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蓝玉面见 朱元璋亲自将马秀英写的条幅挂到了书房正面墙上,云奇问他是哪个书法家写 的? 朱元璋说:“马秀英。”恰好马秀英来了,她问:“说我什么呢?” 云奇笑了:“说夫人这字呢。我真没想到,马小姐后来嫁了主公,想起你到皇 觉寺还愿,被贼人抢上山,他只身上桃花山营救,好像是昨天的事。” “可不是,”朱元璋说,“没有她给你十锭银子,我也练不了几百兵勇啊。” 马秀英说:“这几天郭惠、宁莲都问我,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个表哥。我说一表 三千里呀,表哥多得很。其实明说,不是更显得有情有义吗?” 朱元璋说了句:“不要提皇觉寺的事。”一脸的不快,低下头去写他的纸条, 马秀英知趣地走了。 朱元璋写过的纸条,就由云奇用浆糊贴到屏风上去,那里已有十多张了。 他又写了几张,沉思了一会儿,提笔又写一张字条,是“召蓝玉面见”五个字, 字很大。 云奇赶紧把这张纸条粘在最显眼处。 一个影子在窗下一闪。朱元璋看见是郭惠,他故意装看不见,装作看书,却从 书页上头不时地向外溜几眼。他灵机一动,又把方才写的召见蓝玉的纸条扯下来, 在后面又加了两个字:关?杀? 郭惠再次出现,为引起朱元璋注意,还轻轻咳嗽了一声。朱元璋视而不见,头 也不抬。 郭惠忍不住了,从窗口探进头来,说:“我姐没在这儿吗?” 朱元璋说:“来过,走了。” “又看书啊?”郭惠趴在窗台上说,“你真成了书虫了。那天晾书,真的看见 了很多蛀书的小虫。” 朱元璋说当书虫也不易,要把学问吃到肚子里去容易,像春蚕那样吐出丝来, 这就不容易了。 郭惠望着那些粘在屏风上的字条说:“你这人做官真怪,天天写纸条,书里记 载过你这样的人吗?” 朱元璋说:“没有。如果宋濂把我粘纸条办公的事写进史书,那后人不就知道 了吗?” 郭惠嘻嘻地笑着说:“我若是太史令啊,专门记你的坏事。” “我有坏事吗?”朱元璋说,“你今儿个兴致这么好?你见我总是躲着,今天 是怎么了?来,进来坐会儿。” 郭惠说:“你不是连姐姐都轻易不让进来吗?” “什么事都有特例,你例外。”朱元璋说。 郭惠便风摆杨柳般进到他的书房。 朱元璋问郭惠是不是找他有事? “没有啊。”她在书橱旁浏览着,一会翻翻这本,一会翻翻那本,根本没心思 看。 朱元璋又去看书,但也看不下去,始终从书页上偷看她。真是女大十八变,他 发觉郭惠越来越漂亮迷人了。郭惠发觉了,说:“你看人就正经看,从书本上头偷 看,什么意思?” 朱元璋说:“你好难缠啊。” “我怎么难缠了?心里没有鬼,怕人家难缠?”她说:“这几天,我就等着你 审我呢,什么时候升堂啊?” 朱元璋说:“这可是没影儿的事了。在咱们家,上上下下谁敢惹你?更谈不上 审你了。” “你别装傻!”她说,“你做的事你知道。” 朱元璋说:“我做什么事了?”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她痛快淋漓地奚落朱元璋说,“你心肠不错呀, 办了好事,送了人情还装着没那么回事,你安的是什么心?” 朱元璋猛然发现云奇还不识时务地坐在那儿听呢,便向他怒冲冲地“哼”了一 声,云奇赶紧走了出去。 朱元璋说:“我送人情也送出不是来了?人家派人来见你,我把信使带到家里, 这么做可以了呀。” 郭惠索性挑明了:“我不明白,我和蓝玉的事,你为什么从中作梗?” “这真是天地良心。”朱元璋说,“我向着蓝玉还是向着你?你说?” “我不知道。”郭惠说。 朱元璋突如其来地说:“你若肯给蓝玉当妾,我就禀明你娘,成全你。” 朱元璋有意要刺激她一下。他不相信郭惠会心甘情愿给人做妾,至于蓝玉有没 有妻室,朱元璋不相信郭惠能查得清。 “什么?做妾?”郭惠说,“你胡说什么!蓝玉从未成亲,说什么妾不妾的!” 朱元璋说:“你在闺门里知道什么!几句甜言蜜语就不知东南西北了。我也刚 知道,蓝玉早已成亲,妻子在乡下,孩子都好几岁了!我能让你给他当小妾吗?” 她说:“不可能,他若有这事,他不会不告诉我。” 朱元璋说:“好啊,他敢骗你?骗到我家里来了?好,这事我来办!只要我查 实他确已有了妻子,我就严办他,先罢了他的官,然后下到大牢里!” 郭惠呆住了,莫非他真的成过亲?她半晌说:“你不能那么做。” 朱元璋说:“那除非你告诉我,你们没有什么关系。” 郭惠气馁了:“你千万别处置他,我和他本来也没什么关系。” “那就又当别论了。”朱元璋敲山震虎地说,“只要他再来纠缠你,我一定严 办他。” 郭惠一筹莫展,斗不过朱元璋。