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塌地陷之祸 蓝玉十分难堪,遮掩地说,这是没收士兵的书。 朱元璋说,不管是谁,都不该看这些淫秽的书,看多了会移心性。 “是,”蓝玉说,“回头我烧掉它。” 朱元璋问:“听说安庆一战,好多将领都害怕陈友谅和赵普胜,不敢应战?” 蓝玉说:“别人怕,我却不怕,常遇春更不怕!潜山之战,我阵斩陈友谅大将 郭泰,克服潜山,何惧之有。” 朱元璋称赞了蓝玉并说多有几个他这样的猛将就不发愁了。也不可掉以轻心, 陈友谅兵多将广,他手下的守江西的胡廷瑞、康泰、张定边,都有万夫不挡之勇。 蓝玉并不把陈友谅当回事,陈友谅不会用人,底下怨声载道,他却整天玩女人。 蓝玉问朱元璋听说了没有?陈友谅有个小妾,姓达,听说是天下第一美人,陈友谅 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朱元璋轻慢地说他的小妾漂亮与否,与打仗有何关系?蓝玉便不敢再说。 朱元璋又漫不经心地说:“前几天我见到你姐夫,他很关心你的婚事,托我为 媒呢,你也二十五六岁了,该成家了。” 蓝玉说:“整天在马背上,哪顾得上呀。” 朱元璋又突然说:“你最近没回金陵吧?” 蓝玉一愣,吓了一跳,心怦怦直跳,马上避开他凌厉的目光,矢口否认,说: “没有啊!没有主公之命,我焉敢擅离职守?” “我谅你也不会。”朱元璋说,“我这次来安庆前,一天夜里在府院中看见一 个越墙而入的人,身段、面目和你太相像了。”他这是在敲山震虎。 蓝玉怯声问:“没有捉住吗?” 蓝玉也猜到他是旁敲侧击,自己岂能承认?不经主公调遣,擅离职守回金陵已 是一大罪过,又夜闯主公后宅,更罪加一等。他也分析过,即使朱元璋认出是他, 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这牵涉到朱元璋妻妹和家庭的名声。 朱元璋说:“跑了。不过他下次再来,可就没有这么便宜了。” 蓝玉不敢做声。心里却庆幸躲过了一劫,却也后怕,今后可不能莽撞了,色胆 包天可能带来天塌地陷之祸。 蓝玉办事麻利、迅捷,朱元璋刚刚下达命令两个时辰,蓝玉就把邹林从他情妇 的被窝里抓出来,送到了朱元璋营帐中。 朱元璋正要就寝,已经洗漱完毕,一见邹林被推进来,朱元璋故意问:“这是 何人哪?” 邹林吓得有点筛糠了,衣衫不整,衣带拖地,连鞋都没穿,十分狼狈。 蓝玉不屑地回答,是赵普胜的狗头军师邹林。 朱元璋立刻板起面孔训斥:“混账东西!邹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我早就耳闻 了,我都敬重的人,你敢给绑了来!”说罢亲自为邹林解绑,又拿自己的靴子让他 穿。 朱元璋又怒不可遏地下令:“把蓝玉拖下去,重打二十军棍!” 上来军士要拖蓝玉时,早已松了一口气的邹林求情说:“看在我邹林面上,饶 了他吧。” 朱元璋这才做了个顺水人情:“下去吧,不看在邹先生面子上,本不该饶恕的。” 蓝玉走后,刚刚闻讯赶来的刘基说:“我们主公一向仰慕足下大名,只是无缘相见。” 说罢向里面喊:“来人啊!” 立刻进来八个兵士,抬着四口沉甸甸的箱子进来,士兵把箱子放在地上,打开 盖,里面是白花花的官银。 朱元璋说:“初次见面,不成敬意,请笑纳。” 邹林受宠若惊,连连拱手说,素昧平生,又无尺寸之功,怎好受此重礼? 朱元璋说:“我对敬仰的人都是厚待的。还有几个国色天香的女子,也留在先 生跟前伺候。” 说罢又一拍手,果然进来四个打扮妖冶的女子,直把邹林看得眼睛都瞪圆了。 刘基吩咐先请小姐们去休息。 女人下去后,邹林说:“明公思贤如渴,早有耳闻。传闻扎下帐篷求见刘伯温, 我还不信,这回是眼见为实,信服了。我想,主公一定是有用我尽力之处,我不能 无功受禄啊。”他还算明白,天上不会白白掉馅饼给他。 朱元璋说:“战场征伐之事,不说足下也能明白。实不相瞒,想除掉赵普胜, 这是个反复小人,本来投了我,投而复叛。” 邹林顺着他说:“他是个成不了大事的人,匹夫罢了。我并不真心实意地辅佐 他,他对我也很苛刻,我跟了他四年,他给我的银子不到你们给我的十分之一,我 凭什么为他卖命?”势利小人的嘴脸毕现,他自己并不以为耻。 朱元璋说:“先生果然仗义、痛快。”