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人心合而为一 李善长走进餐厅,用力吸了几下鼻子顺口问,阿九回来了吗? 管家说:“阿九不是回家奔丧去了吗?” “那我怎么闻到河豚鱼的香味了呢?”李善长说,“除了他,谁会做?” 管家禀报,胡三一个同乡会做这道菜。 李善长坐下,喝着酒说,河豚不是谁都会做的。说是舍命吃河豚,如果明知吃 下去会死,再香也没人舍命。 管家说:“是,老爷。” 丫环端了一盘色香味俱佳的河豚上来了,摆到了李善长面前。李善长为香味所 诱,却又犹豫着不敢下筷。 这时,胡惟庸从厨下走出来,说:“老爷先不要品尝。”李善长一愣,问管家, 他是谁? 管家报告说,他就是新来的会做河豚的厨子。 胡惟庸说:“我愿为老爷先试尝河豚,过一会儿我没事,老爷再吃,以后可每 顿如此,一旦有毒没弄干净,有我死全顶了。” 李善长说:“这当然再好不过。不过,这对你似乎不大公平,让你冒这样的风 险。” “能为老爷尽一份绵薄之力,是在下求之不得的。”说罢,胡惟庸恭恭敬敬上 前,用筷子和勺子从两条河豚鱼身上各取一块肉,端到一旁,吃了下去。之后站在 一旁静等。 李善长说了句:“真不好意思,”开始喝酒,吃别的菜。 胡惟庸问:“从前的厨下师傅做河豚鱼,从来不先试尝吗?” 李善长摇摇头,表示没有过。 “那太冒险,也太侥幸了,”胡惟庸振振有词地说,如果小心收拾干净了,是 不会中毒的,河豚的毒素全在肝脏、血液和卵中,收拾时要下手快,不可割破任何 一点内脏,这就万无一失了。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哪一次稍有疏忽, 那不是要铸成大错了吗?所以必须要有人尝毒。 李善长不免赞扬他这人心地真善良。他有点喜欢这个相貌端庄的人了。 胡惟庸进一步告诉李善长,除了鲜吃,他还会腌制乌狼鮝,到时候请老爷品尝, 极好吃的。 “这我倒没有吃过。”李善长问他是什么地方人?家里是打鱼的吧?怎么吃河 豚这么有讲究? 胡惟庸称自己是吴县人,并非渔民,只是家里常吃,也就会做了。说到这里, 胡惟庸说:“老爷可以放心地品味了,我安然无恙。” 李善长便夹了一筷子烧河豚,有滋有味地吃着,说:“一绝,一绝呀!我从前 吃过的河豚,都没有你做的香。”他一高兴,对管家说:“就留他在厨下,专门烹 制河豚,工钱别亏了他,人家是舍命做河豚哪。” 胡惟庸说:“谢老爷。” 在青田县武胜村恬静的田园风光中,最近增添了特别的色彩,在村外竹林中多 了几顶帐篷。 朱元璋践行诺言,又一次来到青田纳贤,且有破釜沉舟之概。 朱元璋此时在帐篷外的竹林中漫步,偶尔用小铲子挖一棵竹笋。陪他在林中走 的是郭惠。 郭惠很感兴趣地欣赏着手里鲜嫩的竹笋,说:“原来这就是竹笋啊。”她原以 为竹笋像大葱一样,都是一片一片长在地里的呢。 朱元璋笑道:“照你这么说来,那猪肉也本来是一片一片长在猪身上的了?” 郭惠天真地笑了起来。她问:“蓝玉在这里驻防吗?” “在建德。”朱元璋说,“离这里不远。” 郭惠说:“你告诉过他,说我要来吗?” 朱元璋一听她提蓝玉,心里就不痛快,他说:“没有。我带你出来,是让你开 开眼界,和他没关系。” 郭惠噘起了嘴。朱元璋不理睬她。 郭惠说:“上次你说蓝玉要回金陵戍守,可根本没这回事,你骗人。” 朱元璋说:“将士征战戍守,朝令夕改,这是常事。你想见他不难,你得告诉 我,你是不是和他私订终身了?” 朱元璋这样关注此事,是耐人寻味的。 “那倒没有。”郭惠说,“因为他是沐英的武功教习,常到后花园去,他对我 很好,常给我写信问候。” 朱元璋说:“女孩子找婆家,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没打听过,人家有 没有妻子呀?” 郭惠说:“他一定没有。” 朱元璋说:“有空我替你问问。” 郭惠问:“咱还要在这帐篷里住几天啊?蚊子咬得我都受不了啦。” 朱元璋道:“这没准儿,那刘伯温、宋濂一天不出来,我一天不走。” 郭惠说:“你要请的人真的这么要紧吗?” 朱元璋说:“是的,是足以立国兴邦的大儒。” 郭惠说:“我看这几个人也太不识抬举了,再不露面,我有一招。” 朱元璋说:“我倒要听听咱们惠儿的计谋。” 她要朱元璋把那刘伯温的爹妈孩子全抓起来,带回金陵去,看他要不要爹妈了! 他一定老老实实听朱元璋的了。 朱元璋笑起来:“倒也不失为一个计谋,这招有人使过。