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蓝玉也是百里挑一的人才 这是一个飘洒着霰雪的冬日,细碎的雪粉像碾碎了的米粉,刷刷拉拉地从天空 大把大把地抛洒下来。 斗胆的蓝玉又悄悄溜回了金陵,他是乘朱元璋尚未回来的空当,乘快船顺流东 下,回到金陵他的宅子,急忙差人去给郭惠送信,约她在外面一见。 郭惠向张氏说了个谎,坐了轿出了平章衙门。暖轿停在贡院街,郭惠下了轿, 披着御寒斗篷仍然觉得冷,她四下张望着。 一个卖饼的走过,她上前问文昌巷在什么地方? 那人向身后一指:“那不是吗?” 郭惠到巷口,立刻有一扇角门开了,蓝玉一把将她拖进了院子。 郭惠笑着说:“好啊,你养外宅!” 蓝玉说这外宅就是她郭惠,郭惠打了他一下。 蓝玉把她拉到室中,地中间生着红红的炭火盆,蓝玉抓住她的双手,呵着气, 说:“冻坏了吧?” “今天格外冷,”她说,“你真是胆大包天!把我弄到这地方来了。” “我是色胆包天!”蓝玉拥着她坐到火炉前,拿了些瓜子、干果之类给她吃, 他倒是想上郭惠那儿去,受过一回惊吓,还敢去吗? 郭惠说:“本来光明正大的事,谁叫你偷偷摸摸的!” “我不是在信中告诉你了吗?”蓝玉说,“我托姐夫到朱元璋那儿去提亲,叫 他一口回绝了。” 郭惠嗑着瓜子,并不把这事看得太重,说:“我还有娘在呢,他朱元璋还到不 了支配我的地步,你干吗不去找我娘啊?” 蓝玉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归你娘管,我可是归朱元璋管啊,生杀大权都 在他手里操着,我敢越过他去吗?” 郭惠说蓝玉这次夺回安庆,又立了大功,说不定朱元璋能回心转意。 蓝玉摇摇头:“没有用的,他把话说绝了。” “他到底是哪一点看不上你呢?”郭惠说,“你蓝玉也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呀!” 蓝玉说:“他倒也不是因为我蓝玉不好。” “那是为什么?” 蓝玉鼓起勇气反问:“你父亲临终前把你许配过什么人吗?这事你知道吗?” 郭惠惊得瞪大了眼睛,随即笑得前仰后合,她说:“这是谁编排出来的?有这 事我怎么会不知道?” 蓝玉告诉她,这是朱元璋亲口对他说的,说谁都不知道,是她父亲临死时交代 的。 “胡说,”郭惠说,“爹咽气时我一直在,我怎么不知道?” 蓝玉说:“会不会是头几天你不在时,你父亲写的遗嘱?” “不可能。”郭惠说,“真有这事,我娘也不会一直瞒到今天。”朱元璋想要 干什么呢? 是啊,如果她父亲真有关于郭惠终身大事的遗嘱,第一个该告诉的应当是她娘, 而不是朱元璋。退一步说,就算是没来得及告诉娘,他朱元璋有什么必要长期隐瞒 呢?如果是子虚乌有,他朱元璋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蓝玉断言,若真的没这事,那只有一种可能了,他自己打算娶郭惠,她不是说 他看她的时候眼神和从前不大一样吗? 郭惠说:“我才不嫁他,我们姐妹干吗非嫁他朱元璋一个人?看上他的招风耳 朵了,还是饭勺子下巴了?” 蓝玉大笑起来,他问:“假如朱元璋向你娘提亲,要娶你,你娘会不会答应?” 郭惠偏头认真地想了一下,说:“能答应。” “这不是完了吗?”蓝玉泄气地问,“为什么?” 郭惠说:“有一回娘跟我说,她听一个术士说,朱元璋是帝王之相,日后定会 登九五之尊,她就动心了。” “她已经有一个女儿嫁给朱元璋了呀!”蓝玉找理由说,“就是朱元璋真有皇 帝命,你姐姐也就可以当皇后了呀!何必再搭上一个女儿?” 郭惠说:“我姐姐毕竟是娘的养女呀,她说过,隔层肚皮总归不一样。” 蓝玉更失望了,张氏这话也很合乎一般妇道人家的心态。 蓝玉说:“你越说我心越凉了。” 