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乱世用重典 尽管池州、安庆之战并没能从根基上动摇陈友谅,但几年来陈友谅还是头一次 吃这么大的亏,他不得不向朱元璋“示好”,以求得喘息时间重整旗鼓。 不管怎么说,朱元璋打出了威风,胜利班师。 朱元璋率大军回师途中,路过宁国县界,想起了主动向前方送粮的胡惟庸,还 有他一定要替朱元璋把倾国倾城的美人达兰弄到手的承诺,对他的好感又添了几分。 朱元璋在马上指着界碑问刘基听说过宁国县有个县令叫胡惟庸吗? 刘基当然听说过,并且知道他外号叫胡剥皮。 朱元璋说:“建德出了个陈烙铁,这里又出了个胡剥皮,咱们去看看?” 刘基说:“主公知道他们这么清楚?” 朱元璋笑笑而已,大小官吏,事无巨细都在朱元璋的屏风上有记载。那个陈烙 铁叫陈宁,专门用烧红的烙铁审问拷打犯人;这胡惟庸更狠,对罪大恶极者,不是 砍头了事,而是剥了人皮,里面填充稻草,放在衙门前面示众。 这真是亘古未闻的骇人苛政,刘基听了骇然。 朱元璋以为治乱世用重典,也不为过。据说宁国和建德两地,真的是路不拾遗、 夜不闭户呢。 刘基说:“如果有意暗访,就别兴师动众,我陪你微服进城,如何?” 朱元璋点头:“最好。” 朱元璋关照徐达带兵返金陵,他和刘基只带少数从人下船,悄悄向宁国去了。 朱元璋和刘基都化了装,粘上了胡须,他们来到县衙前,只见衙门前围了很多 百姓。 果见有三具剥皮的干尸立在县衙左侧,刘基说:“这太恐怖了。” 朱元璋笑笑,说:“只看他审案公平不公平,有时治乱世是要一点恐怖的。” 攒动的人头都在向里面张望,议论纷纷。 朱元璋问一个县民,县太爷审什么案子这么轰动啊! 那县民眉飞色舞地说,今天沈家可是遇着克星了,你们是外地人不知道吧?这 沈家是不倒翁,仗着有钱,哪朝哪代都没人敢惹,是宁国一霸,走私贩盐、聚赌、 抢男霸女、杀人,什么事都干。 一个女人凑上来帮腔,说这回犯在胡大人手里,沈家可栽了,一下子抓进来十 来口! 这时锣声响了,人潮又往前拥,好多人喊着:“出来了”,“是不是杀头啊?” “看头上有没有夺命牌子……” 在锣声中,从大堂里推出十来个年龄不等的人,个个背后插着“招子”,上面 有用朱笔勾决的名字,由一溜儿几十个穿红衣服戴红帽子的刀斧手押解着出县衙来。 稍后才是县令胡惟庸,带着县丞、主簿等一干县吏跟出来监刑。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感谢胡青天为民除害”,接着“胡青天”的喊声此起 彼伏响起来。 朱元璋很满意,并不想惊动胡惟庸,他与刘基离开了县衙门,又向闹市区走去。 宁国的闹市人来人往,热闹而有秩序,糕饼店、金店、估衣店、布店、当铺、 钱庄栉比鳞次。 朱元璋附刘基耳畔说了几句什么。刘基点头,按朱元璋的意思当起诱饵来。他 装作走路匆忙的样子,在人群里挤来挤去,后来一路小跑,他的莽撞引来很多人鄙 视的目光。朱元璋则坐在绸缎庄的门廊下看着刘基表演。 刘基一路小跑,“不小心”从腰间掉下个口袋,沉甸甸地落在路上。 后面一个老太太看见了,弯腰拾在手中向前面喊:“哎,客官,你掉东西了!” 刘基仿佛根本没听见,很快消失在人丛中。 老太太便坐在原地,把口袋放在膝上等待。 朱元璋凑过来,说:“老人家,我看你方才捡了一个口袋,是钱口袋吧?” 老太太说:“可不是!那人耳朵大概背,我那么大声叫喊,他头也不回。” 朱元璋怂恿地说:“打开看看,是银子吧?” 老太太说:“那怎么行?人家的东西,我看它做什么?” 朱元璋说:“那如果有人来冒领,你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到底是多少,你给还 是不给?” 老太太听他说得有理,便又招来几个人,对大家说:“方才一位客官丢了这口 袋,我在这儿坐等他回来取,为有个证明,几位一起来看看,口袋里有什么。” 