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夜查 “啊,好,”朱元璋吧嗒一下嘴,又反问,“什么汤?”马秀英笑他真是食不 甘味。吃下去了,却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汤。朱元璋不禁长叹一声。 马秀英问,郭宁莲呢?她怎么不陪你?倒自己先去睡了。 朱元璋说她也不容易。委派她女扮男装出去私访了。 马秀英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她冷眼观察,朱元璋的部下对他都是有令必行、百 依百顺的。 “人心隔肚皮呀。”朱元璋说,李善长又怎么样?一切法度皆出于他之手,他 不也背着我到秦淮河去狎妓吗? 马秀英说:“可你说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呀。” 朱元璋道:“那也对。从长远看,宁可谁都不信,也不可偏听偏信。我作为你 父亲的女婿,他都信不过我,你说世上有不变的真情吗?人都趋于利,所以才有人 向我投诚,所以才有人为我驱使。”这话听起来无懈可击,却也让人心寒。 马秀英说:“你太累了,休息吧。” 这时门开了,郭宁莲轻盈地进来,一见马秀英在,就说:“有吃的吗?饿死我 了。”马秀英拿出那盘点心,说:“这是我做的小点心,你最爱吃的。” 郭宁莲抓起一块,整个吞进口中。马秀英说:“又一个可怜虫。” 朱元璋问:“慢点吃,我又不跟你抢。此行有收获吗?” 郭宁莲叹道:“当然有。不过现在不到说的时候。你有一个管印的人是赤红面 吗?” “啊,黄初。”朱元璋问她怎么忽然提到了他?这是朱元璋打下太平时在路上 捡到的一个孩子,很可怜,就收留了他。 “现在他可不可怜了。”郭宁莲冷冷地说,显然话里有话。 “他怎么了?”马秀英问。 郭宁莲说:“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朱元璋不假思索,当然是在被窝里睡觉。他身边的人哪个不像避猫鼠。 郭宁莲说这怕是要打脸了。她说今天碰上两个斯文人,也像在私访,他们说丈 八的烛台灯下黑。 “灯下黑?”朱元璋说,“灯下黑是最可怕的,听你这口气,黄初背着我在干 坏事?” “不止是他。”郭宁莲说她一直觉得朱元璋疑心太重,现在看,不重还真不行 啊。 朱元璋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郭宁莲说:“先出去看看你的掌印官哪儿去了吧。” 朱元璋马上站起来:“走。别弄成灯下黑,我这丈八的烛台也就没用了。” 由于朱元璋的夜查,小吏们全都从睡梦中惊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衣衫 不整地站在地上,个个发抖。 朱元璋指着一个铺盖叠放整齐的铺位问:“是黄初的铺位吧?人呢?” 没有人回答,都摇头。 朱元璋对一个中年簿曹说:“你是管理者,你的下属有漏宿者,该怎么办?” 那人抖抖地说:“听凭发落。” 朱元璋说:“打你五十大板不冤吧?” 那人跪下:“我有罪,甘愿受罚。” 朱元璋挥挥手,他被拖到院中,立刻传来乒乓的杖责声。 朱元璋伸手按了按黄初的床铺,又去捏他的枕头,却发现枕头很重、很硬,便 用力撕开,随着米糠泻出,露出一大堆银锭和珠宝首饰。 在场的人全都瞠目结舌。 恰在这时,喝醉了酒的黄初摇摇晃晃地回来了,一踏入官舍房门,立刻有如五 雷轰顶的感觉,一下子醒了酒。 朱元璋恨恨地哼了一声,并没有下令杖责,这下,黄初绝望了,如果打几十大 板,也就过去了,不打不罚,看来脑袋保不住了,他跪在那里长号起来。 朱元璋回到官衙,更无睡意了,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忽然,朱文正来了,朱元璋问:“天都快亮了,难道你一夜没睡?” 朱文正说:“父亲不也没睡吗?” 朱元璋深深叹了口气,问:“有事吗?” 朱文正说:“我看父亲实在是太劳累了,我想……”看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朱 元璋警惕起来,说:“有事就说嘛。” 朱文正说:“我也没有什么可尽孝心的。我得到了浙西有名的奇女子……” 朱元璋打断他:“是不是工于诗词歌赋的苏坦妹?” “父亲也知道此人?”朱文正受到了鼓舞。 朱元璋说:“我见过她的诗文集,听说是才情不逊色于李清照,名噪天下的人 啊。” “不止才情呢。”朱文正仿佛受了鼓舞,忍不住眉飞色舞地说,她够得上是国 色天香的人物了。 朱元璋道:“听你这口气,你见过了?” 朱文正道,岂止是见过?就在他手里。他不敢私自留下,特把她奉献给父亲, 带在军旅中,也省得寂寞。 朱元璋没有发作,不动声色,似乎很平静地说:“你和文忠各走一路。他得了 美女,统统杀掉;你得了美女留给老子,你们俩,哪个是最孝?” 朱文正有点发毛,审视着朱元璋的脸,一时无法猜度朱元璋的真实用意,不敢 作答。 朱元璋问他人在哪里? 朱文正说:“人,我带来了,在外厅候着呢。” 朱元璋说:“先让她休息吧,我累了,明天再见。” 朱文正小心翼翼地说:“父亲不会怪我莽撞吧?” 朱元璋扔给他一句话:“你自己去想想吧。” 净鞭三响,婺州大堂里上下鸦雀无声。文武官吏分列两侧,人人都能感受到一 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朱元璋的脸毫无表情,腰间的玉带向下压,压到了肚子下面。 这通常是他发怒要杀人时惯有的动作,他身边的人都怕见到这个动作,不知道今天 要拿谁开刀。 朱元璋扫视帐下,忽然问:“胡德济来了吗?” 胡德济站了出来:“末将在。”他上前几步,小心地溜了朱元璋一眼,心里直 打鼓,这种气氛里,叫谁谁都吃不消。 朱元璋绵里藏针地问:“婺州一仗,你有很大收益吧?” 胡德济胆怯地向上望望,说:“末将谨守军规,未敢造次。” 朱元璋劈头便问:“你抢了几个女人啊?” 胡德济大惊,急忙否认:“这是有人诬陷,求大人做主。” 朱元璋说:“若讲诬陷,那就是我诬陷你了?”这话说得更重。 他随后叫了声:“把人带上来。” 当大门外带上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子时,胡德济傻了,扑通一下跪下去,连连 叩头:“求主公饶命。” 朱元璋问:“你自己说说,你该当何罪?” 胡德济镇定一下自己,稍稍抬起头,在人群中搜寻,一下子看到了朱文正,这 是他惟一的靠山,便投去求救的目光。但朱文正自顾不暇,扭过脸去,他正为给朱 元璋送去美女而后悔呢。 胡德济只好自救了,他弦外有音地说:“我胡某人是犯了军条,前有车,后有 辙,犯这一条的不止我一个。”他这话是暗敲朱文正的,假如朱文正真的把江南才 女苏坦妹送给了朱元璋,他还怕什么?别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别人不知道,许你州 官放火,就得让民户点灯。 “说得好!”朱元璋不愠不火地说:“也有人献给我一个美女,现在也请出来 让大家看看。” 他一摆手,士兵拥着苏坦妹上殿来。她的美丽和高雅气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想看,又不敢直勾勾地看,不知朱元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