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黑洞洞 “是,”陈宁说,“他替胡惟庸去日本借兵,扮成来朝贡的使者,届时行刺。 胡惟庸安排,不管那时他在与不在,都要按计划干。”朱元璋问:“日本使者什么 时候到?” “快了,”陈宁说,“不出十天准到。” “还有吗?”朱元璋问。 “还有在蓝玉军中的封绩,他被胡惟庸派到元朝逃散人员那里去借兵。” “封绩在蓝玉那里?”朱元璋说,“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从未奏报?” 陈宁说:“其实蓝玉更恨皇上,这原因,我不说,皇上自己也知道。”他指的 显然是郭惠的事。 朱元璋问:“蓝玉也和你们联手了?” “那倒没有。”陈宁说,胡惟庸和蓝玉交往不多,不敢贸然行事。 朱元璋突然问:“李善长的弟弟陷得那么深,李善长不知道?” 陈宁道:“他是装聋作哑。我们派李存义去游说李善长三次,胡惟庸去过一次, 答应事成后封他淮西王。还送他一对乾坤剑,是汉高祖定天下时的宝物。” 朱元璋说:“李善长没有答应,是吧?” “剑,他收了。没置可否。他说他老了,不愿意闹出事来。”陈宁说。 朱元璋用意不明地笑起来,他说:“李善长还是有分寸的,他毕竟没从贼嘛。” 他目视着陈宁,忽然问:“胡惟庸和真妃勾结的内幕,你不也知道吗?” “知道得不多。”陈宁说,“胡惟庸讳莫如深,只知道有几次的消息都是达兰 派小太监送出来的。我想,达兰是想借胡惟庸的势力,在皇上面前抬潭王吧。” 朱元璋问:“你说了这些,想求得不死,是吗?” 陈宁说:“不,臣不过是茶陵一平民,跟随皇上,得皇上赏识,让臣任知府, 枢密院都事,中书参议,当过兵部,吏部,户部,礼部四部尚书,可以说位极人臣。 臣原来叫陈亮,陈宁的名字还是皇上给改的,臣这样的人都附逆谋反,皇上留我一 命,我也无颜活在世上啊!”说毕大哭。 朱元璋也掉泪了,他说:“借你人头警世吧,朕也不会徇私的。” 朱元璋很想知道胡惟庸此时所思所想,他并不看重胡惟庸的口供。本来已经睡 下了,好长一阵子不能入睡,便索性爬起来,命令升堂,在奉先殿里审胡惟庸,除 了几个贴身小太监,就只有朱标在场了。朱标近来身体欠佳,总是不住地咳嗽。 胡惟庸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朱元璋好像第一次发现,他不单鬓角有了白发,连 下巴上的胡子也有些许白茬了。 胡惟庸与陈宁截然相反,显得很冷静,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朱元璋问:“别人都招了,你不招也没用。” 胡惟庸梗着脖子不出声,不是看天棚,就是看地板。 朱元璋问:“达兰和你有过什么默契?她生的孩子是不是陈友谅的?” 胡惟庸望着他冷笑。 朱元璋问:“是不是?” 胡惟庸早扭过头去。 朱元璋说:“你是非逼朕对你用刑啊。来人,上刑。” 胡惟庸被装进一个滚笼中。这是一个用木板做成的圆形中空笼子,每块木板冲 里面都有钉子,人一装进去,立刻扎得浑身冒血,人也疼得乱叫。 朱元璋说:“滚笼没滚之前你说出来,还能少遭点罪。” 胡惟庸咬着牙瞪着眼,一声不吭。 朱元璋一挥手,几个太监推动了滚笼,滚笼从台阶向下滚,一路叫声一路血, 台阶全染红了,吓得朱标以袖掩面,根本不敢再看了。 朱元璋降阶来到胡惟庸面前,血肉模糊的胡惟庸仍瞪着眼睛看着朱元璋。 朱元璋问:“你还不想说吗?你的同党全在朕的名单上,一个也跑不了,你不 说也是枉然。” 胡惟庸拼命咬着嘴唇,强忍剧痛。 朱元璋无奈了,叹口气,对太监们说:“送回刑部大牢,叫太医弄点治红伤的 药。他不能这么便宜地死了,行刑那天,朕要让天下百姓看着活着的胡惟庸怎么个 死法。” 胡惟庸眯着双眼,甚至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朱元璋。 