郭惠问:“那你想怎么办?” 蓝玉说朱元璋这一手真狠,他不让蓝玉娶郭惠,又给他指定了一个姑娘,是镇 江知府傅友文的女儿。 郭惠怔了一下,旋即口是心非地说:“那多好啊,你还犹豫什么?” “你何必这么刺我!”蓝玉说,“我对你的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若是想结 这门亲事,早去下聘礼了,我姐姐把聘金早早备下了,我借口打仗分不开身,一直 拖着呢。” 郭惠说:“拖下去不是办法。看来,我们两个今生没缘,你别苦苦地等我了。” 说到这里伤心地落了泪。蓝玉心疼地拥她入怀,说:“海可枯石可烂,我对你的心 不变,大不了咱们私奔。” 郭惠的眼一亮,直视着他问:“你不是说着玩的吧?我可敢私奔,眉头都不皱 一下,顶多舍不得我娘,但日后平静了,我还能把娘接出来,你就不行了。” 蓝玉叫她将了一军,怔住了。男欢女爱时最容易出口的就是“海枯石烂心不变” 或“大不了私奔”的话。对常人可以,对有着荣华富贵和锦绣前程的蓝玉来说,这 话是儿戏吗?为了一个女人,付出这样沉重的代价,值得吗?当然他犹豫不等于他 不爱郭惠,鱼和熊掌得兼不是更好吗? 蓝玉瞬间的表情令郭惠很伤心,她说:“我可不敢逼你,让你私奔。你有锦绣 前程啊,现在已经是大将军的副将了,将来封侯拜相都是有可能的,倘你为了一个 女人把这一切都断送了,你舍得吗?” 郭惠倒是把话说白了,把蓝玉肚子里深藏不露的话全抖出来了,这也未尝不是 她的激将法,也隐含着不屑。 蓝玉转弯道:“我是极而言之罢了。不到万不得已,怎么会走这步棋?”他说 他希望有更好的万全之策,私奔不是不行,是最后的抉择。 会说的不如会听的,郭惠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并不是因为天寒,她在发抖, 是心在颤抖。 郭惠苦笑了,看看窗外,说:“雪停了,你帮我叫一顶轿,我得回去了。” “忙什么,天还早啊。”蓝玉挽留她。 郭惠说:“自从上次出了那回事,可能朱元璋对我娘说了什么,我娘对我看得 可紧了,一会儿不见都要找。” 蓝玉说:“我是探明朱元璋还在九江,才偷偷回来的,你又不给我面子。” 郭惠说:“我不是来了吗?” “可你着急要走啊!”蓝玉央求说:“你别走了,在我这儿陪我一夜吧。” “你说什么?”郭惠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郭惠是有心嫁你,但苟且 的事我不干,也请你放尊重一些。” 蓝玉如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清醒了不少,他说:“对不起,我昏了头了。” 不知是悔过还是难过,他眼里汪着泪。 郭惠又心软了,口不对心地劝他说:“你不要因为我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自 毁前程。你本来可以位居公侯,到最后沦为平民百姓,我也会一辈子不安的,那有 什么乐趣?” 蓝玉渐渐动摇了,他问:“这么说,你也不再等我了?” “是呀,”郭惠忍痛说,“你已经是有妻室的人了,虽未下定,是你的主子朱 元璋指婚,那比父母之命更不能违拗,这道理还用我说吗?” 她多么希望蓝玉说几句掏心的话给她呀,哪怕是“海枯石烂”那样的官样文章 也好啊。然而蓝玉什么也没说。郭惠向门外走去,她觉得双脚像踩在棉花上,身子 发飘,心也像追逐着飞舞的雪花一样居无定所了。 一直呆愣着的蓝玉如梦初醒,追上来说:“我用我的轿子送你。” “人多嘴杂,”她说,“我怕招摇,还是帮我叫一顶吧,车也行。” 蓝玉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