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会抢老丈人的交椅吧 朱元璋杖打亲如手足的徐达,在军中引起不小的震动,有赞扬他治军严不徇私 情的,也有私下里骂他“小人得志”的。 当天晚上,朱元璋来到徐达的营帐里,拿来了治棒疮的赤红色药粉,要给徐达 敷药,徐达倒没什么,说不敢劳动朱元璋,开始侧过身子解腰带。 徐达伏在床上,露着脊梁和半个屁股,朱元璋托了一碗治外伤的药,从上到下 细心地涂抹。 汤和在一旁不满地说:“你还不是个元帅呢,就发起威风来了,你若真当了皇 帝,我们还没活路了呢。” 徐达说:“你少说两句吧,严明军纪,这是军队取胜的根本,我是该打该罚的。” 汤和哼了一声,出去了。 冯国用、冯国胜兄弟进来了,这两人目睹徐达挨打,根本没求过情,这会儿也 是笑嘻嘻的,毫无同情之意。 朱元璋说:“快请坐,你们二位是来探病来了?” 冯国用却说他不是探病,倒是祝贺。 徐达与朱元璋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朱元璋已涂完药,放下碗,替徐达盖上 袍子,他说:“国用先生幸灾乐祸?” “非也。”冯国用说,朱将军的苦肉计天衣无缝,不是连部下都大为不满吗? 朱元璋否认道,何谈苦肉计?徐达未听将令,理应受罚,就这么简单。 冯国胜说:“倘人人看穿了,也就不灵了。朱将军初次带兵,不立个规矩,来 个下马威,谈何威望!徐将军愿挨,朱将军愿打,我们犯不着说没用的话。” 朱元璋于是说:“二位果然是明察秋毫啊。当着真人不说假话,我打徐达,确 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树个军规而已。” 经这一说,本来猜透朱元璋用心的徐达更加一点委屈没有了,也从心底佩服朱 元璋的精明,只要树了军威,自己的屁股吃点苦倒也无所谓。 冯国用说理应如此,没有规矩难成方圆。 朱元璋趁机说:“现在天下纷乱,我想请问,如何安天下。” 冯国胜说:“将军是为谁问计?” 朱元璋说:“我是郭元帅麾下,当然替他问计了。” 冯国胜说:“那你何必多劳!让郭元帅来问好了,况且他来问,我们说不说也 未可知。”这话像是卖人情,但朱元璋却从他兄弟二人眼神里看到了真诚。 朱元璋看了徐达一眼,知他二人的用意,便诚恳地说:“倘是我朱某人问呢?” “这就对了,”冯国用说,“我们是投你而来,并不是为讨口饭吃。” 冯国胜说:“若想成就大业,先要有根基,才好纵横发展。” 朱元璋道:“正合我意。我想取定远,下滁阳,以滁阳为根基,再做打算。” 冯国用却一口否决,认为滁州不行。欧阳修的《醉翁亭记》里不是开宗明义就 说了吗?环滁皆山也,无水利舟楫之便,古来非战略要冲,攻守都不利,取滁州为 倚托,是没有眼光。 “庐州如何?”朱元璋又问。 “也不行。”冯国胜认为是五十步笑百步耳。 冯国用肯定地说,必取金陵而后安。金陵是虎踞龙蟠之地,前有长江,又倚钟 山之险,可攻可守。西可控楚荆,南可控两广,东可襟带吴越,这是历代帝王在那 里建都的原因。 金陵与滁州孰轻孰重,朱元璋岂能不知?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 所以朱元璋说,好是好,现在是望梅止渴,纵有所想,也是力不从心。 冯国胜强调事在人为。朱将军虽初起,却要目光远大,切勿贪图金帛女子,蚀 了锐气;官安民,使百姓得到好处,便有人拥护,便有不竭之源,百战百胜,所谓 得民心者得天下。 朱元璋额手称庆道:“说得极有道理,倘有可能,当尽力而为。” 朱元璋与冯氏弟兄走出徐达营帐时,朱元璋说:“二位来辅佐我朱某人,是天 赐良才呀,先委屈二位做个幕府参谋,可行?” 冯国胜更想带兵上阵。