当年曹操想得到徐庶, 知道徐庶是大孝子,就派人把他老娘抓到了曹营中,徐庶果然乖乖地到曹操那儿去 了。” 郭惠道:“这不是成功了吗?” 朱元璋说她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徐庶人是归了曹操,可心却在刘备那里, 心里虽有千条妙计,却一条也不给曹操出,要这个人有什么用?一个木头人。 郭惠说:“这我没想到。” 朱元璋说她还小,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征服一个人、征服一个城市都容易, 征服人心才是最难的。 郭惠说:“所以才说得人心者得天下,是吗?” 朱元璋说很对。他在这帐篷里喂蚊子,他这样苦苦地等待,这求贤的举动,也 不比当年刘关张三顾茅庐逊色了,他终究会感动刘伯温的。 郭惠说:“可他人不在,并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呀!去感动谁呀!” “知道,他全知道。”朱元璋说,“我的一举手、一投足他都看着呢!我们在 明处,他在暗处。上次胡大海叫他骗了,一个诈死,一个装疯,我一眼洞穿了,这 次我来了,马上去找刘基的坟,一下子不就露馅了吗?” 郭惠说:“你对他这么好,又这么心诚,他为什么要拿糖呢?” 朱元璋说,凡是有大才的人架子都大。另外,他们都在乡间闲散惯了,不愿到 官场过拘束的生活。 郭惠又问:“刘伯温若是出山,你给他多大的官?” “给多大的官都不过分。”朱元璋说,“也许,不给官更能保持他的高洁和狂 傲。” 郭惠不懂,也渐渐失去了兴趣,发现一株新笋,跑过去挖。 四 茅屋搭在茂密林中,一条潺潺山泉银链子一样从山岩中渗出,飞珠溅玉般跌下 山岩,透过树隙可见朱元璋的帐篷。 刘基和宋濂正在茅屋前的青石上下棋,棋枰就是刻在青石上的。 宋濂下着棋,自然离不了朱元璋的话题。宋濂说:“这朱元璋是破釜沉舟了, 竟在你这里扎下营盘了,应当说,心是够诚的了。” 刘基说:“他倒是值得我们花一生心血去辅佐的人;但一想起倒在他屠刀下的 苏坦妹,我就心灰意冷。” 宋濂下了一子,叹道,这么不战不和地久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吧? 刘基说:“咱们这局棋,也是不战不和呀。” 这时刘基的儿子刘琏从羊肠小径走来,对刘基说,朱元璋来咱们青田之前,去 了婺州,给苏坦妹重修了大墓,又立了一块大碑,真没料到,他写了这样的碑文。 说着拿了一卷纸,打开,这是刘基找人去拓下的碑文。 宋濂看了说:“你看,他在碑文里隐隐约约地承认错杀苏坦妹了,这一句:美 貌何罪,文才未能免其灾。这是在自责。” 刘基抢过来看过,叹了口气:“朱元璋知道我们为苏坦妹之死而不去辅佐他, 所以来了个自打五十大板,这未必不是掩人耳目,是投我所好,收买我心。” 宋濂说:“你这人,这就太苛求于人了。姑且不说他认错是不是真心的,毕竟 在苏坦妹的碑上刻了,千古流传,这也不容易了。” 刘基说,那怎么办?把自己卖给朱元璋? 宋濂哈哈大笑起来,人生在世,每个人都在兜售自己,趁现在还能卖个好价钱。 说得刘基也笑了,拂乱了棋局,又是一局没有胜负的棋。 宋濂说:“何不占一卦?” 刘基说:“自己的事,我向来不问卜,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 宋濂说:“正因为不滥卜,才更灵验。” 刘基一笑,拿出三枚制钱,连摇六次。宋濂凑在一边看,原来是晋卦。 刘基说,是晋卦。坤下离上,此卦下经卦是坤地,为母,性驯顺,上经卦是离 火中女,性依附。《象传》说,明出地上,晋。意思是说,太阳升上天空,大地一 片光明,万物得以生根发芽,引申其义,是暗指人的前进、升迁。《象传》还说, 君子以自昭明德,君子要自己显示内在的光明正大的品德,让君主和天下黎民都知 道。 “好啊,这正应了你的抱负啊。”宋濂击掌道。 再看晋卦的第三爻,六三,众允,悔亡。 宋濂道:“这是指众人应允,就可消除后悔之心了?” “正是。”刘基解释,“六三为阴爻,体性柔弱,却处在阳刚位置,不当位又 不中,因此可能有后悔之心,这正是我出山与否举棋不定的原因。不过,这里表明, 如果六三以其德干出丰功伟业,得到天下人认可,就很值得了。” 宋濂说:“既如此,就不必犹豫了,投奔朱元璋,是天意人心合而为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