她正要出去,不经意地看见了朱元璋新粘上的 字条:“召蓝玉面见,关?杀?”她吓得一抖,一把扯下纸条,问,“这是什么意 思?” “方才不是跟你说了吗?”朱元璋说,“只要他敢打你的主意,非关即杀。” 郭惠哭着说:“求你了,姐夫……” 朱元璋走近她,伸手去替她拭泪,她没有躲,朱元璋伸手揽她的腰,她躲开, 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朱元璋总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是一件心爱的宝物,一直 被别人觊觎,而今那觊觎者已烟消云散了一般。 朱元璋没想到陈友谅动作这么神速,迎战尚未部署就序,他那里已经兵临城下, 要破袭洪都了。 朱元璋已听过了张子明的求援报告,张子明满面泪痕,哀求他,主公如再不发 兵,南昌十万将士和江西行省将不保了。 朱元璋称赞他能在刀山火海中冒险出来送信,忠勇可嘉。此前朱元璋虽知道陈 友谅去围攻江西,却没有料到竟会如此险恶,他承认是掉以轻心了。 刘基插言,问起现在赣江过了涨水季节没有。 张子明说,他出来时,已见江水日渐回落,这对陈友谅他们的巨型舰船是不利 的,随时有搁浅危险。 李善长道:“他围了几个月,粮草也必缺乏。” 张子明说:“所以主公若发大军去解围,一定能转危为安。” 朱元璋下了决心,马上调徐达、常遇春、蓝玉大军,撤庐州之围,驰援洪都。 李善长又说了不同看法,他主张等打下庐州再兵发南昌,否则实在可惜了,日 后重打庐州,又要费时费力。 “不,”朱元璋斩钉截铁地说,“我宁要洪都,不要庐州。如果因占一座庐州 城而失了江西,那就得不偿失了。” 张子明说:“这我们就放心了,我们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不丢城,完好地交与 主公。” 朱元璋让他火速返回南昌,告诉文正,小心守城,待朱元璋亲自统兵前去救援, 江西不可失。 一切布置停当,朱元璋大步流星地来到郭宁莲卧房,说:“快睡觉,明天我要 出征,会齐徐达他们去救南昌。” 郭宁莲说:“请你出去,我这不是兵营,我也不是你呼来喝去的侍卫。” 一见她抱着肩真的生气了,朱元璋反倒笑了:“对不起,我是急了。好吧,我 叫云奇弄点夜宵来,你陪我喝一杯。” “跟你吃夜宵太寒酸,不就一碗汤泡饭吗?”郭宁莲说。 “我是受穷受惯了,”朱元璋说,“也并不是觉得山珍海味不可口,总觉得能 吃饱就很好。好,今天破例,云奇——” 云奇进来,问他要什么? 朱元璋让他关照厨房做一桌好饭菜来,还要酒。 云奇答应一声去了。 郭宁莲问:“这云奇是你什么表兄啊?” 朱元璋不假思索地说:“噢,两姨表兄。” 郭宁莲扑哧一声笑了。朱元璋问:“你笑什么?” 她说:“云奇说你们是姑表兄弟,你说是两姨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朱元璋尴尬地一笑,说:“反正表亲多的是,一表三千里,谁记得清?” 郭宁莲说:“一表三千里?马秀英也这么说,我看,云奇好像当过和尚。” “何以见得?”朱元璋问。 郭宁莲说:“前天他陪我上鸡鸣寺许愿,他看见人家和尚念经,他也一串串念 出声来。他是你在皇觉寺的和尚表哥吧?”她还从他头发间隙中看到了戒疤斑痕。 朱元璋说:“什么事也瞒不过你。行了,不要对别人说起了。” 郭宁莲问他这次援兵南昌,她去不去? “你不去。”朱元璋说这是一场恶仗。陈友谅是来拼命的,连老婆孩子都带上 了。 “你不也正好带上老婆孩子吗?”郭宁莲说。 “我不到拼命的时候。”朱元璋说。 郭宁莲说:“你可对我有过许诺,不到一统中原时,我不下战场。” “我是心疼你。”朱元璋说,“上次如果不是马上马下地折腾,也不至于流产 啊。” “你铁了心不让我去?”郭宁莲说。 “我是为你好。”朱元璋说。 “那你不寂寞吗?”她讥讽地说,她这是为揭他短做的铺垫。 “打起仗来,什么都忘了。”朱元璋说。 “那张美人图不会忘吧?”郭宁莲说,“总是带着上阵,是防着寂寞呀?还是 它能避邪呀?” 朱元璋十分惊讶,已怀疑她偷看了达兰画像,画像无所谓,自己的题词可有把 柄可抓。他故意装不明白:“你说什么?美人图?什么美人图?” “你别装傻。”她说,“令你朝思暮想,又题了字发誓要一睹芳颜的美人啊!” 朱元璋的自尊和权威受到挑战,他忽然暴怒了:“放肆,谁叫你随便翻我的东 西?” 郭宁莲也不甘示弱:“你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还怕翻腾东西吗?” 朱元璋说:“你越来越不像样子了,你给我滚。” 郭宁莲大哭起来。