡惟庸很欣赏他那刀子一样的文笔,说一个李醒芳抵得上十万刀兵是一 点都不夸张的。讨伐朱元璋,就应当有一篇骆宾王那样千古传诵的《讨武檄》一样 的檄文,这重担只有李醒芳能挑。 跟随如悟和尚去的小厮一直盯着如悟。他回到皇觉寺,几乎没出过庙门。这李 醒芳到底藏在何处?如今的皇觉寺金碧辉煌,今非昔比,绿树红瓦,钟鼎之声远播。 如悟回到寺中,跟他来的小厮一直在暗中监视他,如悟去担水,小厮远远看着 ;如悟扫院子,小厮躲在墙外看着;如悟诵经,小厮在大柏树下窥视。 终于到了第二天,如悟趁黄昏没人时悄悄来到一处经堂门前,双手一揖,含混 地叫了声“长老”。 里面走出一个文气十足的和尚来,他正是失踪已久的李醒芳。 李醒芳亲热地拉着如悟的手:“你回来了?” 如悟连比画带说:“未净长老写的帖子,我都贴出去了。”跟踪的小厮躲到了 白果树后,心里想,原来丞相大人寻找的李醒芳是个长老! 李醒芳笑了:“没出事就好。” 如悟说,皇上满城抓他,有人把他送出城来,才没遭毒手。 李醒芳不免奇怪,忙问是谁这样好心。 如悟:“他说是你的朋友。” 李醒芳埋怨:“你怎么能说出贫僧?” 如悟也不知长老原名叫什么,便问,师父俗名是叫李醒芳吗? 李醒芳大吃一惊,这人到底是什么人?居然知道他的俗名?看来来者不善啊。 如悟摇摇头:“他没说。他让我说出你在哪儿,我说不认识。” “好。”李醒芳说,“去做功课吧。” 如悟下了台阶,从夹道走了。 躲在树后的小厮也缩回了头。他很兴奋,管他李醒芳是和尚还是道士,找到下 落就可以回去向丞相交差了,他决定连夜回金陵。 此时胡惟庸的那架机器仍在不停地运转着,他把能利用的力量全都调动起来了。 他很得意,当年他有意识地讨好、卖人情、宽纵和施以小恩小惠,都是播种,今天 到了该收获的季节了。 白衣素士模样的杨希圣从遥远的云南奉召来见胡惟庸了。 胡惟庸待他如上宾,首先问候了他的老母亲,问她是否康健?又问去年捎去的 人参用了效果怎么样? 杨希圣一再致谢,他说母亲今年八十岁了,耳不聋、眼不花,她老人家每天只 一件功课,早晚一炉香。 胡惟庸笑了:“嗯,信佛了。” “不。”杨希圣说,她供的是活佛,那长生牌位上写的是丞相的大名。 胡惟庸惊得站了起来:“这我怎么承受得起!这不是让我折寿吗?在下何德何 能,敢受她老人家如此顶礼膜拜。” 杨希圣怎能忘本?他哥哥杨宪获罪,杨门抄家时,皇上命令净身出户,杨希圣 冒死带了点珠宝,丞相明明看见了,却帮着掩藏,日后就是靠变卖这点珠宝,得以 在乡间购置一点薄田,奉养老母,不致冻馁而死。这大恩,杨门一家老小,岂能忘 吗?杨希圣提起往事,满眼是泪。 胡惟庸说,这是区区小事,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换了别人也会这样做的。他 叮嘱杨希圣,回去切切记住,将供他的长生牌撤去,代向令堂大人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