那几个人都说,“行”,“你打开吧,我们替你证明。” 老太太打开,里面是五个金元宝,金元宝上錾着一行字。围过来的人都惊讶地 大叫:“这么多金子!”“人家一定有急用,丢了不急坏了吗?”“说不定是婚丧 嫁娶用的呢。” 老太太又把金子装好,耐心地坐着等。人们逐渐散去,似乎没有人有非分之想。 朱元璋蹲在老太太跟前帮她判断,估计这人不会回来找了,他有可能记不得丢 在哪儿了。 老太太说不会,他家又不是开金矿的,会不在乎这一大注金子? 朱元璋问:“他若一直不来,你就这么傻等?” 老太太说:“少不得我吃点辛苦呗。” 朱元璋又问:“到天黑不来,你怎么办?” 老太太说那就等到明天天亮,再不来她只好交到县衙门去了。 朱元璋小声说:“老人家这么死心眼,索性拿回家去就是了。” 老太太不认识似的看了朱元璋一眼,用斥责的口吻说:“你这人心肠不好,不 是自己的东西,怎么能贪占呢?” “又没有人知道。”朱元璋说,“你若担心我出首,咱们俩平分。捡的东西又 不是偷的,不犯法呀。” 老太太说:“那人总得讲良心啊。” 朱元璋说:“说不定这是不义之财。不义之财,取之无罪呀。” 老太太说:“义与不义,那是他个人的事;天地良心,谁犯法,有官府处置他。 无凭无据,我怎么会知道人家的金子来路正不正?” 朱元璋直起腰来,十分感慨,他故意说:“宁国百姓够可怜的了,叫那个剥人 皮的县太爷吓成这样子。” 老太太不干了,霍地站起来:“客官这可不公平了,胡青天上任以来,宁国连 小偷、盗贼都绝迹了,坏人害怕他,好人怕他干什么?” 朱元璋说了声“对不起”,他看到刘基已躲到一家当铺柱子后头张望,就举手 打了个手势。 刘基装作慌慌张张四处乱看,一路小跑过来。老太太咧开没牙的嘴笑了,她对 朱元璋小声说:“失主来了,看着像他,慌里慌张的。” 刘基走到老太太跟前,问:“老人家,看到我的钱袋了吗?黑绒布缝的。” 老太太问他里面装的是什么?她把钱袋背到身后。 刘基说共有五个金元宝,上面有至正十九年字样,共五十两。 老太太看了朱元璋一眼,笑笑,又板起面孔用教训的口吻训斥刘基说:“你这 人,也老大不小了,看上去也像个有身份的,办起事来这么马虎,你的东西在这儿 呢!”说着把口袋还了他。 刘基说:“哎呀,老人家可积了大德了,这若落在别人手里,还会给我吗?” “这话不对,”老太太有几分骄傲地说,“别的地方我不敢保,在宁国,我敢 说,你这东西放在大道上三天三夜没人拿。” 刘基摸出一个金元宝递过去:“谢谢老人家,拿去买杯茶吃吧。” 老太太好像被他吓了一跳,直往后躲:“这是干什么?” 朱元璋劝道:“他谢你的,这是他的好心,你不必拒绝呀。” “那我不成希图人家钱财了吗?”老太太一扭一扭地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朱元璋对不远处暗中护卫的侍从招招手,指指老太太,吩咐跟 上她,把她住在哪里,姓甚名谁记下来,但不要惊动她。朱元璋显然要奖赏她。 侍从跟踪老太太而去。 朱元璋显得很兴奋,他说:“如果我有五百个胡惟庸这样的县令、知府,还愁 天下不治吗?” 刘基用探讨的口气问:“你说,是这里百姓民风好呢,还是叫胡惟庸的严厉惩 罚吓住了?” 朱元璋说:“恐怕是吓住了,或说是镇住了。” 刘基也百思不解,为什么从前宁国并不如此,别的府县也不如此?路不拾遗、 夜不闭户是千百年来天下大治的象征。 “苛政、峻法还是有用的。”朱元璋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如果把坏人镇住了, 把人心中的贪欲震慑了,不管你是不是因怕杀头而不敢做坏事,市面安定了,总是 好事,时间久了,民风也就淳朴向善了。 刘基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