朱元璋却说他不缺良将,缺谋士。 冯国用说:“名义都在其次。今天我很高兴,更替我的朋友高兴。” 朱元璋颇为奇怪,不知他所说的朋友为何人? 冯国用说他的朋友也是定远人,叫李善长,字百室,已届不惑之年,是里中长 者,很有智谋,少习法家之说,曾托他兄弟二人代寻明主。 朱元璋很高兴,忙问这位李善长先生比他们兄弟二人如何? 冯国用一指门口的精壮战马笑道:“如良马与笨牛耳。” 朱元璋说:“先生太过谦了,可否将李先生代为引见?或者我登门去造访?” 这时冯国胜早对他们的交谈没有兴趣了,他走过去,在十几匹咴咴长嘶的战马 中巡视着,拍拍这匹马的脊背,看看那匹马的岁口,甚至跳到一匹马背上试试。 朱元璋发现了,问:“令弟好像很喜欢良马。” “对了,他会相马,自称马伯乐。”冯国用弟弟善骑术,为买一匹名马,把房 子都卖了,拉着那匹宝马去睡古庙! 朱元璋说:“这也是一奇。”他高兴地凑过去,对冯国胜说:“有相中的吗? 这几匹马尽先生挑选,相中哪匹牵哪匹。” “是吗?”冯国胜说,“你不心疼?” 朱元璋说:“你也太小看人了吧?” 冯国胜早就选中目标了,一把扯过一匹杂色马的缰绳,这匹马表面看并不好看, 毛色不纯,个子偏小,他却执意要这匹。 朱元璋很有点心疼的样子,不得不承认冯国胜果然是马伯乐。这匹杂色马叫百 花虫,是西域良马,徐达花重金买来,又请驯马师训练出来给朱元璋的。 冯国用说:“你怎么夺人所爱呀!” 朱元璋说:“送他了。我之所爱,就是他之所爱呀。” 冯国胜说:“谢谢。将来主公得了天下,我希望给我个户部养马的官。”冯国 用道:“那不成弼马瘟了吗?”说得几个人大笑不止。 冯国用见冯国胜早跨上那匹百花虫去遛马了,他对朱元璋说:“明天我就叫人 去请李善长先生来。” 朱元璋说:“太好了。”舍掉一匹千里马,如能换得一位治国之良材,那不是 太划算了吗? 回师的路上,朱元璋一直很亢奋,他得了冯氏兄弟如获至宝;特别看好冯国用 的不苟言笑,沉稳干练,朱元璋恨不能立刻把他肚子里的学问、谋略全掏个精光。 天气闷热,青蛙在池塘里荷叶下呱呱地叫着,蜿蜒行进在大路上的军队,脚步 践起的尘埃形成一条土黄色的长龙。 朱元璋与冯国用并马走在中军,望着旗帜如林的长蛇阵,朱元璋很有感触地说 :“一下子拥有两三万人马,竟像在梦中。” 冯国用道:“敢做梦的人能把梦变成真的。” 忽然冯国胜骑着朱元璋赏他的百花虫战马从前军返回,说:“李善长先生在前 面瓜棚里等朱将军。” 朱元璋说:“还等什么,快带我去!”双脚一磕马肚,与冯国用、冯国胜策马 飞驰而去。 他们后面的张天佑目送一股黄尘,说,朱元璋这回翅膀硬了,吹气儿似的一下 子有了两万多人马。 郭天叙说:“朱元璋也确实行,原来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千把人去打几万人, 这不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吗?” 张天佑担心朱元璋羽翼一丰,就不听郭元帅调遣了。 “不会,”郭天叙说,“他和从前不一样了,他是谁,我姐夫!一家人还会胳 膊往外拧?” 张天佑说:“你真是一条肠子通到底的人,你听新归服的缪大亨,一口一个朱 元璋是明主,把你父亲往哪儿摆?” 郭天叙说,朱元璋手下的人用了朱字的帅旗,不是让他扔到水塘里去了吗? “那是掩人耳目,你都看不出来?”张天佑说,“有了冯国用、冯国胜当谋士 还不算,又去求什么贤人,他能是为你父亲求的吗?” 郭天叙有点皱眉头了,但还是说:“他总不会抢老丈人的交椅吧?” 张天佑讥讽地说,古往今来,为抢大位,儿子杀亲爹的不是都大有人在吗?隋 炀帝不就杀了父亲杨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