朱元璋心有所动,说:“哦,是了,朕明白你这眼神,你是在嘲笑朕,别高兴 得太早,是不是?” 胡惟庸露出了鄙夷的冷笑。 朱元璋却说,胡惟庸高兴得太早了,几天后不是明州卫指挥使从日本借兵回来 的日子吗?你胡惟庸等不到他来救你了,朱元璋说他已派人去捉拿反贼林贤了。 如一阵风吹灭了胡惟庸眼里那盏带着一线希望的小灯,那里面是绝望的黑洞洞 了。 朱元璋说的不是假话,奉旨带兵前往明州的大将沐英正在明州港守株待兔呢。 林贤倒很准时,东海的风浪都没有拖延他的行期,这一天他率的日本使团准时 出现在微微涌动的海平线上。 一艘挂着日本旗的日本使者官船正向岸边驶来。 船甲板上有一根大烟囱一样的金色巨烛,是贡品,巨烛上有“大明皇帝万寿无 疆”的字样。 日本大和尚如瑶和明州卫指挥林贤站在桅杆下,望着越来越近的灯火闪烁的海 岸。 僧人打扮的如瑶说:“如果我杀了你们皇上,你不能食言啊!” 林贤说:“别说五台山啊,把九华山、普陀山都给你当道场也是一句话的事呀! 那时他就不是丞相,而是皇帝了。” 这条外交使船刚一靠上明州卫所口岸,四面围上来好几条兵船,林贤刚问了一 句:“怎么回事?” 沐英带人跳上船来,大喝一声:“反贼林贤,奉旨来拿你!” 林贤急忙拔剑,但很快被制服了,如瑶和手下的人全都当了俘虏。 与此同时,致仕在家的宋濂也是祸从天降,他们父子被一条索子锁了,解往京 师,理由很简单,他儿子宋慎曾经在胡惟庸那里当过两年幕僚。 宋濂说:“我早对你说过,不要与胡惟庸走得太近,怎么样?老夫的一世清名, 也跟你葬送掉了。” 宋慎还抱有一线希望,父亲毕竟是太子的老师,也教过皇上,能不能对他格外 开恩? 宋濂并不抱多大希望,只好听天由命吧。 一听说宋濂也被胡惟庸案株连并已押解进京,朱标忧心如焚,他不得不到奉先 殿去见朱元璋了。 朱标满脸泪痕地进来,肃立一旁。 朱元璋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朱标说:“父皇不是让儿臣参与审胡案吗?我简直吓呆了,老师宋濂也在劫难 逃,开国元勋一半都抓了,连我郭兴舅舅都会谋反吗?” 朱元璋说:“看看你这个样子,人家磨刀霍霍,你还在这儿发慈悲。朕知道你 准会来求情,特地给你准备了一件东西。” 朱元璋转到了屏风后头,用手绢垫着,拿出一个刺多得惊人的蒺藜棒,扔到了 地上。 朱标不解何意,望着朱元璋。 朱元璋令朱标把棍子捡起来。 朱标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拿,却被利刺扎痛了,尖叫一声,血也从手上淌下来, 忙扔下棍子。 朱元璋又用手绢垫着拿起了蒺藜棒,用宝剑上下削了几下,把木棒子表面的刺 全削掉了,棍子变得光滑多了,他把棍子递到朱标手中,朱标接过去,仍不明白朱 元璋是何用意。 朱元璋说:“朕要杀的人,就是这棍棒上的刺。朕终究是要传位给你,让大明 江山世代永存,朕不把这些刺拔出去,你将来就会有麻烦,江山就不稳。” 朱标说:“可是……” 朱元璋说:“没有什么可是。你去宁妃那儿,安慰安慰她,也可以让她去见见 郭兴。” 朱标说:“我不去。最好的安慰是放了舅舅。” 说起宋濂,朱标更是心痛,他拼死拼活也要把师傅救下来。 朱元璋越来越不耐烦了,指斥太子是朽木难雕。 朱标说:“谁都可以不管,我师傅我不能不管!为什么把宋师傅抓来?” 朱元璋说:“你这么懦弱,都是你师傅的罪过,朕早该找他算账了。” 朱标顶撞说:“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三顾茅庐把人家请来住进礼贤馆?” “放肆!”朱元璋火了,“你给朕出去!” 朱标赌气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