他向外发话道:“快,大摆宴席。” 邹林受宠若惊地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人家养一条狗,这狗也 得看家望门呢,请明公放心,要我干什么就干什么,绝无二话。” 朱元璋见邹林不住地看箱子里的银子,就说:“你可仔细看看,都是足色纹银。” 邹林真的不顾脸面凑过去,拣起一锭银子在亮处看了一阵,又用牙咬。 朱元璋悄声对刘基说:“看来交狗容易交人难啊。” 刘基不屑地笑起来。 陈友谅营中帐篷的幕布揭起一角,阳光均匀地投射进来。有一个俏丽的少妇半 躺半坐在极为精致的镂金榻上,旁边放着一只琵琶。 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男子,坐在侧面三步远的矮凳上正为她画像,他就是江南 有名的才子李醒芳,他的画兼采写意与工笔之长。此时画已经接近尾声了,画上少 妇那楚楚动人的神韵与贵妃榻上的真人相映成趣。这少妇便是陈友谅的爱妾达兰, 陈友谅称王后,封她为王妃了。 达兰一个姿势维持得太久了,累了,便问:“我可以换换姿势了吗?” “请便,”李醒芳说,“马上就好了。” 达兰走下地来,蹲到画师旁看画像,说:“画得真好,比哪一张都好。” 这时五短身材、有一双骨碌碌乱转的小眼睛的陈友谅进来了,走到画像前伸头 一看,不禁拍手叫好:“像,真像,从她脸上扒下来的一样。李画师,我得重重地 赏你。你叫什么?” 画师答:“在下李醒芳。” 陈友谅说:“大男人怎么起了个女里女气的名字!”他向外面大叫:“来人, 给李画师拿二十锭银子来!像,真他妈的太像了。” 李醒芳说:“画得像很容易,那是形似,真正难的是神似,介乎于似与非似之 间。” “我不懂这些,像就好。”陈友谅见银子搬上来,就说:“你还要来画。明儿 个打下金陵,我要在那儿建都,六朝古都嘛!到时候你多给她画几张像,所有的宫 殿都挂一张。对了,下次你来,也给我画一张,当了王了,还没有一张画像呢。你 画好了我赏你。” 李醒芳很不高兴地说:“我不在乎银子。画你就更容易了。要画,得看我高兴。” 陈友谅粗鲁地说:“有钱赚,当孙子都行,还说什么高兴不高兴!” 达兰觉得丈夫伤了画师的自尊,忙打圆场说:“画画本是清高的事,岂是为了 钱?” 陈友谅又来了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还有错吗? 李醒芳早不理睬他,自顾低头收拾画具。 李醒芳牵着马与达兰沿着河边小路走着,达兰是送他。 达兰说:“他不该伤你自尊,你不会再来了吧?” 李醒芳说:“我不是他的奴仆,不来了。” 达兰轻轻叹了一声,若有所失地低声说:“我替他赔个礼,你也不再来了吗?” 李醒芳站住,望着她那楚楚动人的一双眼睛,笑道:“我给你画了那么多画像 了,还不够吗?” 达兰说:“最好是每天画一张,一直画到老。”这话里是藏着依恋之情的。 李醒芳说:“画到老可就没意思了,满脸褶皱,谁要看。”两个人都笑起来。 李醒芳说:“快请回吧,你再送,你家的王爷会不高兴了。” 达兰这才站住,目送他远去。 入夜,陈友谅营中灯火通明。明亮的灯光照着挂在营帐四壁上的画像,各种姿 势的都有。陈友谅一边不时地欣赏,一边听达兰在弹琵琶,声音软绵绵的,含着几 分幽怨伤感。 忽然,一根弦崩断了。达兰吃了一惊,神情沮丧地放下琵琶,说:“琴弦断了, 是不是不吉利呀?” 陈友谅说他不在乎。对他汉王来说,遇难呈祥,逢凶化吉,不怕。 达兰说:“我总在想,现在不是称王的时候,连你父亲都认为不可,为此宁可 呆在乡下,不肯出来享福。” 陈友谅说:“他们是死脑筋。”原来陈友谅的父亲怕儿子折寿,本是渔家子, 打鱼的出身,屁股坐不住金銮殿。陈友谅却不信邪,打鱼的怎么了?当年汉高祖没 发迹时,不是还卖过草鞋吗?还不如他这个打鱼的呢。 达兰跟着陈友谅整天提心吊胆,他刚愎自用,粗鲁凶残,但对达兰却再好不过 了。达兰说:“你什么都好,就是耳朵太软,轻信,你手下的人未必都对你真心。 我总是为你担惊受怕。” 陈友谅把她拥在怀里说:“今生今世,你就等着跟我享福吧!用不了多久,我 还要登极做皇帝,那时我册封你为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